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年事
楚老头喜欢饮茶，尤其是在过了晌午吃饱喝足之后。 也不要许翰帮忙，自己烧水、温壶、洗盏、高冲、低淋，然后满满斟上一杯，躺在藤椅上，细细的品。 有时候他也会把许翰叫到跟前，给他讲一些陈年旧事，更多的时候，他在一个人发呆。 像许翰这般大年纪时，楚老头已经当了三年自由世界的菜鸟佣兵，各种环境下摸爬滚打，名副其实的老油条。 少年人狂啊！只觉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随便提把剑就敢往凶兽遍地的山林里钻。 不顾安危，更不懂惜命，为了生存，什么任务都想试一试，什么险境都敢闯一闯，浑身上下仅一处完好，其余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也是楚老头命硬，一次又一次从死神的掌心中逃脱，得以存活。 不过，那时候可没人叫他楚老头，相熟的有叫他小楚的还有叫他楚疯子的，陌生人则叫他的大名楚横川，不过后来统称他为：“横川楚王”。 想当年，“横川楚王”四个字，在天壑星系可是威风的很，能止小儿夜啼的。 领袖赵北是第一个系统的划分武学境界的人，他用了十八个字囊括了武道修习的方法和特征，他这样写道：“凡境十三阶，炼神搬气血。天人不老，如意长生。” 楚横川二十八岁就已经是凡境大圆满，更越级与天境强者有过一战，虽败犹荣，真正的天命之子，也是他“横川楚王”名号的来源。 还记得楚横川人生中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一颗三级行星的北部针叶林中。那时漫天雪花飞舞，大风呼啸，冷的四肢都只能缩在一起，伸展不得。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远离营地的楚横川迷失了方向，困在荒郊找不到北，与此同时，又恰巧遭遇了一群外出觅食的雪狼。 狼是一种危险且极有谋略的群居生物，拥有非凡的洞察力，而雪狼，更是狼中翘楚，几十倍于普通狼类凶残与狡猾。 在大雪遮天的寒冬，鲜活血rou的诱惑对于饿急眼的雪狼无疑是致命的，在被胃酸灼的发烫的胃的驱动下，雪狼丢了理智忘了观察，被激发出了最原始的疯狂，狼脑子里只充斥着唯一的念头，我要吃rou。 它们纷纷红着双眼、吐着舌头、流着口水争相向楚横川扑去，完全忽略了身上背着短刀长剑的楚横川是一名职业佣兵而不是一只软弱无力徒劳待宰的羔羊。 在与楚横川的第一场遭遇战中，雪狼落败了，虽然它们拥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而且还是先声夺人发起进攻的一方。 因为轻敌，狼群丢下了八具尸体，但是它们并未死心。 头狼嘴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吼声，狼群逐渐由散乱变得有序，它们在慢慢向后退，然后分散开来，一层层将楚横川包在中央，密不透风，动弹不得。 楚横川试着突围，试了几次，都无奈的被堵了回来。 若在平时，遇到这样一大群雪狼，楚横川定会开心的要死。雪狼独产的银白色皮草可是非常受那些爱美的女武者贵妇人们追捧的，那些疯狂的女人们宁愿借时间宁愿用几倍于普通皮草的价格来换取一张品质上好的雪狼皮。 但是，现在，楚横川只能眼睁睁看着发财的机会从自己面前溜走了，他只有一个人，双拳都难敌四手，更何况自己面对的是一群饿急眼的雪狼。眼下最紧要的，还是逃出去。 楚横川很清楚，现在双方已经见了红，在鲜血的驱使下，狼群只会更为疯狂，绝不会轻易罢休，接下来的时间，才真正难熬，尤其是现在自己被狼群困于一点，身法也施展不开，八方受敌，形势很不利。 被动，十分被动。 楚横川喉结滚动，不时吞咽唾液，身体微弓，双手紧握剑柄，力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对雪狼进攻的最快反应。 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群雪狼数量实在太多了，足有百十头，仅仅靠八具狼尸是震慑不住它们的，我要杀，杀得这群畜生怕，杀光这群狼，还能发笔大财，这么多大风大浪老子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不会不会有事。 楚横川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 他的手指肚已经攥的泛白了，他在等，狼群也在等。终于，头狼先按捺不住，一声长啸，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普通的犬科生物在发起进攻之前总会习惯性的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但雪狼不会，楚横川只能听到嘶嘶的破风声，随之而来的就是雪狼锋利的爪牙。 白茫茫的大雪给了通体纯白的雪狼极为完美的掩护，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面对上百头雪狼的围攻，楚横川疲于应对，这时，就在他疏忽的一刹那，潜伏在战圈之外的头狼陡然跃起，健硕的躯体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快极了，拖着残影，将长长的利爪刺进了小楚的胸膛。 疼，但是没时间喊疼，这档口咧嘴都来不及，楚横川用左手紧扼住头狼后颈，右手果断弃剑摸出腰间短刀捅进了头狼咽喉，用力一拧，停都不停，拔刀继续抵御其他雪狼的进攻。 杀，杀，杀，杀，杀，楚横川一刻不敢停，他怕稍慢一瞬，就会丧命狼吻。 又过了一分钟，或是一小时，没有人清楚，神经高度紧张的楚横川早已无法分辨时间。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因为疲惫，因为流血过多。好消息是，失去头狼的狼群终于怕了，它们离开了，留下了一地狼尸，很是狼狈的逃了。 楚横川赢了，遍身浴血很是惨烈，他是胸口插着头狼的断爪一寸寸爬回营地的。 这一路，分不出彼此的鲜血在苍白的天地间划下了极为浓艳的一笔，此役之后，“横川楚王”之名再无人质疑。 曾经的险境带给楚横川无数伤痛的同时还给他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更培养出他野兽般敏锐的直觉，但也造成了楚横川年少时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性格。 他身上有着这个时代极具代表性的特征，是很多人的缩影，拥有着惊人的滔天战力，受人敬仰的同时却也遭人唾弃，敬仰的是他的权势地位，唾弃的是他的人品性格。 两百岁那年，楚横川一度被尊为天壑星系天境之下第一人。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过去的楚老头，更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硬石头，固守着曾经的热血与荣耀，蹉跎度日。 许翰是在楚老头八百岁那年拜入他的门下的，当时的楚老头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桀骜，只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楚老头是来曙光行星变卖他家产的，他需要时间，用海量的时间去换取一份能让他恢复青春的药剂，“涅槃”药剂。 在领袖赵北划定的规则里，就算挣到再多的时间，但身体总有腐朽的一天，除非能突破天境了然如意。天境之下，想要永远的活下去，那么就必需借助“涅槃”的洗礼，重获新生。 当楚老头变卖了全部身家，却发现自己时间仍然远远不够，一万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凑齐的。 从拍卖行走出来，失落的楚老头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文博市的街道上，唏嘘彷徨之中撞倒了在街上讨生活的许翰。 所谓讨生活，无非就是看到街上哪家铺子忙不过来，去给人搭把手卸个货什么的，挣不到多少时间，勉强能混口吃的。 当时的许翰可没有现在的意气风发，那时候他还蓄着油腻的长发，穿的是别人赠与的破旧衣裳，脚上拖着破了两个大洞可以看清四个脚趾的鞋子，白天在街上转悠，晚上住在一家私人经营的福利院，别说上学，饭都吃不饱。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您没事吧？” “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冲撞了您。” “看您不像本地人，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吗？” 许翰这小子眼贼的很，虽然不明白眼前这个瘦弱的老头哪来的力气将自己撞倒，但并不妨碍他热情的招揽生意。 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许翰就确定了对方是个外来人，起码是文博市以外，衣着华贵，肯定有利可图。 照楚老头以往的脾气，肯定是二话不说先赏对方几个耳光，只要不是漂亮姑娘，沾到楚爷身上就是你的不对。 可当楚老头盯着呲着牙忍痛从地上爬起后又努力挤出亲和笑容的许翰，突然之间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可不也是这般境地。 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心肠开始发软，以铁血绝情著称的“横川楚王”竟也动了恻隐之心，他向许翰抛出了橄榄枝。 “少年人，你想改写命运吗？” 而许翰，却被楚老头嘶哑淡漠的声调给惊住了。喵的，小爷还以为是个财主，原来是个精神病，难怪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无利可图的许翰对楚老头瞬间失去了兴趣，更懒得讨好。 “不需要，再见！” 许翰很干脆的拒绝了楚老头，转身要走，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失去身体的自主权让许翰大为惊恐，声音都在颤抖。 “嘿，老头你别闹，再闹我跟你翻脸了！我，我……” 许翰自认为没有惹到眼前这恐怖老头，怕就怕对方是有什么怪癖的武者，而自己刚刚已经在不经意间触到了对方痛脚。 难道，难道是因为我撞到了他？还是因为我拒绝了他？完了完了，这次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新闻里这种事情多了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落到我头上。唉！早知道我就不嘲笑城北的林二了，他就是因为惹到武者被人堵在小巷里摘了一条手臂，现在到我，我才十二岁，不想做独臂侠啊！ 许翰头有万千草泥马飞奔而过，他大脑转的飞快，仍未死心，努力思索着化解办法。 “你难道就宁愿这样平庸的过一辈子吗？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广阔的。” 楚老头眸子异常明亮，透出了满满的真诚，一字一句间更是藏满了诱惑，他是真的想拉一把眼前的落魄少年，虽然这大大有违他无利不起早的做人原则，但人之将死，总想留下些什么。 “我……” 许翰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已经确信这个奇怪的老头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在这老头眼睛里充斥着太多的诚意，而且自己实在没什么好骗的。 有一种名叫野心的东西开始在许翰身体里疯狂滋长，许翰决心赌一把。 “你要给我什么？”许翰试探道。 “我什么也不准备给你，但我会教你习武，帮你成为武者，之后的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争取了。” “好。” 许翰答应的爽快，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之后，在许翰的陪同下，楚老头购置了一处小院，就此定居在文博市。许翰也被接出了福利院，跟楚老头住在一起。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现今的楚老头算是真正接受了自己垂垂老矣的角色，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不急不躁，实力不曾进步，境界倒是上去了。 “师傅，来吃点水果。” 许翰笑嘻嘻的端着果盘送到楚老头的身旁，顺便抄起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许翰的进步楚老头是看在眼里的，他将自己全部期望都寄予在许翰身上，为此他总是扮演着严师的角色，在许翰面前，一直是拉长了脸，板着也不嫌累。 “好，水果先放这吧，小翰，你去把我上周新教你的那几招使一遍。” “好嘞，师父，您瞧好了。” 许翰早就摸清了楚老头的脉门，嬉皮笑脸的答应着，他吊儿郎当的走到院中央，眼睛微眯，一跺脚，冷厉之气陡然而出。 许翰动作不快，拳脚爆发却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楚老头讲过，在争斗中把控节奏是极为重要的，你能把对手拖进自己的节奏里，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胜局。 许翰此时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中，行云流水，挥洒自然，不要因为许翰招式美轮美奂就把他当成花架子，楚老头教给他的都是真正的厮杀技，经过腥风血雨检验百般打磨出的，许翰只是加了些自己的理解在里面，谁若因此轻视他，定会死的很惨！ 许翰刚满十五岁，楚老头就专门托人在警司为许翰办了一个预备警员的身份，可以去接一些警司发布的小任务，平时还不用听警司调署。 这两年，许翰可没少跟匪徒交手，其中不乏狠人，实战经验都是如此来的。 许翰平时的花销，也都是靠着他自己做任务换来的，自打他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就再也没用过楚老头一秒时间。 反倒是楚老头，被许翰好吃好喝的供着，没少享了清福。这也是爷俩间的默契，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许翰收了拳，脸不红气不喘，大步走到楚老头面前，问道：“师父，咋样？我的进度您老可还看的过眼。” 楚老头思量半天，终于硬崩崩的挤出三个字。 “还行吧！” “师父，那我去午睡了，好困啊！” “快滚蛋，别挡着我晒太阳。” 楚老头看着许翰离去，笑意却是越来越浓，这个徒弟收的值，听话懂事孝顺天分还高。 “好嘞！” 许翰脚步轻快，径直回了房间。 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要顺着哄着，让他开心，这才是小辈的本分，很明显，许翰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