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宁天震南楚
两日后,薄施粉黛,拿上准备好的香袋,雪瑶前去昌静宫拜访丽妃。因着私生女的身份,宫门前等候片刻,雪瑶便顺利进入内殿。 殿内红灯翠盏,极尽奢华之能事。跨过碧玉珠帘,便看见正中坐着一个年轻女子,不到二十岁的模样,眉清目秀。一身粉红衣衫,泛着熠熠华彩,只垂眸睨了雪瑶一眼,便自顾自地喝起茶來。 那种高傲的神情,雪瑶不禁想起了当年在镇北王府呼风唤雨的自己,依附旁人得來的一切,明明风雨飘摇,却还引以为傲。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雪瑶还是倾身一跪,顺从至极,“民女叩见丽妃娘娘,愿娘娘万福常安。” 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其实,早就该放下了吧,反正已被太多的人羞辱,为了爬上更高的巅峰,这些,还算什么。到这一刻,她也终于彻底明白,要做人上人,需得吃得苦中苦;要想抬头睥睨天下,先得学会低眉垂首。 “起來吧。姑娘是陛下之女,來本宫这儿,就不必多礼了。”丽妃这样说着,仍旧显出居高临下的傲然。 “谢娘娘。”雪瑶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缓缓起身,立在旁侧。 “姑娘突然造访,可有何事?”娇滴滴的女声留响于室内。 “听闻丽妃娘娘兰心蕙性,雪瑶早就心生向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今日见得娘娘,才真心知晓这句话的深意。”雪瑶轻启薄唇,甜言蜜语纷至沓來。 “呵,姑娘真是说笑了。”丽妃一扶发髻,似乎不好意思。 “雪瑶初入宫闱,无依无靠,只求娘娘照拂一二,能安身立命就好。”雪瑶敛眉垂首,彬彬有礼。 “这个好说。”丽妃自信一笑,继续道,“后宫虽然水深,但只要跟对了人,就不会有事的。” “娘娘说得是。不过,这如今的后宫,德妃有孕,父皇又广纳美人,真是乱得令人心慌。” “哼,”丽妃冷哼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个贱人,出身低微,以色侍人,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的确,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不过是谄媚讨好罢了,父皇一时新鲜,可她若有了孩子,恐怕就复杂了。”雪瑶低语,旁敲侧击。 丽妃想到这里,面色铁青,忽又盯着雪瑶,“你跑來和本宫说这些,可是有应对之法?” 雪瑶轻盈一笑,狡黠之态含在皮下三分,“所谓应对,无非开源节流。雪瑶愿认娘娘为母妃,这样,即可巩固娘娘的地位,也能保全雪瑶的荣华。”说着,不等丽妃回答,雪瑶跪下便拜,“母妃在上,儿臣这厢有礼。愿母妃福泰安康,长宠不衰。” 任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人做母妃,可悲可笑!这样的奴颜媚态,曾经,是她最为鄙夷的,可如今,为了更高的权谋富贵,她不得不亲身实践。这样的滋味,有苦,有涩,辣在心里,当真不好受。 也许生來,谁都并非甘愿如此。事实无奈,斗转星移,欲望压迫之下,终究扭曲了真我。现在一想,自己当初看人的标准,恐怕是过于严苛了。 “皇儿快起來。”丽妃倒是毫不客气,当下就认了她,态度也更热情几分,走到雪瑶身边,拉过她的手,两人亲密坐在榻上。毕竟韩平治无子,百年之后,这个私生女会否登堂入室也尚不可知。要认自己为母妃,此等有利无害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是开源,至于节流,身处后宫,母妃自然心知肚明。” “你可是不简单啊。”丽妃虽然骄狂,也懂得最基本的看人之道。 “母妃过奖,”雪瑶取出香囊,双手奉上,“母妃荣宠备至,各种器物也是一应俱全,儿臣只好采撷初晨之蕊,聊表心意。”说着,雪瑶又在丽妃耳边悄声喃喃道,“父皇喜欢熏香,母妃一定要每日放在身上呢。” “你有这份心,真是难得,那本宫就收下了。”丽妃接过香囊,看了看,随便系在腰上,“放心吧,跟着本宫,自然能保你荣华富贵后半生。” “谢母妃,只是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眸光闪烁,雪瑶恭顺地看着丽妃。 “但说无妨。”丽妃很慷慨。 “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妃,可儿臣却无名无分,如此,不仅儿臣让人看不起,恐怕母妃也会被人看低了几分。”雪瑶故作踌躇,一心为丽妃打算的模样,“所以,还望母妃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若能得个公主名分,将來也更好为母妃分忧。” “既然你已认我为母妃,这个自然好说。”虽然居高临下,丽妃也算是答应了。 “儿臣定为母妃效犬马之劳,助母妃一统后宫。”一番空前盟约,雪瑶信誓旦旦。 两人又闲话一回,雪瑶极尽虚与委蛇之能事,哄得心高气傲的丽妃眉开眼笑。 出了昌静宫,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表面的宁静之下,凌厉暗藏。心里,却是长长一声叹息,原來,自己竟会变成这副嘴脸,不仅沒有道德,连最基本的羞耻都沒有。可若不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有尊严的生存。 丽妃的帮助,罗阳的暗劝,再加上雪瑶自身的恭敬孝顺,韩平治终于决定昭告天下,册封雪瑶为宁天公主。 册封大典那一日,艳阳正高照,鲜花红毯自宫门口一直铺到兴庆殿前。按照礼制,雪瑶该乘撵到宫门外,由生母一路引向兴庆殿,接受皇帝颁发的册印,再于祠堂呈玉简刻封号,正式认祖归宗。 最初简陋的偏殿,此时,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摆满了众嫔妃前來恭贺的厚礼,盈盈一室。菱花镜前,几个宫女在为雪瑶整理仪容,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散在肩上(这是未出嫁女子的发髻),金钗珠饰镶了满头,正中一支凤羽钗,透出富丽堂皇的贵气。浓墨重彩画了眉眼,长眉高挑,凤眸睥睨,眼睑笼金,更添凌傲精厉。缓缓起身,那一袭焕彩金衣,长长垂地。 斜眸扫一眼门口,丽妃刚好踏着碎步而來。随意挥挥手,打发了那几个宫女,雪瑶稍稍欠身,却再不是恭敬柔顺,“见过母妃。” 看着此时的雪瑶,丽妃不由心生一颤,这个女子,恐怕绝非善类。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丽妃还是镇定道,“公主可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放心,本宫记性好得很。”勾唇一笑,有种不寒而栗的肃然,雪瑶伸手挽着丽妃,两人一起走出殿门。 登车上辇,奢华的宫车由宫内行到宫外,停在正中的文宣门前。一个宫女掀起车帘,另有两个宫女分别去扶雪瑶和丽妃。 落足在柔软华贵的红毯上,两畔是欠身行礼的宫女嫔妃,身后还有几个内监为她提着长长的裙摆,威风凛凛,万众瞩目。一步一步,踏着血红的颜色,穿过宫门,踏过甬道,再迈上那层层白玉阶。这一路,通往至高的顶峰,即使血流成河,再所不惜。 來到皇袍冕冠的韩平治身前,丽妃退下,雪瑶倾身跪地,内监细长的声音荡漾在清云碧空的南楚,“丽妃之女,自幼离宫,二十二载归來,吾深爱之。其性温婉,其孝感天,其德动人,其才旷世。今特封为宁天公主,享正一品俸禄,位比皇妃。钦此。” “儿臣叩谢皇恩。”雪瑶叩首,接过韩平治所赐册印。 “快起來吧。”韩平治一脸慈眉善目,扶起雪瑶。父女执手,向祖宗祠堂走去。“偏殿住得还习惯吗?不如让丽妃在西宫帮你找一间更好的宫殿吧。” “谢父皇关心。不过,偏殿虽然不够华丽,比起儿臣之前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强出太多了,忆苦方能知甜。今朝得父皇庇佑,是儿臣之幸,但儿臣也不想过于骄奢。做人总要记得本分才好。”雪瑶浅笑,优雅温吞。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但留在那个偏殿里,却是可以时刻提醒她曾经的耻辱。 “处富贵而不忘贫时,居高堂尚留得本心。难得啊,难得。”韩平治一捋胡子,颇为欣慰。 “是父皇,母妃教诲得当。”雪瑶仍旧谦逊,“儿臣听闻德妃娘娘有孕,预祝父皇早得贵子。这样,我南楚江山也算后继有人。” “但愿如此,”韩平治眉间一松,“这些年,都是惠妃那个贱人,现在把她除了,也是除一祸害。” “是啊,往后,这南楚后宫终于可以安生了。”雪瑶表面温和,心里却是一声冷笑,原來除了权位,男人在乎的,不过是子嗣绵延。想起周芸儿死前的愤恨目光,也许她们应该恨的,并非彼此。 说话间,已到了祠堂前。比起北翎祠堂的简单阴森,眼前的宫苑宽敞阔达,正中一个金鼎香炉,烟火缭绕,长年不息。透过袅袅婷婷的烟雾,前方正对的,是一间庄严肃穆的殿堂。殿堂内,一个个灵牌,黑底白漆,是南楚的历代皇帝。牌位前的跪榻上,韩平治和雪瑶前后跪了。一灵官走出,手捧黄金玉简,恭恭敬敬递到韩平治面前。 韩平治接了玉简,高捧过头,“南楚第二十八代继主韩平治今日认女,封号宁天,愿我南楚安宁永世,天下太平永享。特告列祖列宗。”说罢,献上玉简,起身一拜。 “列祖列宗在上,宁天既为南楚之后,必当恪守本分,为我南楚争光添彩。”雪瑶神情严肃,叩首一拜。 祖宗神明面前,她还是虔诚敬畏的。那一刻,她默默许下夙愿,一息尚存,必得南楚江山;若得南楚江山,定还南楚千秋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