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隔壁桌的老王

    良久，父母都只是在抽泣，并没说出一句话来，那种伤心欲绝，我能体谅，相信老王也会理解。

    老王是个好人，以前我总觉得他狂妄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客户不听他的话，他连客户都敢骂，是我见过的，最牛B的设计师。

    现在，他会挺身而出，护着我的父母，还如此彬彬有礼的和我父母谈话，这份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待我日后学有所成，像脑洞一样厉害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为他做些什么。或者，等他百年之后，可以收他为徒，护他安好。

    “叔叔阿姨，既然你们不想说话，那就先听我说说吧。首先呢，我要替我们朱总的出言不逊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老王站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

    爸爸赶紧站起身，托住老王道：“不用，不用，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爸爸是个老实人，安分守己，除了在mama面前特别能说以外，在外人面前，很少开口说话。他把一生中所有的爱和所有的语言，都留给了mama，就像宠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爱了mama半辈子。

    我挨过他的巴掌，知道那有多痛。可是，遇到争吵，他从来不是身材瘦小的mama的对手，每次都被mama打的抱头鼠窜，嘴上还要说着好话，逗mama开心。如果mama还是没有消气，他都会调一个mama爱看的电视，做上一桌mama爱吃的饭菜，挨个的夹到mama嘴里，直到她笑为止。

    一直以来，我都以爸爸为傲，他虽然没有赚很多很多钱，但他给了mama最好的幸福，最多的快乐。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着她的一切，这些年来，mama就像个女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关爱，无所不能的守护。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真实，最美好的爱，这是父亲对母亲的爱，他从来不说，却用行动证明着一切。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幸福，母亲对父亲的依赖，她也从来不说，却只眷恋父亲的怀抱。还有母亲那像孩子一样灿烂的笑容，这是财富和权力都无法给予的快乐。

    mama小的时候，受过很多苦，不过，那都不算什么了，因为她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补偿。

    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从来不看爱情电影或是言情小说。因为那些编造出来的童话，都不及我亲眼见证的爱情美好。

    我也好想，像爸爸那样，宠爱我未来的妻子。可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也不是没有机会，还是有女鬼的嘛，我的眼前出现了谌小冬，还是算了吧，独身一鬼，挺好的。

    当然了，这样的疼爱，也有坏处，那就是宠坏了mama的脾气，宠得她几十岁了，还像个小孩子。害得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像对待一个小meimei一样，哄着自己的mama。每每我和mama发生争执，爸爸都会把我拉到一边，小声的对我说：“不要和你妈吵，她是小孩，你得让着她。”可她是我mama呀，她应该宠着我呀。如果我还不听劝，继续和mama吵，爸爸就会悄悄投来威严的目光，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他已经心疼mama了，再闹下去，他就要揍我了，所以我只能乖乖的向mama投降，谁让她有后台呢。

    现在，看着坐在那里，痛哭的说不出话的mama，真的有些后悔，经常因为mama的小孩子脾气和mama争吵，虽然每次吵完我都很后悔，却又固执的不肯向她认错。mama，好想对你说，我也爱你，只是，比不过爸爸对你的爱，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纵容你的一切。

    爸爸当然也是爱我的，这自然不用多说，每次我被mama欺负过后，他都会悄悄的安慰我，然后给我做我最爱吃的锅包rou。这么多年以来，他总是不断的练习怎样能把锅包rou做得更好吃，只为了我回家的时候，能吃到比上一次更好吃的锅包rou。父爱至此，还有什么可以比拟的呢？纵然用一辈子去孝敬他，也无以为报，他的这份恩情。

    我也很爱我的爸爸，有一次，有人打了他一拳，我发疯一样的扑向了那个人。不是想打他，而是想要杀了他，我的爸爸，谁也不许伤他半分。

    一不小心，就想了这么多，关于父母的，总是让人如此动容。我们总是怀念美好的童年，那所有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快乐，并不是因为我们年少无知。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有着父母，无微不至的守护。

    父亲只是托住老王，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真的不善于和陌生人打交道。

    老王鞠过躬，握着父亲的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继续说道：“叔叔阿姨，我是很真诚的向你们道歉的。你们也不要怪我们朱总，其实，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很痛心，我想，他的难过，虽然不能和你们相比，但是，也绝对差不了太多。公司失去了小萧这样的人才，我们都很难过。朱总会用这样的口气和你们说话，也洽洽证明了他心乱如麻，才会口不择言，还请叔叔阿姨不要怪他。其实，我说句良心话，小萧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愿意，公司也确确实实不希望我们天天这样加班拼命。但是没办法，我们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的特质。叔叔阿姨，不瞒你们说啊，我们做设计的，是真的苦哇，现在生活质量提高了，客户的要求也越来越多，看上去我们只是画几个图而已，其实真的没那么简单，我们要考虑太多太多的东西了，比如，这个户型合不合理呀？需不需要进行改动啊，怎么样才能改得更加合理呢？格局研究好了，我们又考虑，这样改能不能实施啊？这个墙是不是承重墙啊？能不能打掉呢？如果物业不让打，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这面墙呢？这都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再接下来，我们又要考虑了，这个床放在哪里更好呢？最美观还能合理的利用空间呢？这衣柜要放在哪个位置，才最方便呢？客厅应该怎样布置？厨房怎么科学？厕所需要来点什么高科技？接下来，我们又要研究业主喜欢什么样的颜色，这个颜色用在家里科不科学？会不会对业主的心理造成影响？如果不能用业主喜欢的颜色，那我们用什么颜色来代替？业主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欧式的，中式的，法式的，还是现代的，北欧的，地中海，日式韩式还是波西米亚的？确定好风格和颜色，还要考虑水电，天花，地面，家具，窗帘等等这些东西该如何搭配。吊灯，筒灯，射灯，壁灯，落地灯这些应该如何运用。各种造型，材质，工艺结构，该如何实施。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十分精密的计算，十分巧妙的安排。这还不算完，接下来我们还要画效果图，建模型，调材质，调灯光，设参数，这些工作往往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设计师，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才能最终画出一张效果让人满意的效果图。而往往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效果图给业主看过以后，业主觉得这效果虽然好，但还不是他心里最想要的，或是临时去哪个地方又或是在哪个网站上看到了什么，于是又提了几个修改建议。这样一来，我们之前所有的工作，又要重来一遍，有的时候哇，施工图都画出来了，还有业主要改的呢。叔叔阿姨，你们说，我们做设计的苦不苦，累不累？往往一套简单的房子，就因为业主的不确定性，我们要多加多少班，多受多少累，少吃多少顿饭，多吃多少泡面，少睡多少觉，多死多少脑细胞。做为一间设计公司，公司也经常会出面替设计师说话，要求客户尽量少改方案，可是客户是谁啊，人家是上帝，十分了不起的上帝啊，可牛B了，你越不让他改，他越是要改，你绞尽脑汁想把他家设计成美丽的乌托邦，他非得要把它变成一个东拼西凑的垃圾场。叔叔阿姨，我们真的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老王口沫横飞的说了一大串，竟然还把他自己给说哭了，而且还是扑在我爸爸的怀里哭的，弄得我这个在一边围观的吃瓜小鬼，也有些尴尬了。

    “别哭，别哭，孩子，叔知道你们不容易。”老爸摸了摸老王的头发，眼圈发红，十分关切的看着老王。他一定是在老王的身上，找到了我的影子。

    老王抽泣着，从面前的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接着说：“嗯，叔，我们不哭，我们都是身经百战，坚如铜石的设计师。叔哇，真的不是我吹牛B啊，这真的是我们这个行业的悲哀啊，据我们国家的科学家统计，设计师已经成了我们国家十大高危职业之一了，每年被累死在电脑前的设计师，都数以百计啊。叔叔阿姨，我代表小萧，求求你们了，不要为难我们公司，这两年，竞争大。市场也不景气，我们公司就如同那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现在还在勉强支撑，为的，就是给这些像小萧一样，怀揣着设计梦的孩子，一个圆梦的机会。小萧的不幸遭遇，也真的不全是公司的责任，要怪，也只能怪广大的业主们，对我们这个行业的不理解，和不支持。叔叔阿姨，为了公司能够继续发展下去，给更多有梦想，想要改变我国人民品味的年轻人，提供实现梦想的平台，求你们不要告我们公司，我愿意代替公司，替小萧出这笔安家费用，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也存了十几万块钱，本来是留着付个首富，娶老婆的，现在，我决定了，我全都给你们，你们好好生活，好好养老，如果不够的，我再和同事们一起凑一凑。这是我的银行卡，你们先收下，密码一会我会写给你们的。求求你们了，叔叔阿姨，公司这几个月真的入不敷出，出不了这么多钱，如果从公司走帐的话，我们的公司就要倒闭了，你们看，这些有梦想的孩子，就要另外去寻找他们的梦了，你们就收下我的这点心意吧，叔叔阿姨……呜呜……”

    老王又哭了，刚刚他哭，我还很同情他，现在他哭，我怎么想掐死他？

    果然，我父母还是太善良，太心软了，母亲推着老王的手哽咽的说：“孩子，你和我们家伯银是好朋友，你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是这钱，我们真的不能要，儿子没了，我们老两口要钱还有什么用？有多少钱，还不都是为了给儿子花嘛，你自己留着吧，好好找个媳妇，我们不闹了，也不告你们的公司了，你把卡收好，我们这就走了，办好儿子的后事，我们就回家了……老伴，我们走吧，别打扰这些孩子们工作了。”

    老王赶紧把卡往老爸的口袋里塞，嘴上不住的说着：“那怎么行，阿姨，那不行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收下，我和小萧是朋友，好朋友，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们一定要收下这钱，要不然，我心里不安啊。”

    爸爸双手抓住老王的手往回推：“这钱我们不能要，真不能要，我们要是拿了这钱，我们成啥了，孩子啊，你自己收好了，你这还没娶媳妇呢，这钱我们哪能要呢。”

    mama也插嘴道：“是啊，孩子，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拿，你收好，快收好，我们这就走了，快，老伴，我们快走吧。你收好卡，别弄丢了……”

    说着，mama拉着爸爸一路小跑出了公司，老王一直在后面追着，挥动着手上的银行卡，嘴里不住的喊着：“叔叔阿姨，你们别走哇，收下我的心意吧，叔，别走哇，要不一起吃个饭吧，叔。”

    老王，你真是个人才，难怪以前就算把客户的家设计得像一坨屎，你也能说成一朵花，现在我真是看懂你了，竟然用这种方式，骗走了我的父母。

    你等着吧，老王，还有老朱，你们都给我等着，你们欠我的，欠我父母的，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加倍的还回来。就算没有赔偿，至少，你们都该把差我的一个月资，还有欠了几个月的提成，交给我的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