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凤山沦陷、第九节 远程发报机
孔定边的身上缠着陀螺仪，跟在两个女孩的身后，在幽黑的隧道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亮光都来自于明月手中那盏忽明忽暗的火把，萤火虫一般的可怜光芒更显得身边那个巨大世界的复杂和黑暗。漫长的通道似乎无穷无尽，到处都布满了尖锐的突起和钉子一样的东西，不时重重地撞在身上，让孔定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窟窿眼，血似乎都流尽了。三个七扭八歪地跑了半天，随着白雪寒突然的一声惊叫，三个人都掉进了一个大坑中，挤压在一起。 孔定边嘶嘶吸着冷气，倒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揉着疼痛的腰。两个女孩更惨，被一个结实的大汉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等孔定边笨拙地站起身，试图挣扎着爬出去，而一双大脚又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身上踩来踩去时，女孩儿们终于忍不住，疼地叫了起来。 “我们这是走哪儿呢？”孔定边不满地抱怨着，“再这么跑下去，我身上的零件可真要少了。” “大帅”，白雪寒急急解释道，“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下到到凤山中央的那个厂子里，现在他们不知到了没有。如果他们先跑掉了，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三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到处都一片死寂，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涌入耳廓的，只是风在巨大的空间中穿行时发出的特有混响，好像外界时空的变幻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山外那场可怕的毁灭、山顶上那场微小而激烈的争斗，似乎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幻觉。 “我知道路，我知道怎么用最快的方式到达那里。凤山，就是我们帮忙建设的。”白雪寒不停地解释。她知道自己命悬一线，面对两个充满敌意的男女没有任何胜算。 “你们建设的？就你们？我看这里这么大，这么复杂，真没想到……”这一路上，孔定边完全被凤山内部这巨大而复杂的结构震撼了。即使曾经作为孔定边最得意的义孙之一，他也从未深入过山体内部如此核心的地方。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得荒谬可笑——孔博森的秘密和实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光凭自己那点力量，想要攻破这座巨大的迷宫，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看看，我们前面就到了中央控制室，下面就是动力车间……你看看，这么走……”白雪寒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明月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在地上写了一行字，白雪寒的脸“刷”地变了。 “怎么回事？”孔定边凑过去，借着明月手中火把那跳动的火苗，看清楚地上写的是“我也认得路，你小心点”，不由得恍然大悟——明月是孔博森的贴身护卫，她应该、也必须了解凤山堡垒内部的一切。 “我们必须去孔博森的无线电室！”白雪寒突然加大了嗓门，“我们现在得马上去！” “为什么？” “那里有孔博森最宝贵的无线电台！可以直接和外围几个最重要的据点联络！我们可以马上掌握情况。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十一区！可以直接和十一区联络！十一区应该还在我们手中！” 孔定边和明月对望一眼。他们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在天下大乱的当口，这个可疑的姑娘为什么突然提到了那个虚无飘渺的十一区？ “联络十一区做什么？” “我们离开凤山，可以去十一区！”白雪寒的呼吸急促起来。 “去那里做什么？” “你们别怕！你们想想，就算逃出去，咱们下一步还往哪儿走？大帅你说往哪儿走？” 孔定边一时语塞。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回到老家孔家寨去？凤山已经被蓝海帝国占领，那个眼皮子底下的小小的山寨如何能够幸免呢？如果不回去，这几个人还能够去哪里呢？孔定边突然有一种天大地大却毫无立锥之地的被抛弃的感觉。 白雪寒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大帅，真的，我们先去十一区。你想想，十一区是孔博森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何况现在还在我们，”她脸红了一下，立刻知趣地修改了措辞，“汉国人的控制中。大帅，你还记得不，我们刚进城的时候，看到那批文件？” “文件？”孔定边身子一震。 “是的！里面是不是多次提到十一区？一号品？还有抽水蓄能电站？”白雪寒兴奋地靠过来，少女温热的呼吸一股股吹打在他的脸颊。孔定边的脸“腾”地红了。 不出所料，孔定边遇事冲动的老毛病无可救药地再次发作。他忽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好，白雪寒带路，我们马上去电报室！明月”，他冲明月点点头，明月毫无表情。 三个人又出发了，在迷宫一般的甬道中磕磕碰碰走了很久。一路上开始逐步显现出大规模爆破的痕迹——钢铁的结构、钢筋水泥甚至是巨大岩石组成的建筑构件变得支离破碎，有些地方能够清晰地看见焦糊的墙壁、扭曲成一团的管道以及歪七扭八洒满一地的机器零件，浓烈的硝烟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内左冲右突，呛得人无法呼吸。 “他们把这里全炸了……”白雪寒的脸都白了。 “谁？谁炸的？”孔定边一脸紧张地询问。 “我们的人，汉国人……他们要彻底放弃这里了……” “所以把凤山全部摧毁？”孔定边终于明白，从昨晚一直持续到现在的、那山体内部紧一阵慢一阵的爆炸声是从哪里来的了。 “麻烦了，路的样子都变了，我们得慢慢找路。我也得打个火把，大帅你说好不好？”白雪寒皱起了眉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孔定边。他这才意识到，这一路上，这姑娘都是像狗一般被明月牵着跑的。孔定边点点头，明月便把绳子松开了。 白雪寒跳到甬道一侧的废墟中，三两下翻出了一堆材料，扎成一只火把。现在，有两团火光照耀着前方，只不过，前路更加艰难难行了。孔定边便拍拍白雪寒的肩膀：“你带好路，先去无线电室。” 三人在凤山内部爆破的废墟中费劲地穿行很久，终于到了一个小平台上。白雪寒用力推开了一个钢制的小门，熟门熟路的跑了进去，蹦跳着点燃了屋内的几盏油灯，又噼啪打开了几个开关。不知什么地方开始响起低沉的嗡嗡声，房间的角落里也忽明忽暗地亮起了几盏红的、绿的小灯。 “还能用！”白雪寒欢欣鼓舞。 “这是什么？”孔定边诧异地站住了脚步。他突然感觉到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那种连绵不断的嗡嗡声仿佛直接在脑海中盘旋，这让他十分不舒服。等适应了几盏油灯的亮光之后，他发现置身其中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奇怪的是所有的墙壁和门都是钢铁制作的。面前是几个一人多高的巨大铁皮柜，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指针，几盏红绿色的小灯有节奏的闪动着。 “发报机呀！”白雪寒兴致很高，像一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同时不停地在屋里乱窜，接上一个又一个电缆插头，打开一个又一个开关。 孔定边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个黄铜色的小家伙，一下子跑过去欣喜地抚摸着，轻轻地按着它，体会着它的弹性和手感，像一个大男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白雪寒赶忙跑过来打开他的手，“小心！已经通电了！你别乱发！” 孔定边讪讪抽开了手，又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研究那几个嗡嗡作响的柜子。白雪寒坐在桌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副硕大的耳机戴在头上，兴致勃勃地说：“厉害吧，这都是我们建设的！可以保证200公里范围内的通信。” “200公里！这么大的功率！电呢？哪儿来的电？” “在凤山山脚下，有一个小水电站，利用下面的暗河。整座山的电都来自那里。”白雪寒自豪地说，“也是我们建的。而且真奇怪，外面打得这么厉害，竟然没断电！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那个小水电站。”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既然有电，还点油灯！”孔定边对几盏油灯嗤之以鼻。他对山下大体育场上那几盏雪亮的大功率探照灯印象太深了。 “大帅！灯泡很贵的！整个山上都没几个……要高价买来的呢！” 两个人漫不经心你一句我一句聊着，简直都有点“调情”的味道了。突然，桌子边上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突突转了起来，开始缓慢地吐出一条纸带。两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孔定边小声问。一直站在门口默不作声的明月也冲了过来。 白雪寒戴上耳机，皱着眉头仔细听着，开始研究那段纸带，然后哒哒哒按动了几下发报键。 “没事，是问刚才谁在发报。是十一区问的。” “十一区！”孔定边几乎叫了起来，他一下子抓住了白雪寒的肩膀大声问，“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测试，我们在测试。”白雪寒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似乎在思考一个问题。“奇怪呀……十一区完全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而且好像很久没人和他们联络了。而且这里好像长期没人使用。” “十一区还在你们手中么？” “应该在……不过也难说，刚才我们彼此都是明码发报，只要会莫尔斯电码都能cao作……”白雪寒的脸突然变了，“孔博森本来可以用这里的设备求救的，但是他没用。真是奇怪！”她疑惑地自言自语着。 “也有可能孔博森没来得及呗。”孔定边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这里应该重兵把守的呀，”白雪寒把目光投向了明月，明月也点了点头，“但是怎么不见人影？这可是孔博森的心腹重地呀！真是怪事……” “好了好了，”孔定边有些不耐烦了，“赶紧发报，问问情况怎么样了？” 白雪寒点点头，从桌子下面的小抽屉里面掏出一个小本，借着灯光研究了一会，开始神色严肃地按动着发报键。孔定边和明月屏住气息，看着明月灵巧的手指下有节奏的哒哒声轻快地发出。 白雪寒发了一会报，双手扶住耳机仔细听了一下，又开始发报。如此反复几次，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孔定边有些着急了。 “大帅……”白雪寒紧张地说，“凤山一共五台无线电，三台东方一台西方，现在全都没动静了，毫无反应！” “这么说……” “电台值守的人全是我们的人，汉国人。孔博森的人一般是没有控制权的！也就是说，”白雪寒可怜巴巴地抬起了头，眼角噙着泪花，“大帅！不仅是凤山本身，凤山的周边，也是凶多吉少了！” 全境沦陷。 孔定边和明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蓝海帝国突袭的规模看来远远超出想象。这不是一次外科手术一般直插腹心的打击，而是蓄谋已久的、压倒性的全面进攻。打击来得如此迅捷、猛烈，突然，孔博森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父子二人在这片土地苦心孤诣经营了60年，建立了孔定边们高山仰止的庞大势力，而在蓝海人这种真正的帝国大军压境之下，就像烈日下的黄油一般迅速坍塌融化了。孔定边不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己在他身边成长了20几年，和他斗了6年，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所有恩怨情仇都随风而逝。他突然一个激灵，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白雪寒嘶吼着：“快，给那个十一区发报！马上建立联络！” “十一区还能联络，还在我们手上，”白雪寒紧张地说，“看样子朝夕不保，蓝海人肯定不会放过的！”她重新戴上耳机，飞快地按动着电键，向十一区发出警报。 奇怪的是，长长的电文拍发完毕之后，十一区没有任何回电。那台纸带机静静地矗立在桌角，三个人眼巴巴地望着它，祈求这个小家伙还能像刚才一样哒哒地转动着，吐出那条长长的纸带，告诉他们，我们这里安好，我们将迎接你们的到来。 不，没有任何反应，纸带机和这座钢铁的小房间，乃至外面巨大的洞窟一般，一片死寂。 三个人的心情跌落到冰点。白雪寒颤抖着说，“怎么没动静……怎么没动静……大帅，不好了不好了……会不会……”她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我们现在立即下去，去你那个431厂。你不是说有飞机吗？我们必须逃出去。快快！……”孔定边气急败坏地喊着。事已至此，他也六神无主，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白雪寒身上了。 三人立即行动起来，迅速把这个小小的钢铁发报室破坏掉——切断电缆，砸毁机柜，撕碎一切文件资料，然后从外面把铁门锁死。孔定边面色凝重地拍拍白雪寒的肩膀，“真正艰难的时刻开始了。现在希望都在你这里，下面估计也都是你的人。不过呢，”他使劲捏了一下白雪寒的肩膀，让她疼地叫了起来，“你小心点，别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跟你讲，我们可能对付不了你的人”，他靠近白雪寒的脸蛋，紧盯着她美丽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明月也应景地走上前，在白雪寒的脖子上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可怜的姑娘一个哆嗦，颤抖着说，“到现在你们还不相信我？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蚱蜢了！你看着吧……” 突然，仿佛就在身边，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可怕声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摇晃，前方的走廊上部不知掉下了什么东西，发出叮咣的巨响，烟雾弥漫。三人惊魂未定，身边、脚下又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巨大锤击声。有的声音仿佛从脚下很深的地方传来，沉闷而浑浊；有的却仿佛就在身边炸响，几乎能把耳膜撕裂。迷宫一般的走廊立刻像开锅的沸水一样热闹起来，墙壁、地板、屋顶都在轰响中猛烈地晃动着，巨大的建筑结构仿佛承受不了一下下频繁的重击，开始发出令人恐怖的吱嘎声，大量的灰土和零件纷纷落下，有的墙壁好像猛然坍塌了，钢制的铆钉一下子崩了出来，暴风一般横扫着整个空间。 孔定边和两个女孩死死趴在起伏不定的地板上，一动都不敢动。他突然叫喊起来：“打炮！外面在打炮，朝我们这里打！外面的人要攻进来了！” “我们得赶紧走！要不就出不去了！”白雪寒也大声叫喊起来，她被这猛烈的炮击吓坏了。 明月突然跳起来，激动地抓住了孔定边一边比划，嘴里一边急地呜呜叫着。孔定边转过头冲着白雪寒吼起来，“她好像知道一条路，可以不用一层层下去，能直接下到最下面！跟着她走！” 三人像兔子一般蹿起来，在一阵紧似一阵轰鸣声中躲避着头顶掉落的东西，玩命地奔跑起来。不知冲下了多少楼梯，绕过了多少拐角，打开了多少门，穿过了多少长长的甬道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小房间的门前。明月猛踹一脚，门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眼前的地板上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是什么？”白雪寒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抱紧了孔定边的胳膊。那个黑洞沉默地盯着三人，似乎从里面随时会冲出来可怕的东西。 明月激动地比划着，又借着火炬的亮光在地上划着道道。孔定边看着她沉吟不语，脸上阴晴不定。他狐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从这儿下去，能够直接到达那个工厂？” 明月点点头，一个转身便跳进了黑洞，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孔定边如同遭雷击一般懵了，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雪寒却兴奋起来：“滑道，这看来是一个滑道！” “什么？” “滑道呀！孔博森保命用的东西，山上建了好多条呢！没想到我们今天也能用上！”白雪寒兴冲冲地说，“来呀！这东西很快，嗖的一下子就到了！”她二话不说也跳进了黑洞，尖利的叫声飞快地沉入地下，随即便消失了。 孔定边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对无底的深渊向来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况混乱、前景未明且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下。愣了几秒钟，他还是整理好身上的包袱，心一横，闭着眼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