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剑
终于,接到玉坠的慕容谦还是赶过來了。草原的事宜还算顺利,简单交接后,快马加鞭,一路南下。到杭州时,正是六月的落花芳菲季,在韩平治手忙脚乱又虚情假意的招待下,慕容谦与他简单客套几句长睦久安之类的政治术语,然后,由宫女的带领,直奔雪瑶的别馆。 且说雪瑶,自听到他进城的消息后,只觉魂不守舍,寝食难安。不是小别胜新婚的激动,而是狂风骤雨前,最后的犹豫和恐惧。派人打听具体情况,得知肖如风沒有随行,他身边的侍卫也不多,可以说,她的第一步,已经胜利在望。 菱花镜前,雪瑶又理了理发髻,紧张又罪孽的心,不肯放她分毫。强自淡定的声音响起,她问谢秋颜,“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公主。”谢秋颜给了她肯定。 沒等在外张望的宫女报信,身后,沉稳的脚步声,重起轻落,她的感觉告诉她,他來了。起身,回望,仿佛越过万水千山,第一眼,就看到他的精致容颜,大概是因为连日奔波,原本的邪逸中,淡淡一抹风尘倦旅之色。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不会來的。”巧舌如簧的她,沒有温柔体贴,也沒有撒乖卖俏,只糊涂地用了最笨的开场白。 “玉坠都送來了,我能不來吗。不然,等着南楚要赎金?这是怎么情况,软禁?”随意无牵的口吻,慕容谦四下望了一眼,继续不正经道,“不过条件也太好了吧。” 雪瑶瞪他一眼,“什么软禁啊,你听说过有谁被软禁在这么豪华的宫殿里吗?” 两人缓缓靠近,一步之遥,淡淡相引。 “也是,南楚皇帝太富裕了,随便谁都能进來游览观光。”慕容谦含着邪笑,闲散的目光打量室内的各种珍宝器具,一副“敲竹杠”的表情。 “当然了,我们南楚是礼仪之邦,有客自远方來,不亦乐乎。”雪瑶一时俏皮,颇有几分女先生的味道,绕着他转了一圈,“哪像有些人啊,动不动就把人关进黑屋子了。” “哈,王妃大人不会是认了强硬后台,要找后账吧。”不羁的一笑,他揽过她的腰,两人在榻上并肩坐了。 “打算认罪伏法了?”明丽的笑容,很真实,她半侧半扬着头看他。 “你想我怎么认呢。”单手抚着她的侧颈,他的眸光,暧昧不清,片刻,略微正色道,“说吧,这么急着找我过來,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方才和他嬉闹,她几乎要忘了原本的目的。开弓沒有回头箭,她总不能说,她想他了,所以就为了看他一眼吧。虽然看见他的一刹那,的确有久违的感觉,很甜蜜。 明眸一闪,还是旁敲侧击,“那你先猜猜,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南楚公主正得名位了。”波澜不惊,他竟一语中的。 先是一怔,随后,雪瑶便释然了,以他的能力,來之前,肯定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在南楚的状况。可既然知道自己是公主,必然无事,他又何必來这一趟。 她甜然一笑,“不错啊,未卜先知的能力又长进了。” 随手拿起奉上的茶,潇洒一泯,“看來本王沒吃亏。” “那若我一直都是个小女贼,又怎样?”雪瑶突然一问。那一瞬,在心底,她默默期许了一个答案。 “就这样吧。”闲散悠然,他轻轻说了这四个字。 这么轻灵,这么渺然,却彻底击碎了那颗残存的少女初心。 就这样吧。呵,这是什么回答?连一个承诺都不曾有过,他们之间,简单的一纸婚书维系,到底能支持多久。 “我的确想除掉一个人,不过,先给我看一样东西,我再告诉你。”换上淡然的假笑,避开他的目光,她,已不是上一刻的唐雪瑶。 “什么?”慕容谦还是那般平静,似乎从來无人惊扰他的闲情。 “兵符。”觉得有些突兀,雪瑶又解释一句,“大家都知道你有兵符,我就是想看一眼,确定是不是真的。” 眸光收缩,突然变得幽邃,语音仍是几分轻浮,他更靠近她,“为夫当然有兵符了。不然,你能在北翎这么为所欲为吗。” “那你就给我看一眼呗。要不,我凭什么相信啊。”雪瑶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对上他的眼眸,露出挑衅的神情。 “哈,,”他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令牌,金黄的质地,非铜非铁,“是这个吗?”眼眸中淡淡的幽蓝,似轻松无心,也似谋断深沉。 雪瑶一把抢了过來,仔细看时,这是一块金牌,上面刻有一个“兵”字,情不自禁地笑了,“对,就是它。”迅速起身,退离他三尺,“我要干掉的是惠妃,这个,就借给我吧。” “这是南楚的后宫内务,动用北翎军队,成何体统。不要闹了,快给我。”慕容谦有些哭笑不得,她可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动用别国军队,就为了除去一个得罪她的嫔妃,实在匪夷所思。正要去拿回來,一起身,眩晕之感突然上头,悄悄运起真气,更觉云海翻腾,不好,又遭了她的暗算了。 “我看王爷还是睡一觉,然后,把雪瑶忘了。这样,大家都好。”手握兵符,装出极为得意的神情,心里的酸涩愧疚,被骄傲的骨髓强力打压。 “哈,你真以为单凭区区一块兵符就可调兵遣将,为所欲为了吗?”不能动真气,单凭意志抗拒眩晕,他微微皱了眉,虽是并不着急的语音,却三步并两步跨过來欲夺回兵符。“把兵符给我,本王既往不咎。” 因怕他有所察觉,方才茶杯里洒下的迷香粉极淡,可也过了有些时候,按理说,他是该睡过去的。沒想到,她低估了他,他不但沒晕下,竟还能过來向她讨兵符。 自知武力不敌,雪瑶转身就跑,刚迈出两步,肩上已被他按住,左手握着兵符,右手后挥一切,意图脱开他,不想却被他一掌挡开,臂上有些微疼。幸好沒夹带内力,不然,恐怕她整只手臂都能废掉。 顺着她的左肩而下,直扣住左上臂,忽然使力,她便如木偶般转身,本已到手的兵符,转眼不保。 看着他阴霾的脸色,眼见兵符就要脱手,除了懊恼自己武功不精之外,便是后悔,她真应该把迷香粉的浓度再加一倍!现在好了,一个失误,不仅功亏一篑,全盘败露,往后还不知怎样呢。 踌躇失落的一瞬,余光突然看到墙壁一角,谢秋颜拿了一柄剑,正飞速向她本來,剑柄正递到她的右手边。电光火石之间,雪瑶几乎想都沒想,“唰”地一声,利剑出鞘,下一瞬,鲜红浸染。 沒有触到兵符,他的手,从她的左腕上,缓缓退了下去,带着留恋不舍,也带着不可置信。即便竭力抑制,殷红的血还是凝结在了嘴角,刀削斧刻的面容上,有痛苦,更是迷茫。眸光渐渐下垂,落在沒入胸口的那柄短剑上,这是他送她的。那一日,春归正好,他以剑许之,她亲手试剑……时光那么渺远,遥遥无期;又好像只在昨日,清晰可感。 不知是迷香粉发挥了作用,还是那一剑催魂夺命,他感到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愈发不真实…… 他就倒在她面前,她的短剑,半截染血,控诉着无情无义。 林花染过春红,在芳菲里飘落无影;他的心,有情无情,她都一剑斩碎,血泊蔓延中,是两个人的悲哀。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清醒过來的雪瑶,跪在他的身前,勉力掩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慌张得仿佛丢了心魂。“马上去找罗阳,就说王爷遇刺。” “公主,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干脆杀了他吧。否则,此事万一不成,也沒了退路。”寒森森的声音在边上响起,谢秋颜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模样。 转身,扬头看向谢秋颜,她的目光,更寒,更厉,“快去找罗阳,立刻!”地狱般的阴冷,旦有人敢吐出半个“不”字,只怕立时就要永世不得超生。 “是。”谢秋颜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当下应声便去。 看着他胸口上那道伤,剑痕狭长,深红涌现,位置,恐怕离心脏不远。她几乎已经六神无主,想封住伤口周边的xue道,又不敢轻举妄动。 每一分的等待都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她是个坏女人,不折不扣的坏女人。那是她的夫君啊,对他欺瞒无信也就罢了,这一剑,她怎么下得去手! 而现在,死神离他越來越近,除了等待,她这个罪魁祸首,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罗阳终于來了,白衣胜雪,背着药箱,好似救世的天人,赶往一个又一个地狱人间。 “罗阳,你一定要救他,一定。”雪瑶连忙拉住罗阳的手,焦急,哀求,她甚至希望罗阳现在就下了保证给她。 “微臣尽力。”覆上她的手,温文如玉,片刻间,流溢宁静心安的力量。 罗阳在里屋施救,外殿,雪瑶反反复复踱着步子,平平无奇的地板上,踏过不知几千遍,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他千万别有事,千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