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之二

    在柔和静谧的夜晚，当肖北和同事们一起看完《红楼梦》后，往往会独自一人走出校园，不由自主地来到东大道，嗅着散发出青草芽味道的夜的气息，听着田野里莫名的若隐若现的低沉悠长的音律，将身子靠在大树上，伴着头顶新生的枝叶刷拉拉的摆动，任凉爽的清风拂去心头的躁热，在漫漫夜色的包容下，让思绪一点点走出纷闹的剧情，而那起伏的心情才会随之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让我们理解这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吧，谁不曾从十八、九岁的年纪走过，谁不曾有过‘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的烦恼呢？

    是的，伴随着“红剧”的开播，我们的主人公肖北也有了自己的烦心事。这不，望着满天一闪一闪的星星，他从裤兜里摸出口琴，放在嘴边吹起来，那曲牵人心弦的《枉凝眉》便如一缕轻风飘散开来，一个个生动的音符不着痕迹地融合到了朦胧而深沉的夏夜中。

    这时候，一个人的面庞幻化在肖北眼前，但不是黛玉的，也不是宝玉的，那是一个年轻姑娘恬静的笑容。不过，到现在，肖北都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而有关她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新近来乡卫生院上班的一个小司药员而已。

    前几天，肖北有点伤风，上完课后便去了学校隔壁的卫生院，想买点感冒药。到了药房的小窗口，像往常一样先向里面叫道：“大姐，给我买点......哎呀......你......”因为惊讶，后面没说完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咽到了肚里。

    原来在窗内桌前埋头整理药品的不是往日熟悉的刘大姐，抬起头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秀气的年轻姑娘，一双大眼睛正疑惑地看着肖北。停了一下，她似乎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会意地说：“哦——你是找刘姐吧，她调走了，我是新来的，你要买药吗？”

    “买点感......感冒通。”肖北勉强对姑娘笑了笑，有些尴尬，就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姑娘转身到药架上取药，肖北瞅着她那一头顺直的披肩黑发和身穿白大褂的高挑的背影，眼前一亮，一种从未有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思维瞬间有些停滞。

    看到肖北傻乎乎的样子，姑娘噗嗤一笑，把药递了出来。肖北赶紧接到手里，对姑娘咧嘴笑了笑，转身跑出了药房。

    一路上恍恍惚惚地，姑娘的模样老在眼前忽隐忽现，肖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学校的。到了办公室，他把攥在手里的药放在桌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就让他紧张成这样，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呀。

    肖北使劲搓了一把脸，摇了摇头，然后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了些，这才把面前那摞学生的英语作业本拉到手边，拿起笔判起来。可是，看了没两本，他就判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今儿个就像着魔了一般，坐立不安、头昏脑涨。

    唉，看样子自己是真病了。就在他拿起那板儿感冒通，用手挤出两粒，端起水杯张嘴喝药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他惊叫一声，全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两三个同事向他投来的探寻的目光，就站起身来快步奔出校园。

    一边小跑着，肖北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埋怨自己：药都已经吃了，居然才想起没给药钱。这回的丑可真是出大了，这让那个新来的姑娘怎么看呀，可千万别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白吃白拿、爱占便宜的小气鬼儿。

    到了卫生院，肖北从药房的小窗口看到那个姑娘正趴在桌面上，目光盯着窗外的白杨树出神。看到肖北猛然出现在面前，她似乎吓了一跳，白净的面庞不觉地红了一红。停了停，见肖北欲言又止，她不由地站了起来，顺手理了一下长发，有些诺诺地问道：“我......我给你拿错药了吗？”

    看到姑娘不自然的样子，肖北反而轻松了许多，他笑着说：“不，不，是我刚才忘了给你药钱了。”接着把一块钱递到了姑娘手上。“哎呀，我这人真糊涂，都忘了这码事了，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再跑一趟送来，谢谢，谢谢。”这回，姑娘也放松地笑了。

    你看看，还是年轻人之间容易勾通，就这么三言两语，这二人便消除了彼此间的拘谨，倒像是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般的亲切。

    肖北觉得挡在他俩中间的陌生感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下子就被捅破了。他首先自我介绍：“我叫肖北，是咱们乡中的老师，学校里年轻人很多，欢迎你过来玩儿。”

    姑娘点点头，微笑着问：“女老师多吗我正愁没伴呢，卫生院就我一个女孩，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整天鼓捣这些药，太无聊了，这几天可把我憋坏了。今天幸亏认识你，你帮个忙，捎话让那些女老师抽空来找我玩吧。”

    “好的，好的，你的话一定带到。不过，你也可以来学校找她们。”肖北忙不迭地应道。

    这时，进来三个中年妇女，说是要给小孩买药，对姑娘问三问四的，不由分说，打断了他俩的对话，全然看不出年轻人的那点小心思。肖北看到姑娘忙着应对三位大嫂，自己不好意思再在旁边干站着，只好对她说：“我走了，你......回见。”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肖北这才不情愿地拔腿迈出了卫生院的大门。

    在路上，肖北感觉身子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不知是刚才连急带跑地出了一身汗的缘故，还是吃了的那两粒感冒通起了作用，抑或是刚才与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带来了好心情。反正，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状态好极了，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你看，这家伙向前快跑几步，猛然起跳，揪下了旁边大柳树嫩枝上的几片绿油油的叶子，接着开口唱道：“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太阳见了我，也会躲着我，它也会怕我这把爱情的火。沙漠有了我，永远不寂寞，开满了青春的花朵。我在高声唱，你在轻声和，陶醉在沙漠里的小爱河。你给我小雨点，滋润我心窝，我给你小微风，吹开你花朵。爱情的小花朵，属于你和我，我们俩的爱情就像——热情的沙漠。”

    肖北这一通肆无忌惮的高歌，都把在树荫下乘凉的几个老头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们停止了唠嗑，悄悄议论：这后生是抽风呢，还是捡了金元宝了？肖北见老人们都扭过头来瞅着自己，不由地冲他们“嘿嘿”一乐，吐了一下舌头，继续唱道：“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

    哈哈，看把这小子高兴成啥了。是啊，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呢？确实，爱情的魔力是真够大的，就拿我们和女孩交往有些畏首畏足、木讷呆板的肖北现在都开窍了。以前，他可是对女孩敬而远之的，还没有哪个姑娘让他这般地心跳过呢。

    以后的几天，除了备课、上课，肖北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姑娘。他暗暗自问：这就是书中常说的一见钟情吗？不过，不管是不是，他现在是尝到了这种感情折磨人的滋味。

    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浪漫说法，在看“红剧”以前他还不大信，认为是影视剧中和小说里才子佳人吸引观众和读者眼球的做作之举，有时甚至还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慨叹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为了一己红颜而坐卧不宁、失魂落魄呢？殊不知他的表现只不过是一个青春期叛逆男孩的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

    真是古语说得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这不，现在轮到他为一个女孩而茶饭不思了，他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朝思暮想、为情所困。不过，即使再想，他也没有胆量再去见那个姑娘，因为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好借口，一个棒小伙总不能隔三差五地跑卫生院去买药吧。况且，他与姑娘就见了一面，人家到底对他有没有意思，他感到自己还是像瞎子摸大象，心里没数呀。

    尤其令他遗憾的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还没有从侧面打听出女孩的名字。

    不过，肖北的这点小烦恼马上就有人替他解决了。哈哈，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呐。这不，我们可爱的马华老师已经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了。这些天，热情爽朗的马老师早已走到了他的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这位小司药员打得火热了。

    一天下班后，就在肖北一个人胡思乱想、百无聊赖之际，马华居然把那姑娘领进了乡中的大门。

    当时，肖北就觉得眼前一亮，一下子长出了一口气。哎呀呀，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深山出太阳。肖北真想冲上前去热烈地拥抱一下马华，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呐。

    当然，这都是肖北的心理活动，借给他个胆儿，他也不敢这么张狂。所以，虽然他的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很镇静地走上前去，微笑着和姑娘打了个招呼。姑娘牵着马华的手，倒是大大方方的，还关切地问肖北：“你的感冒好了吗？”“好了，好了......”肖北的脸倒有些红了。

    看到来了漂亮姑娘，秦刚和其他几个年轻人也凑到了马华的办公室。人一多，尤其是有快人快语的马华在场，几个姑娘便如一只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天南海北的一顿神聊。哎呀呀，这气氛是不热闹都不行呐，弄得肖北他们几个男老师在旁边都没有插嘴的空儿。

    之后，看天色还早，肖北提议出去玩会儿篮球，这伙年轻人又一窝蜂地涌到到了小cao场上，来了个半场赛。肖北主动站到了姑娘那一组，在场上争夺时，两人相互传球，配合地还蛮默契。肖北都有点惊讶，这姑娘的动作不但正规，投篮还挺准，看样子和自己一样喜欢运动。

    大伙嘻嘻哈哈地玩了一会儿，各人身上都见了汗，也没分出个输赢。而几个女孩儿气喘嘘嘘、已显累态，先打了退堂鼓，相跟着到马华的宿舍说她们的悄悄话去了。

    这天，是1987的5月29日，对于肖北来说，这是一生中的一个难忘的日子，他从马华的嘴里知道了姑娘的名字——顾嫣。从此，这个叫顾嫣的水一样女子与肖北以后的人生结下了爱恨莫辩的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