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你来我往【4000字二合一大章】
唐寅面如土色,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正德帝。 “说啊,你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朱厚照气极反笑道:“难不成你突然想明白了?” “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唐寅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认罪,好让朱厚照怒气消一些。 “好啊,你心里不痛快,偏要朕做这个恶人。朕才不会让你如意。” 朱厚照愤怒的一甩袍袖道:“朕不罚你,朕要罚谢慎。” 唐寅面色一僵,显然不明白朱厚照此话何意。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惟独没有想到这种。 “陛下” 唐寅表情极为痛苦,他冲正德帝深施一礼,恭敬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确实与小阁老无关,怎可叫小阁老代臣受过?” 朱厚照冷哼一声道:“朕相信谢先生不知情,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 唐寅面色稍稍和缓,朱厚照却接道:“不过朕相信谢先生不代表那些弹劾你的官员也相信。他们一定认为是谢慎在暗中布局,毕竟你是他举荐的。” 唐寅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可是谢慎极力举荐他出任顺天府尹,他才能够在廷推中胜出。 加之他和谢慎私交甚笃,正常人都会把他唐寅上任后的雷厉风行和谢大学士联系到一起。 这是人之常情。 “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可以去解释”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借此抨击谢先生的机会?你去解释?你以为他们会站在那里听你解释?” 朱厚照就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唐寅,实在想不明白谢先生怎么就会举荐一个这样的人。 唐寅这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天子对他很不满意,文官们也对他很不满意。 这倒也罢了,偏偏还因此牵扯到了谢慎,这让唐寅懊悔不已。 “退下吧,朕自有计较。你且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官吧。”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不耐的挥手道。 “臣告退。” 唐寅面如白纸,颤巍巍的出了大殿,只觉得两条腿不听使唤。 “唐大人,要不要咱家派人送你回府?” 御用监太监张永见情况不对,凑步走了过来。 “不必了,多谢张公公。” 唐寅苦笑一声,继续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三日后,正德帝朱厚照对唐寅和谢慎作出了处罚。 唐寅罚俸半年,谢慎罚俸一月。 这个处罚并不能算重,但却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皇帝陛下不想与整个京师的文官为敌。 谢慎因为举荐唐寅而受过,被罚俸一月,许多翰林院的官员看不下去联名上书向天子陈情,请求免去对谢阁老的处罚。 朱厚照却是置之不理。 他确实不想处罚谢慎,但他若不处罚谢慎,接下来就会有人弹劾谢慎。他这么做其实反而是在保护谢慎,告诉那些官员朕已经做出了让步,适可而止就好。 而且,朱厚照这么做还存着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让唐寅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定位,不要什么事情都一股脑的冲在前面。 真出了事情,不但唐寅要受责罚,连举荐他的谢慎也要跟着遭殃。 当然,朱厚照本人对谢慎是很信任的,对谢慎的处罚不过是为了给唐寅一个警示。 但这却给了那些弹劾唐寅的官员一个错误的信号天子不宠信谢慎了。 之前被谢慎压制不得不有所收敛的官员以为时机到了,便索性上疏弹劾谢慎,企图借机一举扳倒他。 这引得朱厚照勃然大怒。 他最恨的就是抱团结党。尤其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颠倒黑白的贪官。 他处罚唐寅,并连带处罚谢慎,是因为唐寅做的确实有些过,有些擅专。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唐寅和谢慎的能力有任何怀疑。更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唐寅和谢慎。 如此一来,反而让朱厚照看清了这些官员的嘴脸,他将弹劾谢慎的奏疏留中不发。打算用拖字诀将此事拖过去。 不过谢慎的反应让朱厚照有些惊讶。 他主动上疏请求辞官,用最强硬的姿态会应弹劾他的官员。 这样一来,朱厚照确实很难做啊。 在他的印象中,谢慎一直是一个老成持重,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反应这么强烈? 朱厚照当然知道谢慎这是负气之举,连连相劝,甚至叫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太子太师李东阳亲自出面劝阻谢慎。 眼下正值新政推行的最关键时期,绝不能让谢慎就这么辞官了。 李东阳还是有面子的,出面之后谢慎的去意淡了不少。 不过谢慎也对李东阳吐了不少苦水,直沉改革的不易。 其实谢慎这次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强势,不是因为他被朱厚照连带处罚,而是要替唐寅抱不平。 擅专,这两个字太诛心了啊。 也只有在官场浸yin了多年的老油条能炮制出如此狠毒的罪名。 假使这一次他软了,凭借他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绝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唐寅就惨了,他在朱厚照心中的印象会大打折扣,甚至被其所厌。 一个被天子厌恶的臣子是不可能有好的发展的。 一旦唐寅被边缘化,谢慎新政的推行就会陷入艰难的境地。 唐寅虽然为人浪荡了些,但有一个优点却是其他臣子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敢作为,面对高压的统治,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 换句话说,唐寅是最像穿越者的大明土著。 穿越者自然只有谢慎一个,这无可替代,但若是有一个与之相像的人能够在新政改革中冲锋陷阵,谢慎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唐寅身上的这些素质,是目前与谢慎交好的臣子不具备的,顾鼎臣也一样。顾大学士虽然有改革的意愿,但本质上对一些东西还是抵触的。 而且以顾鼎臣现在的身份也不宜再冲锋陷阵在最前面了。 细细想来,谢慎能用之人竟只有唐寅,这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 其实谢慎有时也想过,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强势如张居正,推行隆万新政也只是取得一时的成效。 张居正一病死,他的新政便跟他一起彻底消散。 而谢慎要做的改革比张居正的改革更彻底。张居正只是在原有制度上缝缝补补,本质还没有变。 而谢慎做的改革,等于给文官阶层狠狠一刀,虽然称不上阉割但也差不多了。 谢慎需要的是通过提高商人、匠人、军人的地位,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参与到这个国家的治理上。 这乍一听起来有些乌托邦,但不试过也不能说绝无可能。 谢慎就是在反复的纠结之后选择咬牙坚持的。 明朝为什么积重难返?为什么二鞑子一兴兵南下,庞大的帝国就土崩瓦解? 为什么农民军在全国各地爆发,朝廷却束手无策? 这很难用一句话解释。不过谢慎觉得这肯定和文官制度的畸形有关。 当一个帝国只有一个群体有话语权时,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明末的东林党其实就是文官制度畸形发展的一个缩影。 党同伐异,中饱肥己,尸位素餐,文官们就像寄生虫一般生生把大明啃食个干净,只留下一具枯骨。 任何不从文官制度内部进行改革的新政其实都很难有根本性改变,无非是挖rou补疮隔靴搔痒罢了。 这也是谢慎为什么急于把匠考并入科举,并训练新军的目的。 文官需要制衡,文官也需要分享权力。 唯有专业化的人才管理国家,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而不是一群满口道德文章的儒学机器。 当然,在国家统治者的层面上,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皇帝的权力太大。 自明太祖朱元璋借胡惟庸案废除丞相制度以来,大明就不具备一个制衡皇帝的方式。 内阁看似是丞相制度的替代品,其实还差的远。 便是内阁首辅也无法完全起到丞相的作用,而需要和司礼监配合。 两者合二为一,才勉强能称之为相。 这也是最麻烦的问题。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不是白痴弱智,都不会放弃手中的权柄。 这一点朱厚照也不例外。
朱厚照虽然生**荡了一些,但其实他对于权力也是很看重的。 如果谢慎改革上来就冲着皇帝,那肯定下场会极为凄惨。 在谢慎看来,君权确实需要被限制。不过这需要一步步来,先完成对文官的改造,再来限制君权显然比直接与君权对撞来的现实。 至于是二元制君主制,还是君主立宪,亦或是一种区别于两者,又和内阁制度联系颇深的新制度,谢慎现在还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这个国家往好的方向发展,谢慎需要咬牙坚持下去。 其中困苦还无法与旁人提及,这恐怕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谢慎的表态起到了作用,朱厚照对其一再挽留,就差主动认错了。 朱厚照是天子,指望其认错当然是不可能了。 谢慎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见好就收。 他从来没想过和皇帝对着干,毕竟他的政治理念,他的新政改革都需要假借朱厚照之手来完成。 没有朱厚照的支持,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番折腾下来,弹劾唐寅、谢慎的朝官发现一切都没变。谢慎还是那个当朝次辅,唐寅还是顺天府尹。 他们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直接把脊背露给了谢、唐二人。 谢慎的反击开始了。 他命唐寅搜集这些权贵侵占田亩,为恶京师的证据并亲自呈奏给天子。 如果说唐寅做这些事情有擅专之嫌,谢慎做这些却是绝无问题的。 他是内阁次辅,公认的首辅接班人,如果连他都没有权力处理这些问题,那大明朝恐怕也只有皇帝陛下本人有这个权力了。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朱厚照本就对谢慎有所愧疚,正好借着机会给谢慎以补偿。 这些涉事官员皆被刑部大理寺调查提审,证据确凿者立即查办。 京师上下一片叫好,百姓皆是称赞小阁老贤能,皇帝陛下英明。 当然,这还不算完。因为谢慎就着机会向天子提及了京师皇庄的问题。 所谓皇庄,当然是指直属皇家的庄园。 这些庄园所产粮食、蔬菜直接供给宫中,多余的由宫廷采买机构处理。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合法化免交税赋的庄园。 如果仅仅如此,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负责管理皇庄的都是太监,而太监是最贪财的。 他们假借着皇家的名义,肆意侵占土地,把百姓的田地并入皇庄,实则是谋取私利。 百姓们没权没势,自然不可能跟这些太监硬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土地变成皇帝陛下的。 其实这件事上朱厚照挺冤的,平白无故的替人背了黑锅,还蒙在鼓里。 故而当谢慎把这件事拿出来郑重的跟朱厚照禀报时,朱厚照一脸懵比。 “先生所说当真?” “陛下,臣怎么敢欺骗陛下。臣所说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可以把那些掌管皇庄的公公一一叫来询问。” “这帮贱婢,竟然敢打着朕的旗号侵占百姓田亩,当真该杀!” 朱厚照攥紧拳头,眼神中透出杀意来。 比之文官,宦官的背叛让朱厚照更难容忍。 前者是臣,后者不过是家奴尔。 若是连家奴都敢瞒着主人为所欲为,这个家还如何管理?朱厚照这个家主又有何威信可言? “张永呢,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胸口急剧起伏,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御用监太监张永闻言战战兢兢的跑进来,跪拜叩首道:“奴婢该死,不知皇爷有何吩咐。” “你的那些崽子们干的好事啊。他们往朕的脑袋上扣屎盆子,朕还无法辩解,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处置他们?” 张永直接吓傻了,心道这帮兔崽子究竟做出什么事情,竟然让皇爷如此气愤。 “奴婢斗胆请问,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自己看罢!” 朱厚照愤怒的将奏疏丢给张永,直接拍到了张公公的脸上,痛的他险些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