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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鹰和东北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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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红痦子的最后两颗,虽然不象另外五颗那么清晰,但,被那个壮汉用吐沫擦抹之后,能够看出来了,而且,被那壮汉的手指蹭得周围的皮肤都红了。这会儿,又换了一个女性的手指上去蹭。

    是挹娄额呢(母亲)的手指。

    挹娄的额呢是个中年女人。她边蹭着挹娄脖颈下边的七星,边“啧啧”声叹道,“可不真还有两个咋地,在早没看到,没人给你蹭啊。给你蹭的那人是骑堪达罕来的?”

    “是。好大的堪达罕呀!”挹娄和刚才在外边为挹娄挺身而出的孩子,一起回答挹娄的额呢。挹娄进了屋里,他也跟着进来了。

    这个孩子叫张广才,是个汉族孩子。他家里人叫他“才子”,外边人也跟着叫他“才子”。他们家搬到夫余和肃慎交界处的这里已经两年了,他们能听懂夫余和肃慎的语言。

    夫余、肃慎不和汉语相通,夫余和肃慎的语言也不通,但这里的人,除了一些老年人以外,三个民族的日常用语,彼此都能听懂。大家聚集的时候,哪个民族的人多了,就用哪个民族的语言交流,交流中还掺杂另外两个民族的语言。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唯其独特,是因为这里还有好几户汉族,和他们混居在一起。

    夫余和肃慎两族居住边界达几千里,在边界上两族语言上能沟通,但不懂汉语,是因为其他地方很少像他们这个地方有汉族人居住。

    这里有一条通往内地的道路,所以就有汉族人来到这里。自这几户人家都搬来后他们就逐渐用起了汉语。这些汉族人,有收皮货的,有收山货的。当然,买卖之间,都是以物易物,任何货币,在这里都不好使。

    张广才家不做买卖,行医。他姥爷是个医生。

    来这里做买卖,或者行医,夫余不干涉,只要不买卖猪油就行。买卖猪油不行,看到了就抓起来,点天灯。肃慎现在全族的商品生产,就是到山里打野猪,把野猪的油扯下来,交给夫余的“猪加”。

    夫余的“加”,是上层人物,有地方“领主”的意味。

    夫余有六加,按汉族六畜划分,分别是猪加、牛加、羊加、马加、鸡加、狗加。各加有自己的领地,自己养军队,可以自行参加战争。国家发生****,或者去侵略外族、有外族侵略,再在国王的调遣下,归国王统一指挥。

    这六加中,唯有“猪加”比较特殊,他的领地,在和肃慎交界一带,职能是专门收野猪油——夫余要这么多野猪油干什么?

    前几世,也收野猪油,但不那么多,夫余的“国人”(相当于自由民)们,上山打来一些野猪,就够了。可是,夫余地处现今的东北平原,以农耕为主,远离山林,哥几个上山玩玩,打回几只野猪就不够了。可现今,野猪油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当时的肃慎王就主动把这桩买卖承揽了过来——肃慎居于大山、丛林之间,猎人打几只野猪还不象玩儿似的?再说,可以用野猪油换来夫余的粮食、油、盐,何乐而不为呢?

    夫余人用的野猪油越来越多,象一个无底洞,有多少也填不满似的。后来听他们的官员说才知道,在夫余西南边的伊通河上游有一个伊通潭,伊通潭里有个山包大小的乌龟,每天张着嘴要野猪油吃,不给,它就闹腾,发大水。伊通河通那毕拉(松花江),它涨水,那毕拉就涨水。那毕拉流经东北平原,它要涨水、决堤,那夫余的粮食就得减产,甚至绝产,那还了得?就得总用猪油舔吧着那只大乌龟,让它捋顺调扬的,别吵别闹。

    后来,末世肃慎王打听出来,夫余王耍他,根本不是公平交易,就停止了和夫余交换野猪油,杀出的猪油,扔到树上,喂鹰。为此夫余和肃慎发生几次战争,无果。直到肃慎王不知去向,才逐渐恢复了野猪油的交换,当然,交换物相应的增加一些。夫余王还委任一个肃慎人为“副猪加”,协调肃慎全境的野猪油的搜集,这个人就是才刚骑着堪达罕来的、给挹娄取名的那个壮汉。肃慎人举族上下以猎野猪、后来养野猪为生。这就是许多古文献记载挹娄人猎猪、养猪的缘由。

    可是,夫余人要那么多野猪油干什么?真去喂那只硕大无朋的乌龟吗?

    ——喂乌龟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儿假。

    挹娄额呢想了想,问道,“骑着堪达罕的,还能有谁呢?就听季步璐大人骑堪达罕呢。难道是季步璐大人吗?”

    “季步璐是谁?”挹娄和张广才同时问。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挹娄额呢眨着眼睛说,“季步璐是咱肃慎最大的大人。他是夫余的副猪加呢。”

    挹娄的额呢极其推崇季步璐的夫余副猪加。“副猪加”,还是夫余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呢?但,看额呢这个态度,孩子不免受到影响,挹娄就自自豪豪道,“大人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呢!他让我叫挹娄。”

    额呢笑了,“怎么把玩儿的名,起给你了?”

    “我听着挺好的。额呢,你说不好吗?”挹娄攀上他额呢的怀里,歪着头问他额呢。

    他额呢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说,“好好,叫挹娄好!顺嘴,响亮,起这样的名字,好养活!”

    这时,房顶的门口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倏然晃过。在屋里地上的那只挹娄用泥球打下来的小鹰崽子扑啦着翅膀,要飞起的样子。

    额呢道,“这是它阿米(父)或是额呢(母)来找它了。”

    挹娄向上边扬着手喊道,“哎!你们的竹子在这里!”

    “竹子”是肃慎语,是“儿子”的意思。但是,没有回音。紧接着,又一个巨大身影从门口倏然而过。

    挹娄躬身捧起地上的小鹰就要往出入的梯子跑去,额呢叫住了他,“你不用送了,你是用泥蛋打在小鹰膀子上的麻筋了,现在你送出去,它也飞不起来。反到让它阿米、额呢误解了,以为你把它们的竹子怎么了呢,非得攻击你不可!这是富尔金·阔力(红鹰)呢!”

    额呢这么一说,把富尔金·阔力渲染得很凶猛,吓得挹娄一缩脖子,张广才也为之一凛。

    房顶上再次出现飘忽游走的巨大阴影时,挹娄把小鹰的小勾勾嘴捏住了,不让它发出声音来,而他自己仰头向门口看去,他有些提防那两只大的富尔金·阔力。

    肃慎人的居所,是在地上挖一个深深的大坑,在坑的上边棚上倾斜的盖子,在盖子的偏下一点,留出门来,进出通过一个梯子。

    肃慎人管梯子叫“完达”。完达越长,显得这家越富有,九节的完达,就是即尊又贵的家庭。

    挹娄家是五节完达,比穷困三完达家庭还多两完达。原因是挹娄的阿米和额呢年富力强,他的阿米凑栏汗隔个三天五日的,就能打回一只野猪来。大秃顶子山周围的山林里,野猪很多,但要走出很远、要有体力,才能猎到。能猎到野猪,就能换回粮食、盐,日子才能过得好。

    不过,就算你日子过得再好,你不是首领,不是皇族,不是大萨满,你住五完达的居室,就顶天了,再多,就愈制犯规了。

    肃慎的这种居室,整个在地下,所以,冬暖夏凉,住着很舒适。不然,到冬天,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谁受得了?

    夏天也凉爽。在这种地窨子里烧火、做饭,烟,就从上边的门里冒出去,蚊虫还进不来。所以,肃慎屋里的火,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冬夏,都是不熄灭的,始终有一堆火在燃烧着。

    肃慎一族一般都在林边、水边的高地建他们的居所,有时候,野兽会把头探进来,但一看到火,一闻到烟,就缩回去了,躲得远远的!

    ——这样的居室,还有保安作用。

    挹娄和张广才,以及他额呢,几乎是屏着呼吸,注意着上边的动静。鹰,尤其是红鹰可不得了,那家伙的,急了,敢和狼、豹子斗。挹娄额呢讲他的阿米凑栏汗亲眼看到一只东北豹不怎么把一只红鹰得罪了,那只红鹰在空中撵着啄那只东北豹。东北豹躲闪不及,被红鹰着着实实地啄了两口,把东北豹啄疼了,跃起身来扑红鹰。可是,上哪儿能扑得到?一扑,红鹰马上就拔高,东北豹脚掌落地,红鹰又俯冲下来,冲着东北豹的脸上就啄了一口——估计是冲东北豹的眼睛下的茬子,亏得东北豹躲得灵巧,才保住一只眼睛。

    那东北豹也尝到了苦头,噌噌上树了,可是红鹰还是不饶它,一次次,俯冲着,啄那只东北豹。

    东北豹就蹲在树上,用一只爪子一下一下地反击红鹰……

    讲到这里,挹娄的额呢不讲了,向门口侧耳听去。挹娄和张广才着急了,急着问,到底谁打过谁了?

    额呢说,你们听。

    挹娄和张广才也侧耳去听,有谁把什么掼在房顶旁的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挹娄眼睛一亮,三下两下就爬着梯子向门口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