第067章 莹忆文
七月南国天,沥沥飘雨,京都一片昏沉,路人稀少,车马停蹄,明明是白昼却暗得黄昏一般,天滴拍窗,发出促人之声,但凡心急如焚的人,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阴沉,便浸染着陈王府内的准王后。陈莹儿呆呆坐在红椅之上,手中将那片锦缎──文图慌乱之时扔过来罩住身子的锦衣捏得褶皱不堪,紧紧地贴在胸前,费了大半天力气意图忘却,可越是如此,手腕抖得越是厉害,窗外细雨仿佛就敲打在心上…… 申时三刻,陈莹儿忽道:“钰儿,陪我去一处地方。” “哪里?”钰儿开始准备斗篷与竹伞。 “阿武家里!” “小姐?!”钰儿一愣神,急忙放下手中雨具奔到陈莹儿身前,伸出双臂做出阻拦之状,“小姐莫要再去了,王令已下,即使见到文图也是枉然……” 陈莹儿没有在说话,性情中人自认为这夏雨自是天泪,不见文图,绝不外嫁,隐隐感觉到,那白芝定是绕过符柔小公主,到了自己这里。 倘若如此,怎能报文图之恩?那小公主,是北王爱玉,是先王后之亲姊妹,也是文图掌上明珠,哪能自己贪图? 钰儿知道小姐自不会弄出乱子,只好尾随前往。两人撑伞步行,雨中的陈莹儿脸色苍白,凄然悲怆,茫然行进,这可忙坏了钰儿,左右蹿动,防止雨滴溅到小姐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阿武家门前! 柴门微启,阿武小脸钻出来,一见竟是陈长主! 阿武慌忙失措,刚想关门可又不敢,眼前是准王后;可是还有文图公,千叮万嘱不准莹儿钰儿入内,紧紧阻住门缝张口结舌。 竹伞之下,陈莹儿淡淡一笑,竟向阿武欠身行礼。 “我就说不可!”阿武小脸惊惶,别说自己,即使王公贵族,哪有承受得住护国公之女参拜? “我就说不可!”阿武惶惶重复着,干脆打开门,南人哪个不想目睹王后天颜,何况是进自己家门,估计是文图嘱咐无论何种情形也不允陈莹儿入内。 可是这一进小院,陈莹儿惊呆了,钰儿也是惊叫一声,那马棚之下不正是红驹嘛! “驹儿!”见物思人,陈莹儿不能自控,奔向自己的宝马。 红图驹竟见到旧主,长颈弯过来不停摇动,后蹄急促踏着,嘴中“突突”出声,这样子连阿武都激动地小眼睛紧眨着。 “你究竟是在这里!”陈莹儿将脸紧紧贴在红驹颈旁。 “突!突!”红驹似在说话。 陈莹儿与红驹日厮夜守,早已心思相同,忽想起钰儿之语,顿时抬起头,喃喃问道:“驹儿,莫非在北山之巅,你已知道我失明,透露给文图?” 突!突! 那就是了!陈莹儿忍住心中丝绞,忽想起柔儿! 小屋内,阿武将陈莹儿引领到别室,主动说着:“兄长去宫内服侍公主,主屋有母亲在。” 陈莹儿微微点头,忽然转身问阿武:“文图呢?” 阿武被吓一跳,不过还是强忍着:“很久不见,一年前便将这红驹托于我打理……” “不要骗我,这红驹精通人性,如若文图不常在,它见到我定会sao动不安,意欲随我回府。” “当真如此。”阿武没见过这场面,小小平民与即将成为大王后的长主交谈,不说谎都会颤栗。 陈莹儿盯视着阿武,这是亲自为她送去白芝之人,如若文图在此,那么取得彩剑白芝也定是文图无疑,这关系到符柔公主,关系到北王心思;再者,她身欲嫁,必须要见得文图一面。 想着,陈莹儿说道:“阿武,陈莹儿在此向你施大礼,万望你能道出实情!” 阿武忽见长主要施礼,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哀求:“万万不可啊长主,小的说,说!你问便是!” “文图是不是彩剑侠士?” “是!”阿武将脸贴在地上,已然哭出声,他知道二人渊源,可是也知道眼前是准王后,又不知道如何向文图交代。 “白芝是否为文图所有?” “是!” 陈莹儿身子一震险些跌倒,钰儿赶紧扶住,不过双女均是震撼不已。 “那本长主问你,柔儿小主的眼疾?”她虽然在问,可是已经没有胆量听下去。 阿武断然不敢说,浑身抖成一团,不知如何回答。可是,这哪能瞒得过陈莹儿,若是符柔康复,阿武岂能不说?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天之所向陈王府,民之所向陈长主”,这自然是文图之语。 为什么不去见我?分明是心中有我! “罢了!”陈莹儿伸手去搀阿武,阿武不敢造次,扑棱一下自己跳起来,不敢看陈莹儿,“文图现在何处?” “小的确实不知,他行侠仗义,行踪不定,也不知几时归还。”即使杀了他,也不敢说出阿文便是文图,文图就在宫中服侍公主,这不但是文图死令,而且关乎着文图的生死。 陈莹儿深信不疑,自知眼下无法见到文图,悲然转身。 见长主就要离去,阿武小声说道:“文图公曾说过,万一我被,我被长主……就告诉长主一句话,长主要嫁的不只是大王,而是天下人,辅佐的不只是大王,也是天下人。”那自是影响到性命而万不得已之语。 陈莹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默默离去。 她知道,文图不会再见自己,也不会再与自己诉说知己之语。 是夜,手握毫毛之笔,泪眼迷迷,作《忆文图》: 我旁现君惊断魂,怎可半丝不在身? 弓鸟抽翅惊如兔,夜辰又回见佳人。 再闻君时血染伤,红驹低蹄似断肠, 心疼兮兮谁是我,南北哪哪神慌张。 我若有请谁无情,有情无情在闺房, 我若无情谁有情,无情有情凤求凰。 七月十五殇清潭,君踩白剑降仙班, 听得南夷烽烟起,独留佳人守南山。 碎空泪垂传噩信,天下黄纸心中烬, 忽闻钰儿泣泣声,黑昼不分愁白鬓。 君若已故我思君,思君思君痕泪唇, 我若已故谁思君,思君思君唇泪痕。 彩剑红驹白芝香,黑笠斩恶揭王章, 可怜柔儿眉前暗,恨得莹儿赏天光。 时日如梭尽蹉跎,令我入宫定争夺, 君心可有相思泪,慰我为妃效南国。
君手我手手执手,君心我心心映心, 宁可天下无知己,你我自是同一人! 书毕许久,陈莹儿将书信小心翼翼折好,又有几滴清泪落在绢纸之上,她异常难过地对钰儿嘱咐道:“钰儿,此生难见文图,你却将它送往阿武府内,令他转交给文图,便说莹儿心意已决,定从他之令,入宫为妃,为我南国之民效一片丹心!” “小姐……”钰儿踌躇不已,她深知陈莹儿喜爱着大王,可是文图机缘巧合,几次相救,也已是万分感激,都是儿女情长,毕竟是选择了南国,心里禁不住为文图委屈。 陈莹儿反倒坚强起来,轻轻擦拭钰儿,意味深长道:“古之有言,大爱不在榻。我属文图,更属南国,jiejie自当全天下人皆为文图!” “嗯嗯……”钰儿终于落泪,哪怕是有一丝,不为南国,自己宁死也要守住小姐与文图之爱,“我即刻就去!” 晚夜,风吹雨斜,长街之上早已无人。 文图辞罢侍监,回到阿武府内。 刚进小院,见那红图驹后蹄踏踏不止,心生惊凛,速速奔上去,紧抱红驹,可是顿时怔住,这鬃毛之上,竟有女子香气。陈莹儿,世间只有旧主陈莹儿方能亲得红图驹。 闪身冲入屋内,阿武已是瘫在眼前! 文图紧闭双眼,苍天,可不要为我误了南国! 再看,边桌之上已有纸书,抖开一看,竟是陈莹儿字迹,那字字之间淌着泪痕,刚要去读,阿武唯唯诺诺道:“钰儿府台刚刚来过,赠文图公手书,称莹儿心意已决,定从你之令,入宫为妃,为我南国之民效一片丹心!” 我若有请谁无情,有情无情在闺房,我若无情谁有情,无情有情凤求凰。君若已故我思君,思君思君痕泪唇,我若已故谁思君,思君思君唇泪痕。君手我手手执手,君心我心心映心,宁可天下无知己,你我自是同一人! 同一人! 文图直接冲出小屋之外,仰望乌天,任那雨点敲着自己。 分不清哪是泪,哪是雨,一滴滴由文图脸颊滴落,心痛得弯下腰去。 那雨中不是莹儿吗?胆怯着,指指厨间糕点,令自己去吃?那雨中不是莹儿吗?慌得不知所措,为自己疗伤;那雨中不是莹儿吗?令钰儿只身北上,狱墙撞伤,救赎自己。 又见,莹儿跪拜永世王后坟前,口口声声哭诉着,万不能降罪无图;又见,挥笔哭着,一字一泪,有着《忆文图》! “穿梭长廊,救救我!” 文图也是人,怎能不爱慕陈莹儿,那点点滴滴,便像这小雨,啪嗒啪嗒滴在心口,雨水此刻如刀,一片片割着文图的心…… “文图哥哥!”小符柔竟走来,小脸嘻嘻笑着,眼睛直直视着前方,双手伸直不知所向,茫然寻找着。 “符柔!”文图此时方醒,几乎嚎叫着冲向符柔,扑向自己未来的爱人,可是,那还是雨滴,小符柔瞬间便消逝! “莹儿为国,柔儿为我!”文图喃喃说道。 雨水,浸湿文图,阿武在门前不敢上前,傻呆呆立着,眼看着自己的英雄半蹲在屋前,死死咬着嘴唇,不知已经有血滴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