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盐树
是在空中飞的阔力落下来,挡住了大珍珠。它往大珍珠滚下去的下坡一落,两条腿一并,那颗大珍珠滚到它的脚下,被它的脚挡一下,珍珠崩起,却正好夹在阔力的两腿之间。 挹娄去抓滚下去大珍珠,没两步,也扑倒了。他顺着草皮滑到阔力的脚下,阔力并住的两条腿,也挡了一下挹娄的头,才把挹娄挡住了。挹娄这一头橦上去,使阔力一抖,两只翅膀都展起来了,忍不住要飞起的样子,但它还是用几只像铁钩子一样的利爪,牢牢地嵌入地下,“噶”地叫一声,硬是挺住了。 挹娄从阔力两只粗壮的腿上,抬起头,手捂住头顶,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但他抬眼看到那颗大珍珠夹在阔力两腿之间,又乐了,用手指夹起大珍珠,扭转着身子,扬扬手,冲身后的张广才炫耀着,意思说,“你看我,到底抓住了大白蛋!” 张广才向挹娄危急地比划着,意思是,“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了!” 挹娄意识到了,赶紧伸出两只手,把大珍珠扣在手心里。 挹娄用两只肘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来到张广才身旁。 张广才有点怔怔的。 挹娄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我拿回来了。” 张广才用鼻子“嗯”了一声。但,用眼神向挹娄身后、两侧,拐了拐,示意挹娄小心地看去。挹娄回头向两侧看,见两侧的林子里,都有穿白衣的人在晃动。居高临下地看到自己身后的河边两旁,都有穿白衣的人,伫立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挹娄看了一圈,转过头来,面对张广才,拉住了他的手,对张广才说,“阿洪,没事,就是死,咱俩也能凑伴儿;再说咱肚子里有莫伊合瑝,萨音毕拉也淹不着咱们了!咱是‘水莫湮沾’哪。” “萨音毕拉”相当于汉族的阴阳界河。肃慎族相信,人死后,必须趟过萨音毕拉,才能托生。但,一般的人,都得被淹一下子,喝几口萨音毕拉里的水。据说,那里的水,又臊又臭,非常难喝。 “姥爷说,‘君子勿轻言灭’,”张广才说,“这次出来,遇到几次大的风险,咱们都没事,就凭他们几个白影子,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对,”挹娄信心满满地说,“咱们不怕他们!” 两人又一下子鼓舞起斗志。 张广才从挹娄手里接过那颗大珍珠,转过身,向包袱散落的地方走去。挹娄快步追上张广才,对他说,“一会儿咱还往西山走吗?” 张广才说,“不走西山,走哪边?别让他们看出咱们改主意。仍旧往西山走!迎着人多势众的地方走,姥爷说……姥爷咋说了的?” “姥爷说……姥爷说,反正往他们人堆里走,反倒更安全也。”挹娄说。 ——挹娄也不知道姥爷对他们这一行动策略,会怎么说。总之,事事处处,姥爷总有个君子标准。你说不出来,是你没记住,不可能是姥爷没说。 挹娄跟着张广才来到了包袱散落的地方,把散落的东西往回捡。 小熊可不怎么对生火器那么感兴趣,亿揽匣子又跑回来,从草地上捡起生火器的下边木块“抹杜力”,擩在嘴里,又啃了起来。张广才一把手抢了过来,打了它一个皮鼓板儿。亿揽匣子又夸张地把身体团作绒球状,准备往下坡滚,没两滚,就让母熊用一只腿搪住了。它展开身子,就攀附起它妈的腿,摇头晃脑地顽皮闹起来。 亿揽匣子这种萌萌的乐观的样子,也感染了挹娄和张广才,他俩相视一笑,包好了包袱,张广才给挹娄系在身上,两人转头向西,往山上走去。 他们俩身后是母熊和三个小熊,头顶上是盘旋着的阔力。他们往山上走一步,林子里的白衣人退一步。 挹娄和张广才眼睁睁地看出了这一点,挹娄转过头对张广才小声说,“我来个冲锋,你看怎样?” “啥?”张广才没明白挹娄的意思。 挹娄想解释,想一想,又作罢了,他回过身去,向三只小熊和母熊一挥手,大喊着说,“匣子们,冲啊!”喊完,挹娄就一马当先,向山上跑去。 最爱热闹的亿揽匣子率先跟着挹娄跑了起来,另外两只小熊,相互看看,也随后跑了起来。母熊仰起头,喷了一个鼻息,嗓子里“哽”了一声,但并未跟着他们跑。 张广才这才明白挹娄的“来个冲锋”的意思。也拉开了步子,想跟着跑下去,但看母熊没动作,他也就停了下来,和母熊并着肩走。 挹娄和三只小熊跑出去很远,张广才看得清清楚楚,挹娄他们跑上去一步,白衣人退两步。在慌乱退却中,挹娄和张广才都看到,白衣人手持着刀枪剑戟,长短兵器,有的手里还拿着弓箭,但是,他们没有拉开弓,只是把箭松松地搭在弓上,倒退着往后撤的时候,有个家伙还把搭在弓上的箭,甩脱手了,他赶忙把掉在地上的箭拾了起来,这回,来不及退着跑了,而是转过身去没头就蹽! 虽然看上去挺痛快,但,张广才怕挹娄他们和自己分得太开,有什么意外,就大声叫着挹娄,“讷乌!小心中计!” ——也不知那些白衣人懂没懂张广才这句话。一是,他们是否懂汉语;二是,能否懂得“中计”的意思。 挹娄是完全懂的:听汉语,他是没问题的;他也懂得“中计”的意思,张广才的姥爷总给他俩讲三国故事,他还不懂? 挹娄站住了,大着声说了一句,张广才没懂,他头一次听挹娄说这句话。但白衣人听懂了,挹娄说完那句话,他们“呼”的一声,扭头就跑。 张广才快走了两步,赶上了挹娄。挹娄说,“他们是真怕匣子,我刚才用他们夫余人的话说,‘你快点儿和玛夫卡猞翁(熊神)来吧!’他们就吓跑了!” 张广才眨眨眼睛。他虽然知道夫余人怕熊,但怕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想到的。 挹娄豁豁达达地向林子里一伸臂,“走着!” ——这听上去是句老北京话,实际是一句典型的肃慎语。传下来两千多年了!
挹娄这么有底气,张广才也胆从肋下生,纵起肩,乍起膀子,趟开武将的大跨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就感到林中有热气扑面而来。随着泊泊声渐大,挹娄和张广才来到一眼热泉跟前,那热泉象沸腾似的,咕嘟咕嘟冒泡儿。挹娄张开手掌,往泉面上罩罩,对张广才说,“这汤能煮rou。” 张广才也伸手罩罩,立时感到了泉水的热量。他相信挹娄的话,这里的确能煮rou。张广才上上下下看看,判定一下方位,知道山下那泓深潭之所以是温的,里边的热量,就是这眼泉水带去的。 以热泉为分界线,再往上西边的树就矮了一些,而且,树上有花!边沿上的,稀稀的几朵,越往西,花朵越稠密,越艳丽。花是红色的,削薄的花瓣卷曲出婀娜的姿容。花的正中吐出一个细长的花蕊。花蕊的顶端,有许多淡黄色的蕊芯子,芯子头儿,都顶着一个小黄珠珠儿,甚是娇柔。 叶子不大,边沿是锯齿状,叶片的背面,有白色的绒绒毛儿。 更为奇特的是,树干上有一层白霜。 挹娄走过去,用指甲刮下一些白霜,伸舌头舔舔,说,“咸的,这就是盐树!” “盐树?”张广才说着,也走上去,用指甲刮下一点儿,用舌头尝尝,“这就是红鼻子头儿用来换野猪油的吗?” 挹娄说,“是,肯定是。我额呢说,再早,是大粒的,是从海里捞上来的;这样面儿的,就是这树上结的。” 张广才放眼望去,说,“要是这树上能结盐,那可有的是了。你看这有多少棵树呢,无边无际!一棵树刮下来的盐面儿,够换一条子野猪油的了。” “是呢。”挹娄说,“我额呢说,这些树原来是我们肃慎的。这块,和咱们那儿是一座山,咱那边是山的南边,他们这里,是山的西边。原来都是我们肃慎的。” “那咋让他们占去了?”张广才问。 “那谁知道了。以后,咱得想法占回来。”挹娄说。好像那是轻而易举的似的。 “那是得占回来。本来就是你们的吗。”张广才像是一个裁判员。 “可是我听我额呢说,”挹娄说,“咱们刮下来的盐,有老些树皮渣滓,整不掉,放在饭里、rou里牙碜,也不知道他们夫余人是怎么去掉树皮渣滓的。” “咱们这回去,见到他们夫余人问问,”张广才说,“他们是怎样去掉渣滓的,不就行了?” “我额呢说,他们不告诉咱们,”挹娄说,“要是告诉了,怕咱们占了那些树,咱们要是占了,他们换咱们的野猪油,不就少了一样东西吗?” “就是让他们少呢,”张广才说,“那咱们不就能多换一些蘼子吗?” “那是呢,”挹娄说,“咱想什么法儿。打听出去掉渣滓的法儿,回去咱就把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他们叫过来,把夫余人赶走,咱占这里,让我额呢她们来刮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