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之路、第六节 大转弯
岘首的炮声一下子把乌萨人的计划全盘打乱，吉塞拉号编队如同惊弓之鸟匆匆逃离了岘首海域。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它提醒着这群有些沉湎于大南海旖旎风光和轻松惬意旅游的人们，那翠蓝色的、到处都点缀着美丽岛礁的大海，绝不是一片平静安宁的空间；在那波涛之后，隐藏着危机四伏的巨大陷阱；它也给了这群逐步陷入虚幻安全感的可怜人当头一棒，不住地提醒他们，敌人一分钟都没闲着，一直从凤山追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大海！那些人在做什么？在进行着怎样的部署？他们是如何筹划追击、阻截乌萨人的？他们是否已经超越了自己？南方千里之外的海面上，到底还有多少张牙舞爪的野蛮力量在虎视眈眈等候着他们？……编队的全体成员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敌人的力量一无所知，如同站在一个巨大的深渊边缘一般战战兢兢，怀有无限的恐惧…… 吉塞拉号挂了满帆，一路向南狂奔。尽管西南风非常强劲，导致巡洋舰不得不走大之字形以便进行抢风航行，但是它完全不在乎，或者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时间是第一位的，他们必须和想象中的敌人进行疯狂的赛跑；而护航的十艘蒸汽炮艇也全功率开动，完全不在乎燃料的消耗了——反正他们的最终命运是统统被放弃。 在燕妮总指挥的强力命令下，整个编队始终贴着半岛航行，同海岸线保持着目视接触——同深入凶险莫测的大洋狂奔相比，这样的做法相对安全；同时他们多少能够利用贴近半岛的南海中部环流，能为吉塞拉号带来1至2节的速度增量。 越往南，气候也变得越发酷热起来。热带的太阳不同于大陆，乃至大南海北部的阳光，从早上5点开始，它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海面，而且一开始就把空气加热到30度以上；等到了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仿佛一轮熊熊燃烧的大火球一般高悬在头顶正上方，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世间的一切，让人逃无可逃；被照得白得耀眼的甲板甚至能够达到65度以上，整个编队都变成了飘在水面之上的大烤炉；即使到了傍晚，西方海平线上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气温依旧能够达到40度…… 一切都在被炙烤。在这样的环境下，船舱里的所有食物都会迅速腐烂变质，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种臭鱼烂虾混合着汗臭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汗臭味来自于船上100多名精壮的小伙子们——男人已经毫无遮掩地光着膀子，穿着裤衩走来走去，甚至在女人们都进舱时干脆脱得一丝不挂；黑黝黝的强健身体永远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至于那些可怜的“白化病人”，浑身被晒得竟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粉红色，仿佛一群刚刚从烤炉里推出来的烤猪。当然，最值得敬佩的是船上的女人们，即便空气热得就像爆炸一般，她们也捂得严严实实；尤其是那位尊贵的白雪寒白副主席，每当出现在烤炉一般的甲板上时，竟然还披着白色的厚斗篷，脸上、胳膊上一丝汗星儿都不见！这让所有的男人们啧啧称奇，编队中开始流传着“白雪寒”这个名字能够阻挡可怕酷热的种种不经之谈…… 从离开岘首的第二天起，整个编队便施行了最严格的淡水和粮食配给制度。原本指望能够从岘首获得的新鲜蔬菜、水果以及淡水的补给不见踪影，因此燕妮不得不极力压缩人们的日常消耗——至少在平安抵达克拉地峡之前。所有战斗岗位的值班人员每人每日可以获得两大茶杯的淡水和300克的米饭；而非战斗岗位的人员只能分到可怜巴巴的一小杯淡水和100克米饭；蛋白质的摄入只能依靠动员小伙子们勤快地捕鱼，而维生素的补充就完全指望那些一箱箱布满船舱各个角落的豆芽培育箱了，每个人都按照楼小八及伙夫的指点，在空闲时像抚育孩子一般照料着那些小生命的生长。 最让人惊讶的是那位时常被忽略掉的媚媚。即使在她的强行要求下登了船，即使她毫无羞耻地当众表白要做“孔主席的女人”，所有人都认为她永远不过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保姆的角色（就连孔定边也不把她当回事）。但是，当严格的饮食配给开始后，媚媚便几乎不吃不喝了，每天仅仅勉强咽下几口水，啃上几口船上带来的干鱼，把节省下来的饮食配额统统给了孔定边；很快，营养不良使得原本一个丰润漂亮的女人迅速变得面黄肌瘦，但她每天还是把自己梳理地一丝不苟无微不至地伺候“她的男人”，同时默默地在船上帮众人做着力所能及的力气活儿。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呢……”少校看着不远处在烈日暴晒下吃力地擦洗着甲板的媚媚，有些惊讶地说。 “我们的民族，女人的传统就是这样……”孔定边看着远方，吭哧吭哧地地说。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的主席，”少校严肃地看着孔定边，“作为一名要干大事的男人，女人也许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名过客。我猜想，你可能仅仅把她当做保姆，老妈子，******……但是，我的主席，”他有些动情地指了指那跪在地上浑身大汗的媚媚，“这个女人难道不是全心全意爱着你，跟随你吗？你能够对她的爱意、她的痴心视而不见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孔定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强迫我喜欢她？” “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少校不满地说，“今天是我们两个男人间关于一个女人的谈话，我是认真的……你必须负责，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喜欢她，就娶了她，不喜欢，就直说。” 孔定边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不正如少校说的那样，从来没有明明白白给媚媚，给大家一个交代吗？他不从来没有正式给过媚媚一个名分吗？他不正是每天还在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媚媚的身体，以及作为一个女人的温顺、关怀、爱意乃至崇拜吗？他浑身一个机灵——他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私了呢？他什么时候开始静悄悄地、践踏他人的人格和尊严了呢？…… 一股酸热之气涌上鼻腔，孔定边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拉起了媚媚——那女人在烈日下忙活了一个小时，晒得快虚脱了——大声说：“从今天开始起，这女人，汪媚媚，就是我的老婆，我愿意娶她为妻！”他像熊一样猛地抱住了媚媚，亲了她汗津津的脸蛋一口，大声吼叫着：“媚媚，你愿意做我老婆不？”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被孔主席的古怪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以冲动著称的高大汉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而媚媚完全被吓呆了，当她被心爱男人的大手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大声说出那句guntang的话之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搂紧了孔定边，呜呜哭了起来。 “说呀，愿意，愿意！”甲板上的人们兴奋起来，热热闹闹地起着哄。孔定边搂紧了他的女人，用力嗅着她头发的气息——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洗头，那味道想必极为销魂。 “行呀，主席！”白雪寒和明月也从舱室内跑了出来，站在尾楼甲板上用力挥着手，“今晚就举行婚礼，明媒正娶！我们几个女人，是媚媚的娘家人！” 媚媚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心爱的孔主席，又看了看周围喜笑颜开的人们，小声说了一句“我愿意做你老婆”，把脸蛋埋在孔定边的胸膛里，哭得更凶了。 …… 沙洲！ 位于桅杆顶端，以及首尾两舷的几乎全部瞭望哨同时叫了出来。 燕妮和船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立刻兴奋起来。那碧蓝海水中的一抹沙洲，竟然长着不少高大的椰子树！ 有树，就意味着很可能有淡水！ 编队缓缓停了下来，所有船只上的所有瞭望哨都在紧张地搜寻海面。能够找到一个带有树木的沙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编队一路行来，也许是太过于靠近大陆的缘故，遇见的沙洲、岛礁少之又少，偶尔碰上一两个，不是一无所有的小块滩涂，便是光秃秃的嶙峋礁盘，而整个舰队的淡水储备即便在最严格的配给之下也已捉襟见肘，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获得淡水补给！ 三艘小船放了下去，缓缓驶向那片翠绿的沙洲。海风轻轻吹拂着，掀起一阵阵波涛。靠近沙洲的海面完全变成了绿色，仿佛一块巨大无比、晶莹剔透的翡翠一般。如果不是身处危机四伏的战场，这样的美景真让人流连忘返。 孔定边也带着他的“新媳妇”媚媚坐在摇晃的小船中。为了庆祝孔定边的大喜事，燕妮特批这一对“新人”登船上岸——经历了那么久的海上风波，好歹能够体会一下久违的坚实土地。 乌萨人的小伙子们一边用力划桨，一边羡慕地看着孔定边和他的“新娘”，大声用他们的语言开着玩笑；孔定边听着一名小伙子蹩脚的翻译，同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从这些人的笑容中体会到的是一种真诚、友善的祝福。 幸福的媚媚像小猫一般蜷缩在孔定边的怀抱中，把手伸进了海水中，感受着它的温暖和清澈。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澈见底的海水，竟然能够清晰地看见水下五颜六色的珊瑚礁，以及游来游去的五彩斑斓的鱼！ “主席！鱼！”媚媚大叫起来，把手伸得长长的试图抓住那条热带鱼，孔定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再差一点儿整个人要翻下去了。 “主席……”媚媚苦着脸不安地看了一眼孔定边，羞涩地低下头，“我是不是笨得没救了……” 孔定边笑了起来，一把拽过她又搂紧在怀中。其他的小伙子们热烈地开着玩笑，尽管孔定边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你老婆屁股那么大，将来肯定生儿子！”那名兼职翻译的乌萨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媚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孔定边哈哈大笑着把她搂得更紧了。 …… 三艘小船很快到达了沙洲，轻轻冲上了平缓的沙滩。 在机器时代的旅游者看来，这样的沙滩简直是极品——柔软，细密，洁白无瑕，完全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发散着白得耀眼的光芒。几颗椰子树高高耸立向着远方来的客人致意——这片沙洲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来过。 船上的小伙子们很快冲下了船只，按照事先的分工向沙洲的各个角落搜索前进，寻找淡水水源及一切能吃、能用上的东西。作为“新人”，孔定边和着媚媚充分享有一整天不干活、不参加战备值班的特权，尽情享受着美好的二人世界。他们手拉着手，赤着脚在烈日下的沙滩上徜徉，感受着温暖的海水冲刷脚底，细细的沙粒充塞在脚趾缝中。美好的、踏实的、久违的土地啊，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体会到它的坚实了…… 在一片椰子树的树影下，正好隆起一个小小的沙丘，简直是绝妙的休憩圣地。孔定边找来几张掉落地上的大树叶，认真地铺成一个小“床”。一阵海风吹来，驱走连日来笼罩在身体周围的酷热和焦躁，满眼都是翡翠一般碧绿的大海，听着一阵阵有节奏的波涛声，孔定边觉得自己的身心简直就要融化在这美景之中了。 “我和媚媚睡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叫上我！”孔定边扯着嗓子对着不远处的几名小伙子大吼一声，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便准备心满意足睡上一觉。 “主席……那是什么？”媚媚却不躺下，指着东南方向的海平线。 此时已过正午，太阳正朝着西方气势磅礴地迈进，因此整个东方的海天交界之处特别鲜明、特别显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孔定边发现在海平线上的确有一个小黑点。 “你们的望远镜拿一个过来！”孔定边大声吼起来。 一名乌萨小伙子满脸是汗跑了过来，解下自己的望远镜。 孔定边把眼睛用力凑到目镜上，仔细观察良久，突然用变调的声音大喊起来：“那是飞艇！快发警报，有飞艇朝我们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