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科幻小说 - 木卫二在线阅读 - 第七章 水电之国、第二节 靖大王

第七章 水电之国、第二节 靖大王

    明廷,龙潭“大王”的居所,龙潭统治的核心,距离孔元茂居住的“宰相府”并不遥远。聪明的龙潭人用数百年的时间,把这座大山建成了一个复杂而又庞大的堡垒——所有的工业设施都紧密围绕着天池——龙潭一线。在各个建筑物之间,人们修筑了密如蛛网的齿轨,电力驱动的小火车即使在山间行驶也能如履平地。

    大王的“明廷”隐藏在半山腰中,在那里,数千万年历史的花岗岩被硬生生凿开,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平台。这样的位置从山下是绝难发现的,只有站在天池的方位,才能半窥全貌;入侵者要想从山下仰攻明廷,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明廷是一座奇妙的宫殿建筑群。从外观上看,它似乎是古希腊标志性的廊柱与古中国“茅屋茨坪”的怪异混合体。粗大的石柱均取材于本地的碱性花岗岩,显然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尽管外观看上去粗犷豪放,但的确都是整齐划一,排列在一起竟然有了无比威严的气势;屋顶的建造,简直就是就地取材的典范——龙潭自古以来就以无与伦比的竹海出名,人们选取了最珍贵最粗大的竹竿,剖制成翠绿的竹瓦,一层层覆盖在屋面之上。从高处看去,明廷是一个精巧的、翠绿的、庞大的建筑,既有希腊雄浑的气魄,又有江南水乡婉约的气质;这样的宫殿安置在同样翠绿的山谷之中,如同中国最传统最精美的假山盆景,真是美不胜收。

    孔元茂坐在小巧玲珑的齿轨列车中,沿着山脊缓缓而下。眼前的美景他早就看腻了,而齿轨与车轮单调的撞击声又让他昏昏欲睡。几个女人众星捧月般围坐在他身边——孔元茂大老爷的好色在龙潭早就赫赫有名了。

    “老爷,到了……”一个女人娇滴滴地说,同时列车咣当一下子停了下来。

    孔元茂话都没说一句便急匆匆钻了出去。他今天可没兴趣调戏这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了,他必须尽快见到大王。

    宫殿门口的卫兵刚刚忙不迭敬了个礼,孔元茂就跑进去了。值星官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慌张地叫喊着:“孔先生!孔先生!……”他不知道一贯沉稳平和的大宰相,为何今天如此慌忙。

    “大王呢?”孔元茂连着跑过几道门,闯入了大殿,发现空无一人,焦急地问。

    “孔相!……”值星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老人家忘啦,今天是大王做大保健的日子……”

    “什么大保健!都什么时候了,还成天搞女人!”孔元茂恨恨地说。但他也毫无办法,只好找个椅子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龙潭君臣上下,好色的习气由来已久。在古老的机器时代,曾经有一位伟大的哲人断言,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社会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当然,随着机器时代的崩塌、黑暗时代的来临,以及随之而来的文明的全面倒退,女性的地位自然而然一落千丈。数百年来女权革命的一切成果均化为乌有,女人,这一曾经带上过无数光环、曾经被无数智慧的头脑赞颂和讴歌的伟大性别,重新退回到彻底的父权社会中最低贱、最卑微的地位中去。即使是在龙潭这样位于闭塞的深山老林中的巴掌大的“国家”,统治它的权贵们也毫不犹豫、心安理得地豢养了大批女奴,把女性完全作为观赏和亵玩的对象。

    但是亵玩归亵玩,也不能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就同一帮女人在后宫厮混呀!孔元茂一想起这个就头脑发胀。新主人才“登基”不到四年,他这位伺候过两代主子的“大宰相”目前还得伺候下去,而这位大王的脾性摸了四年依旧如同雾里看花,不清不楚。比他这个以好色出名的宰相更加好色,这是一定的了。

    孔元茂心中急躁,但在这大殿之中也不好造次,只好鼓着眼睛,盯住头顶复杂的结构发起了呆。那天花板完全由密密麻麻的竹瓦编制而成,巧手的工匠用竹篾、竹条和竹竿组成了大量极其复杂精巧的图案和镂空,使得整个天花板成了一个广阔的、立体的、精密的迷宫;支撑天花板的是数排粗壮的花岗岩石柱,精心打磨的柱身在数十盏雪亮的电灯照耀下发着幽幽的白光,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深处;地板也是由一米见方的巨大花岗岩拼接而成,显然经过了精心抛光,光可鉴人。除了必要的桌椅、布幔之外,大殿内空无一物。极度精密复杂的天花板,配合极度简洁的石柱与地板,营造出一种非常空旷的、神秘莫测的气氛;而这种气氛,正是龙潭的主人所需要的。

    孔元茂正在胡思乱想,只听见大殿的西北角传出一阵笑声。他刚站起身,便看见一名纤瘦的高个子男人在几名女子的簇拥下,一路说笑着慢慢走来。

    那高个子不过三十来岁,面白无须,双目无神,一步三摇,气定神闲。一身雪白的袍子把人映衬得仙风道骨,那不是龙潭的主人,靖亭靖大王又是谁?

    孔元茂连忙走上去,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熟练地小声请安:“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靖大王一把扶住孔元茂,“寡人都说多少次了,不是朝会,孔先生不必行君臣之礼……”他满面红光,显然刚才那几名女人的“大保健”让他舒坦极了。

    “君臣之礼不可偏废,这可是国家纲常……”孔元茂咳嗽了两声,又向大王行了个礼,才斜签着屁股小心翼翼坐下了。

    靖大王无所谓地笑笑,挥了挥手。女人们便静悄悄地退下,留下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在大殿中,久久不能消散。

    “孔先生这么急着来,是什么急事?值星官也没有汇报呀?”靖大王摇起了一把扇子,漫不经心地问,略带浮肿的眼泡中,那目光蓦地变得无比锐利。

    孔元茂浑身一震,连忙从椅子上爬起,扑通一声重新跪下,颤抖着声音道:“臣……万死!由于事发太急,臣……竟然忘了宫中规矩,没通报就擅闯大殿……恳请我主治臣死罪,以儆效尤……”

    “哎呀!言重言重!”大王大惊,连忙扯住了孔元茂,“孔先生这是哪里话!寡人不过随便问问,哪能治罪!孔先生可是我龙潭镇国柱石……”

    君臣二人唠唠叨叨客套着,又重新叙礼,坐下。孔元茂心里简直腻味死了。这位大王公然带着女人出入军国重地,已经让他心中的火一拱一拱地,但是宰相的城府很快让他面色如水,平静下来。

    孔元茂利索地把那几份文件掏了出来,连比划带说地向他的主子汇报了。靖大王匆匆过目了一遍,淡然一笑,轻轻说道:“孔先生的文件,昨夜寡人也知道了。孔先生意下如何呀?”

    孔元茂偷偷瞟了一眼大王,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靖大王的眼神永远虚无缥缈,脸上的表情也捉摸不定,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世的历史学家(如果他们也算历史学家的话)在记载东方大陆上一系列波澜壮阔的战争史诗时,竟然对于这个崇山峻岭中无足轻重的小小国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不吝笔墨大加描写。“他(靖大王)从他的父亲手中接过了统治这样一个小国家的重任,”有一位历史学家写道,“他似乎是一个未解之谜,是一个****的暴君,独裁者,花花公子,慈祥的父亲,无所不能的神的奇异的混合体。他好像天生就拥有统治的才能,在经过了漫长的将近30年的太子生涯之后,一接掌政权,就奇迹般地显示出成熟的治理手腕。”

    “他似乎是个文盲,因为他的宫殿中没有任何文档、文书,对于这个小小国家中的一切,每天发生的无数事情,他全靠惊人的记忆力印在脑海中;依靠他的先辈们所建立的庞大的、包罗万象的情报和监察机构,这个国家每一个角落中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向,他都能了然于胸。每天清晨,他是这个国家中最早醒来的一批人之一。他端坐在花岗岩和竹子建成的庞大的宫殿门口,接见他的臣民,听他们倾诉自身的疾苦。对于棘手的案件,靖大王完全凭着神的意愿、自己的价值判断,以及龙潭的各种成文、不成文法律,予以解决。在人民面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神圣的指令,都由宫中专门的书记员小心翼翼记录下来。”

    “宫殿的大门,每天早晨都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等在那里,等着他们的大王君临天下。无论是腰缠万贯的阔佬儿,还是一无所有的无赖,在那个喧闹的场合,都不分高低贵贱挤到了一起,拼着命要让自己的面孔让大王看见。为什么不呢?这已经是龙潭数百年的习俗了——君王的意愿,君王的一念之差,都是决定一个人是平步青云,还是堕入十八层地狱的唯一因素。也许,正因为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被大王偶尔看见,记住,并在另一个场合中无意说起,那么这个人的命运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寸步不离跟随大王的,是他忠心耿耿的司库。这位司库也许一年一换,也许是数十年才换了新人,全看大王的心情。当大王接见人民结束后,司库便打开随身携带的大口袋,里面装满了亮澄澄的金属制品——黄金,白银,不锈钢,甚至还有大把精巧的轴承与螺母(在那个时代,这些可都是通行市场的一般等价物)……作为赏赐,向那些苦苦乞求的臣民颁发。”

    “当大王回到宫中时,龙潭的贵族和官僚们围了上来。他们也许有着悠久的、纯正的、高贵的血统,他们也许是权倾朝野、独当一面、炙手可热的重臣,但是他们本质上同宫殿外面那些嗷嗷待哺的人民一样,权位、尊贵乃至家族的命运都处在君王的一念之间,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君王赐予的。能够单独同靖大王结伴而行,当面向他陈述或者汇报,是每一位权贵孜孜以求的最高荣誉。这一荣誉,一般都归属于龙潭的重臣、大宰相孔元茂。他总是能够抓紧时间,用最简洁的词语、最优美的陈述,把王国内的大小事情,按照轻重缓急,简洁、明了地向他的主子汇报;而大王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表情。他只是沉默地倾听,永远不会当场表态、直接下达明确的指令和命令;直到大宰相汇报完毕,知趣地悄悄退下时,他都一直在逗弄几只豢养的宠物老鼠。不一会儿,一位干瘦、阴鹜的人从宫殿隐蔽的拐角处小心翼翼靠了上来。那个人,正是大宰相数十年的死敌,龙潭老牌子的情报头子阮翔。他弓着腰,悄悄尾随着君王的步伐,压低了声音向他汇报龙潭内外最隐秘、最阴暗的角落里发生的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大王一如既往沉默着,直到那位掌握情报与监察系统大权的人无声无息地退下。往往在数天之后,大王那神圣的、不可置疑的命令才会从明廷的最深处发出;那些命令,似乎是大王本人深思熟虑、乾纲独断的结果。这种戏剧一般的场景在那座庞大的宫殿中天天都在发生。靖大王小心地、不动声色地在两位权势熏天的重臣之间维持着微妙的政治平衡,并且用这种平衡来掌控朝局。”

    “大王把他那靖氏王族极度好色的传统发挥到了极致。他的大部分精力,似乎都用在了搜罗龙潭内外各式各样的美女这种无聊又重要的事情上了。对于一般的小民来说,养大一个女儿,送入宫中侍奉他们的君王,简直是一件光耀门庭的、值得整个家族自豪一辈子的大事。奇怪的是,尽管每一代君王都后宫塞盈、妻妾成群,但是靖氏王族历来子息艰难。到了他这一代,竟然连续发生了两代单传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种境况所产生的深远后果,也许是龙潭最终毁灭的原因之一。”

    ……

    “孔先生?……”靖大王的目光再次扫了过来。

    “唔?……唔!”孔元茂突然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连忙轻咳一声,严肃地说,“大王,这份情报昨夜才送到。如果真如同情报所说,他们走的是苕河森林,臣预计不出40天,即可到我龙潭!”

    “嗯?”

    “我主请放心。臣已经安排探马前去刺探,苕河森林全线都有我们的人马。对方的动向一天三报,保证误不了事。”

    “现在找到他们了吗?”

    “这个……”孔元茂面有难色,“目前还未发生接触……”

    “哦……”靖大王舒了一口气。他缓缓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圈,突然回过头问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孔元茂早知道有这么一问,不慌不忙回答道:“我主,凤山已经全境沦陷,这些人均为难民。据臣所知,大部分难民涌入万湖,试图据险抵抗;只有这一小撮人来我龙潭,可能是得到外人指点。毕竟我龙潭百年来一直低调行事,凤山人知之不多……据臣可靠情报,这伙人里面有汉国人!”

    “汉国人!”靖大王的眼皮猛地一跳。

    “对!汉国人!”孔元茂斩钉截铁地说。

    “寡人是问你,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大王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孔先生,让他心里直发毛。

    “我主……”孔元茂深深作了个揖,有些惭愧地说:“至于他们远道而来的目的,臣暂时还一无所知,请我主治罪!臣……”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大王不耐烦地摆摆手,“孔先生也忒小心了!这么些人从天边来,我们又不是他们肚里的虫,除非是神仙才知道他们来干嘛嘛!寡人又不会怪你……回头叫阮翔好好侦查……”

    “是……”一提到“阮翔”二字,孔元茂的身上就不自在了。

    “他们,到底是敌是友?孔先生你看呢?”靖大王终于问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非敌,非友,”孔元茂不慌不忙地说,“来人是孔定边,此人是孔博森的三百义孙之一,曾任凤山要职,数年前不知为何叛了孔博森,自立孔家寨与其对抗……从理论上讲,此人是凤山的敌人。但是,凤山的敌人,并不一定是我们的敌人;更何况,他们还和汉国人一同前来……我主!汉国人,可是和凤山几十年的交情!”

    “唔……”

    “怪就怪在这里。在凤山崩溃的那天,孔家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一无所知……不过,我主!他们竟然带了一个蓝海人!”

    “蓝海人!什么?!”靖大王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盯着孔元茂。

    “是的,蓝海人!正是蓝海帝国,让凤山陷入一片火海……所以这事情,极其古怪!”

    “孔先生,你的意思是,……”

    “依臣之见,无非十六个字:热情好客,严密监视,提高警惕,以防万一……对方不过数百号人,又叠遭大难,又是长途跋涉,翻不起大浪!”孔元茂胸有成竹。

    “我主!”他突然变得忧郁起来,“孔定边这伙人来,可能还有莫大好处!尤其是他们带的蓝海人,对我们来说是无价之宝。蓝海一夜之间灭了凤山,我们龙潭和凤山虽然隔了4、500里,毕竟也算是唇齿相依;如果蓝海有非分之想,龙潭恐怕遭受不测之祸,就在旦夕之间!这个蓝海人,可真是上天降下来的大宝贝……”

    “好了好了,”靖大王被孔相弄得坐立不安,烦躁地挥挥手,“孔先生说的事情,寡人都知道了。天色不早,孔先生还是请回吧……”

    大殿的值星官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了身边。孔元茂只好默默站了起来,无声无息地下跪,磕头。这次大王没有阻止他了。

    “来呀,把那位绿竹姑娘抬到孔先生府上,请孔先生慢用!”靖大王面无表情下了道命令,便起身离开了。

    “臣,谢我主恩赏!”孔元茂冲着大王的背影深深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