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倾盖如故
吴铮一下子紧张起来，不动声色的凝立。 怪不得这些人都是熟悉的亚裔面孔，看起来却格格不入；也怪不得门外的壮汉英文艰涩，态度迥异。 现在回想，只有那几个侍应小伙，目光焦急热切的替他捏了把汗……他们才是真正的手足同胞。 幸运酒吧不幸运，很显然在吴铮到达前，这里已经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件，并且还没结束。壮汉手腕上的血渍、那几名侍应恐惧无助的眼神，还有草簇中散落的人腿……足以说明一切。 吴铮为了寻找柳黛鳯执意要进酒吧，也就相当于一头扎进了这个巨大的恐怖漩涡里。 想通了这个关窍，尽管还不掌握全部的细节，他反而平静下来。 小鬼子怎么了？养了两头黑豹又怎么了？几百个人无声无息的隐匿在酒吧里，还带着凶器，不管存的什么目的，单是这份嚣张的气焰就很让人看不惯。 这些狂妄的家伙当自己是联合国维和部队呢吧？ 吴铮突然满面笑意，指点着这两头凶悍的黑豹，特意用中文大声说道：“不错不错，这两头小狗崽儿还蛮凶的哈？这边走不通，老子走那边好了，你们随便玩儿啊！”转身昂首阔步，走进对面的通道。 他也不管这几百人是否听得懂中文，之所以如此高调，就是想表明身份。 尽管这不是在自己的国度里，但遇见小鬼子，尤其是这种黑帮性质的亡命徒们，吴铮浓烈高涨的对峙情绪就不自禁的生出，几乎都不用做任何动员工作。 另一侧过道口的数名汉子眼中精光大盛，齐齐挺直身体，挡住了所有空隙。 吴铮止住脚步，冰冷、不屑的眼神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一名清瘦的老者缓缓迈步，出现在两头黑豹的身后，身穿典型的日本剑道羽織，黑色的袖口、裙口大开大合，脚上坚硬的桐木木屐触地有声。纵观全场，只有他一人是这身浓郁的民族打扮，而其他所有普通着装的汉子们马上表现出恭谨、肃穆的神态，一起行注目礼。 左首的黑豹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回头翻卷着舌头，仰首望向老者，双眼泛着绿莹莹的光芒。 老者面容苍劲，有些许皱纹，留着稀疏的八字胡，随随便便一站就显得渊渟岳峙。爱怜的抚了抚豹头，突然用流利的英文喊话，嗓音低沉有力：“这只是酒吧普通的客人，拦人家做什么？” 话音一落，数名汉子挪步闪身，马上让出通道的路径，低首垂眉。 吴铮哼了一声，连头都不回，大刺刺的迈步前行。 “年轻人……”老者浑厚的嗓音传来，这次居然也是中文，而且字正腔圆：“不要乱开玩笑，这哪里是什么狗崽儿？”低头抚住豹头轻拍：“这是两头纯种的阿拉伯变异黑豹，它们能以120公里的时速追赶猎物，也可以轻易咬死五只豺狼或者独斗两头高加索花豹而毫不畏怯……如果恰逢饥饿，在没有人约束的情况下，还能用2.5秒的时间撕碎一个成年壮男的咽喉！” 吴铮止住脚步，静静倾听，随后点叼起了一支烟，仍旧没有回头。 “好好喝你的酒，不要没口遮拦。”老者继续道：“一会要发生些有趣的事，记得也不要轻举妄动……因为我的豹子们现在就很饥饿！” 吴铮的肩头搐动一下，很快大步离去。 宽敞豪华的酒吧大厅内，这一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声乐震耳，烟气弥漫，舞池里投射下变幻不定的彩光，大片的青年男女群魔乱舞，尖叫狂嗨，尽情的用肢体语言宣泄着压力和不满。 舞池一侧的吧台前人头攒动，长排而坐的酒客们交头接耳，逸致闲聊。 再往里，幽深的散台和茶座比比皆是，每一桌都几乎坐满了人，兴奋开怀的把酒言欢…… 这些人忘情痛饮，似乎并不知道有几百名日本黑帮就守在门外，仅仅一墙之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吴铮留意眼前的每一个人，竟有大半都是华裔面孔。阿凯迪亚本来就号称“小中国城”，有这么多同胞齐聚酒吧也不足为奇，禁不住心下忐忑：外面那个牛叉哄哄的老鬼子十分难缠，举止打扮也分明就是几百号恶汉的头目，带着那么多手下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扬言“要发生有趣的事”，显然存了极为重大的目的。 他们是要打劫？还是要械斗？ 无论发生什么，黑帮恶势力横行，遭殃的当然还是平民百姓。不明真相的人们这一刻尽可以狂欢玩乐，但下一刻被突然蜂拥而入的几百名恶汉威胁迫害……吴铮可没本事救下所有人。 更何况他还要在危机来临前，尽快的在人从中找到柳黛鳯，这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昏暗缭乱的光线中，吴铮顾不得客气，从酒吧前台到舞池四周，再到每一个茶座和角落，足不停步的逐一巡视，焦急的寻找柳黛鳯那张精致妩媚的脸庞，一无所获后终于沉不住气，见到位手捧托盘的妙龄女郎在身边经过，一把扯住她手腕沉声问：“告诉我露西在哪里，给你多少钱都行！” “神经病啊你！”妙龄女郎一声尖叫：“鬼才知道你的露西在哪里……”突然若有所悟，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把我当做这里的服务员了？” 吴铮盯着她手里的托盘：“难道你不是吗？” “是你个大头！”女郎忿忿甩脱手腕：“老娘是来这里玩的，可酒吧今天不知搞什么鬼，居然一个服务员都找不到……害的我们好多顾客只能自己动手，一遍一遍的去吧台拿酒水和干果！” 吴铮随即向吧台看去，果然发现就这么一会的工夫，好几个人端着酒水和吃食离开，穿着打扮各异，有男有女，每人都是嘴里嘟嘟囔囔，脸现不悦之色。 他颇为尴尬，后退一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个样子……” “切！”女郎无所谓的挥挥手，迈着碎步匆匆离去。 吴铮眉头紧蹙，更觉诧异。通常来讲，这种规模的酒吧和如此大的客流量，经营方不投入二三十名侍应或服务员，根本无法满足广大顾客的需求，生意也会受很大影响……可现在就奇怪了，整个酒吧居然连一个服务人员都找不到，逼的顾客们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种现象显然极为不正常。 正思忖间，突然手臂被人轻轻扯动，一个怯生生的甜美女声响起：“吴大哥……是你吗？” 吴铮一怔，回头看去，一位全身白裙、端庄淡雅的东方美女俏生生站立，却是“新邻居”阿蓉！ “咦？怎么是你？”他颇为惊喜：“真……真没想到……” “哈！”阿蓉确认了吴铮的身份，笑靥如花：“你在附近走来走去好几圈，我就知道不会看错了！” 吴铮点头：“是啊，我……是来找人的，你呢？自己来玩还是和朋友一起？”阿蓉住在好莱坞西区，来几十公里外的阿凯迪亚娱乐，确实有点出人意料。 “我不是自己。”阿蓉抿嘴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是和几个好朋友，还有同事一起来的，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遇见你。” “噢……”吴铮倒放下了心：“你们人多就好……一定玩得很开心。”阿蓉是单身女孩，如果自己跑出这么远颇为不妥，有一大群好友同事相伴就安全多了。 “嗯，我们开了两辆车一起过来的。”阿蓉聪慧过人，已然读懂了他的担心，娇羞的低下头：“其实我也不想跑这么远，可是他们坚持要来，说这里的气氛更好玩，也比较适合……适合给我开生日party。” “喔！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吴铮又惊又喜，也有点猝不及防：“……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吴大哥！”阿蓉笑逐颜开。 “只是……这个……”吴铮假意微愠：“我们至少是邻居对吧？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应该提前通知我的……这样我也好做准备，给你买个生日礼物之类的……” “哈，吴大哥……”阿蓉的表情又有些调皮：“礼物重要吗？依我看，和你在这里偶然相遇的惊喜，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大方的扯起他手臂：“走，去我们那桌坐坐，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这……这不太好吧？”吴铮有点不适应，突然想起柳黛鳯和门外的几百小鬼子，一下止住脚步，脱口道：“不如你们早点散了吧……我送你去门外！” 阿蓉一怔，讶异的抬腕看表：“为什么？现在时间还早，他们说不过午夜是不会走的……” 吴铮意识到这句话很不妥，可又苦于无法解释，思忖再三，说道：“那好！我和你过去！” 阿蓉展颜一笑：“这就对了嘛……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至少得喝杯酒为我庆祝一下！” 吴铮点点头，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衣袖走向茶座，看着周围的人群心下揣揣。他遍寻柳黛鳯不见，又无巧不巧的遇见阿蓉在这里开生日party，瞧她的样子，显然并不知道外面聚集着几百个凶神恶煞的日本黑帮，随时都有冲进酒吧的可能……今晚的局势颇为不妙。 远远的一桌茶座上，四五个人瞧见了阿蓉，兴奋的挥手致意。吴铮仔细观察，是三男两女，样貌服饰都很年轻，突然心中一动，问道：“阿蓉，我好像还不知道……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蓉止住脚步，回眸一笑：“祝韵蓉！祝英台的祝，韵味的韵，还有芙蓉的蓉啦，嘻嘻！” “噢，祝韵蓉……”吴铮心里默念，赞道：“这名字很好听！” “是吗？谢谢！”祝韵蓉妙目转动：“我祖籍大陆江南，今年24岁，在一家私人公司做文职工作……至于住址你是知道的啦，吴大哥，你还想问些什么？”语气颇为俏皮。 “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吴铮尴尬一笑：“我可没想问这么多。”心下却很欢悦，这姑娘善良、真诚，谦逊、亲切，好像对他没有一点戒防之心，举止言谈文静淡雅，却又不矫揉造作，令人如沐春风、兰熏桂馥。 两人很快走到茶座，那几个年轻男女起身相迎。祝韵蓉笑容满面，谨守社交礼仪，简单为双方做了介绍，除了名字外并不多做赘述，只轻轻一语提到吴铮的身份，是她新租房的邻居。 这也正常，她带回来一位陌生男士，总得让大家明白自己和他的关系，不然很没来由。 吴铮从左向右，依次默记祝韵蓉的介绍，其中两位男士叫汤姆·怀特和李轲；三位女士分别叫珍妮丝·温斯顿、夏卿和颜茜。按名字也容易区分，五人中有两名外籍，三名华裔。 吴铮承认自己有心理倾向，更喜欢和同为华裔的同胞打交道，但大形势也不容忽视，毕竟这里是美国，在当地人眼里，他才是地地道道的“老外”，过份的求同排异肯定不合时宜。于是微笑着和几个人一一握手寒暄，轮到汤姆·怀特的时候，对方的态度较为冷淡，眼里也有一丝明显的抵触闪过。 吴铮不以为忤，淡然视之。有些外国人并非没有教养，而是不喜欢隐藏自己的观感和情绪，往往表达的方式也直接果断……这位不知是祝韵蓉朋友亦或同事的汤姆，显然就是此中代表，似乎对吴铮的到来比较反感。 祝韵蓉冰雪聪明，当然也看出了状况，却不点破，微笑着举杯相邀：“来，难得今天新老朋友齐聚，谢谢你们为我庆生，大家玩的开心，一起干杯！” 余人热情的响应，纷纷举杯。吴铮欲待去端眼前的力娇酒，却突然被汤姆伸手阻住：“在阿凯迪亚，真男人只喝两种酒，要么是龙舌兰，要么是牙买加朗姆酒，这些和汽水一样的力娇酒还是留给女士们开胃吧……你选哪一样？”浓眉一挑，深棕色的眼里写满挑衅。 吴铮的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作答。抬眼看到祝韵蓉投来温和、询问的目光，真心不想给她添乱，胆气一毫，随口道：“无所谓，随便选就行，偶尔喝上几杯我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