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鸟为食亡
“可不是么。”粉裙村妇接过话去,“昨夜有一拨应天镖局的人马经过,李掌柜见到押送的宝贝,心生歹念,便在酒里下药迷晕了他们,正准备动手,没想到又来了一拨人马,是什么……” “是成安镖局的人!”说到“成”字的时候,唾沫星子从老婆婆缺了的门牙里飞溅而出,直直地落在了村妇脸上。再次成为焦点的她挤走村妇,站到人群中央,满脸鄙夷,道:“去去去,记都记不住还好意思搁这儿讲呢。其实啊,成安镖局与应天镖局有过纠葛,此番是来寻仇的,没想到刚好撞见李掌柜杀人劫货,本来也没打算插手,可李掌柜他慌啊,二话不说就放火跑路了!” “后来呢?”有人催道。 “后来……”老婆婆皱了皱眉,“后来成安镖局的人肯定追上去了呗。” “应天镖局押送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啊?”有人问道。 见老婆婆不答,方才被挤走的村妇倒得意了起来,轻蔑道:“别逗了,这她哪儿能知道啊!”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我是怕说出来吓着你们!”老婆婆忽然压低了声音,“据说那宝贝是送往折笑宫的。”只此一句,周围再无人接话,个个面色慌张,扭头便走,看来是对折笑宫发生的惨案心知肚明,生怕知道得太多惹祸上身。不一会儿,本有些拥挤的街道就变得闲了下来,只剩一家破败的酒楼还杵在原地。 怎么会与折笑宫有关?夏饮晴心生疑惑,却又担心暴露身份,正在犹豫该不该上前追问,忽然瞧见朝村外走去的老婆婆一路左顾右盼,脚步很是急促。她立刻觉出不对,便悄悄跟了上去。 出村走了百余步,老婆婆在一条小溪前顿住脚步,干咳了几声,只见从林子里摸出个人影,正是刚才与她争执的粉裙村妇。 “怎么样怎么样?”老婆婆道。 “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村妇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荷包晃了晃,满脸得意,“两吊铜钱,足够咱娘儿俩吃几顿好的了。” 原来这二人方才是演了出戏,一个讲故事吸引注意,一个趁机偷人东西,加之相互诋毁,围观的人都看得起劲,根本没有防备。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媳!”老婆婆道。 村妇哭笑不得地抹了抹脸,似乎是又被唾沫星子喷了个猝不及防。她将荷包收好,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周围,道:“您当真知道应天镖局押送的宝贝是什么?” “我从哪儿去知道啊?我是为了尽快脱身才随口一提折笑宫,果不其然,你瞧瞧他们都怕得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老婆婆道。 原来是骗人的。但夏饮晴并没有生气,反倒感觉如释重负,毕竟现在的折笑宫就只剩下两个人,倘若真的遗失了什么师门传承的宝贝,怕是再也难以夺回了。 村妇嘿嘿一笑,道:“但我听说,成安镖局的人往西面追了几步就没了动静。” 老婆婆立即会意,摆了摆手,道:“镖局的东西咱娘儿俩可碰不起!” “您想想啊,万一李掌柜在路上设了埋伏呢?结果两拨人马斗了个两败俱伤,宝贝就落在那儿没人捡,岂不是暴遣天物?”村妇瞟了她一眼,“要是真能捡回个宝贝,我们就金盆洗手,去城里买间宅子,今后天天睡棉绒褥,顿顿吃‘百油金饼’!” 这百油金饼乃是一道名菜。先取鸡翅鱼腹羊腿牛肋,剃骨后放入调料腌制,分别烤烧蒸煮,将成品尽数卷入白面薄饼之中;然后挑出鸡蛋的蛋黄打匀,涂于卷饼外层;再以猪皮猪脂和葱姜蒜椒炸油,将卷饼放入其中煎至金黄;最后淋上一层厚厚的秘制rou酱,才算完成。其最大的特点便是油腻,一口咬下,油香满嘴,仿佛是在将天下走兽吃进肚中。尤其是在此饥荒之年,实在奢侈难及。 闻言,老婆婆艰难地抿起嘴巴,又以舌头抵住牙缝,生怕口水流到地上,把小溪涨成了河流。 “我们就去看看,有则好无则罢,又不会缺胳膊少腿儿。”村妇道。 “有道理,一见不对劲我们就开溜嘛,怕什么?”说着,老婆婆已迈开了步子。 夏饮晴对在大路上捡宝贝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见她们朝着凌天崖的方向走去,便选择了继续尾随,若是半道上再生出什么变故,自己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越向西行,山路就越是陡峭崎岖。老婆婆拾了几根破树枝当作拐杖,但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看来百油金饼的诱惑不容小觑。村妇在两棵门柱般的大树前顿住,稍作休息,拐进了树林。林间小路两旁的树干上插着不少箭支,偶尔还能见着几道刀痕,看样子是发生过一场打斗。 几人走着走着,望见不远处有一小片空地,中央的营火早已熄灭,四周围着五个依树而靠的男人,都保持着一副睡觉的姿态。 “前面有人呐!”老婆婆道。 村妇指了指天上,道:“太阳都开始往西边儿撇了他们还在睡,难不成是要睡到明天?” “他们咋这么能睡?”老婆婆道。 “什么能睡啊……”村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死了。”果然,她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营火边,依旧无人反应。 由于林间便于藏身,夏饮晴便跟得近了些,能够清楚地看到营火旁的情况。只见当中有个被捆住手脚的,想必就是李掌柜了。五人的表情都僵硬在了一种极为惊恐的状态,双手按在颈部,手掌边缘渗出一圈鲜血,看来是在睡梦中被一击割喉。奇怪的是,五人周围都没有四处飞溅的血迹,干净得不像是遭人割喉后应有的场景。 见此,刚刚跟上来的老婆婆被吓得又退了几步,不敢言语。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村妇也是一时怔住,缓了片刻才道:“找找有什么值钱的,拿完快走。” 老婆婆极不情愿地挪了几步,对着一人将手伸出却又缩回,反复几次,念叨了几句与百油金饼相关的“咒语”,旋即双眼一闭,夺过了他怀里的行囊。此时村妇已经搜完三人,表情失落,看来是没什么收获。临至最后一人,她忽然眼前一亮,叫道:“快过来!” 那人手中握着个破了洞的酒葫芦,而在酒葫芦的旁边,摆着个十分精致的木盒,约两个人掌大小,紫檀材质,周边镂空,四角有金纹勾勒,雕有仙狐的盒盖半开半掩,透过缝隙,可以窥见盒内的宝贝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宛若一颗下凡的明星。
“夜明珠!肯定是夜明珠!”老婆婆大喜,情不自禁的蹦了起来,险些把自己摔个散架。 村妇一把捂住她的嘴,慌张地环顾四周:“嘘——您别瞎叫唤啊!招贼呢么不是!” 突然,盒盖吱的一声掀开,吓得婆媳二人连退数步。只见一只比木盒还要小上许多的小狐狸钻了出来,通体雪白,映着阳光,透亮非凡。它用小爪子在脸上蹭了蹭,眨巴着天蓝色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可爱至极。 老婆婆咽了咽口水,道:“夜明珠呢?” 村妇显然也没想到木盒里装的是个活物,眉头紧锁的同时,伸手朝小狐狸摸去。 “你要干啥?”老婆婆一把拉住了她,“人家都说狐狸晦气惹不得!” “死人还晦气呢!”村妇道,“既然有人托镖局押送这小东西就说明它很值钱。” “天皇老儿的龙椅还值钱呢,是你能惦记的么?再说就算把它抓来我们也找不着人卖啊。”老婆婆牙关一紧,“我刚才搜了些铜钱出来,也不想吃什么金饼了,你就听我一次,快走吧!” 村妇犹豫了片刻,道:“但得把那个木盒拿上,上面镶了几片薄金,能卖不少钱呢。”也不等答应就朝木盒走去。 然而在她试图拿起木盒的瞬间,小狐狸忽然纵身一跃,连扑三步,踩上肩头,猛地张嘴,在她的颈部留下了一排淌着鲜血的牙印。只听一声略带沙哑的尖叫,村妇摔倒在地,将木盒压成了碎片。她双手按在牙印上,身子抖了几下,再不动弹,远远看去,死状与周围五人如出一辙。 谁能想到杀人凶手竟是只小狐狸! 老婆婆已被吓得半死,转身便跑,不料刚跑出去几步,只觉喉咙一疼,也死于非命。 小狐狸回到营火旁,将嘴巴伸进破了洞的酒葫芦,洗去血迹,接着走到村妇身边,眼睛耷拉着,把木盒的碎片一块一块地叼至空地,似乎是想将其拼回原样。 阳光穿过叶隙,被削成了一根根利箭,刺在夏饮晴的身上。她屏息凝视着不远处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正欲离开,谁知刚刚挪动半步,一道凶狠的目光就从那双蓝眸中射了过来。 小狐狸一边轻步靠近,一边发出各种动物的叫声,先是猫的后是狗的,甚至还有狼的,且叫声凄惨,仿佛受了重伤在向同伴求援,实为混淆视听,狡猾至极,可见一斑。 夏饮晴握紧了剑柄,心道:它动作太快,就凭我的轻功未必能及,况且背对着它无异于送死,看来只能正面应战。我只要护住颈部,趁它咬空的时候反击,应该不成问题。 主意落定,她探出脑袋看了看,却发现小狐狸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