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为情貌
汇容典当铺的一层内厅里,乔振笙独自一人端坐桌前,铺开雪白的元书纸执毫疾书,神态雍容潇洒、老成练达,笔走龙蛇间一股纶巾羽扇、独当一面的气势跃然而出,远远的看见吴铮推门而进,笑着起身相迎:“吴先生来了,振笙恭候多时。” 吴铮跟着一笑:“乔叔,您准备这么称呼我、还这么客气到什么时候?” 乔振笙呵呵笑道:“你这一句问得也是口不对心。是不是暗自在想,一个混迹****的老痞子,偏要学什么侨情造作、穷酸迂腐的书生,恶心死人了?”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吴铮环顾四周,跟着面有忧色:“乔叔,现在是非常时期,您一个人抛头露面……还是不太妥当。” “我总要照顾生意嘛。”乔振笙谈笑自若,伸手遥指周围:“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藏首缩尾的潜在买家们都有些什么需要,也好对症下药,偿其所欲啊。” 吴铮暗暗皱眉,小声劝道:“乔叔,您也知道廷叔现在的状况,正是需要倚重你的时候……” “此话不错。”乔振笙淡淡一笑:“我和劭廷肝胆相照,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倚重我倚重谁?但这只是小节,你应该知道我们两个老家伙,连同整个四海堂更倚重的是谁。”伸手在他肩头轻拍,目光炯炯。 吴铮无奈的摇摇头,转而问道:“阿来的伤势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吧?我都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他。” “手术做完了。”乔振笙点头:“还好没伤到要害,但将养个把月在所难免……对了,他和几名兄弟虽然名义上是‘受害者’,但警方在现场清理到很多枪支,上面都有他们的指纹,这件事很麻烦,还要拜托你去找警长先生想想办法。” 吴铮道:“好,请乔叔转告阿来他们安心养伤,我会搞定的。” 乔振笙轻轻颔首,也不言谢,扯着他的衣袖走向地道入口处,那扇古香古色的橱柜自动轧轧滑开,露出下面漆黑深遽的通道,想是许劭廷等人在地下大厅里通过监控早看到了他们,随即打开了入口机关。 吴铮还是有些不放心,回首道:“乔叔,你一个人留在上面……” “无妨无妨!”乔振笙缓缓摆手:“我留在上面,就是个迎来送往、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他们能拿我怎样?更何况拜你所赐,刚才来了一群便衣和特警,就分散在店铺的四周给我保驾护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快下去吧,劭廷等你半天了!” 吴铮不好再劝,躬身钻入通道,一口气下到大转弯处,听到头顶轧轧作响,显然是入口又被封闭起来。 他脚步不停,很快穿过石门进入大厅,凉凉的冷风拂面而来,许劭廷和祝韵蓉联袂站在不远处相候。由于屋顶的大灯没有全部开启,室内光线略显昏暗,吴铮观察到他们两人身后,影影绰绰分散着几名陌生壮汉,手持自动步枪缓步走动,警戒程度颇为严密。 三人距离拉近,吴铮注意到许劭廷的面色很严峻,而祝韵蓉白皙的脸颊犹有泪痕,双眼肿的像粉桃,神态悲戚中满是不安,明显刚刚哭过。禁不住脱口道:“廷叔……你……你和阿蓉……” “嗯。”许劭廷白眉拧成一团,叹道:“你迟迟没来,阿蓉的情绪越来越糟,逼得我没办法,只好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她了……唉,这丫头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突然听闻这么多细节,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就是呜呜哭个不停,你来的正好,快劝劝她。”说着使来一个眼色。 吴铮还没答话,祝韵蓉突然上前一步,秀美的双眸噙满泪珠,看着他哽咽道:“吴大哥,原来你不止能打能拼,其实早就在暗中保护我,一次又一次的救过我……从那天在幸运酒吧开始,到后来咱们共进晚餐,再到泰格公园的出租屋和今天在别墅,都是你……都是你在关键时刻赶到帮忙的对不对?” 吴铮被她揭了老底,一时间颇为尴尬,但偷瞄了一眼许劭廷脸色,知道再无从隐瞒,揉了揉鼻子道:“阿蓉,事到如今……你要坚强起来,要勇敢的面对现实。有廷叔和我在,也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祝韵蓉悲从中来,情绪再难以控制,“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索性直接扑入吴铮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泪如雨下:“吴大哥,爸爸他一辈子行善积德,从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可老天爷为什么不开眼,偏要让他这样的好人遭遇那么大的不幸!偏要让他被那两个万恶的jian贼陷害,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独活……” 吴铮把她********的躯体抱个满怀,心头微觉异样,可这时候显然不适合心猿意马,轻抚她的后背,连连安慰:“别哭,别哭了。你放心,正是因为祝先生一声行善,福报深厚,他不但在天有灵,保佑着你平安无恙;纵算事隔十年之久,也在冥冥中引导着廷叔和我寻到了害他的大仇人,这笔账,迟早都要结算!”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猛抬头看向许劭廷:“廷叔,我这里还有一个信息已经确认!警方找到了那名被劫持的丹尼尔律师,通过和他简短的核实,这件事……这件事……”轻轻托起祝韵蓉的柔肩,四下观瞧:“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许劭廷见他说的郑重,知道事关重大,一搀祝韵蓉的手臂道:“走,去隔壁的房间里说。” 三人快步穿越大厅的后半部,绕过一扇不起眼的山墙,眼前又豁然开朗。吴铮首次得见大厅后的洞天,宽敞程度几乎比前面还大。这里灯火明亮,几十幢颇为雄伟的双层小楼和平顶房屋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绵延出上百米,中间路径纵横交错,既像一座庞大的迷宫,又接近于国内的半个村落,规模令人咋舌。 这样一间见所未见的“避难所”,满负荷运转的话,至少能容纳近千人居住、活动!吴铮越看越吃惊,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许劭廷未雨绸缪,秘密打造兴建如此浩大的工程,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和财力人力,只为有朝一日全帮上下穷途末路之际能有个安身之所,这份敬终慎始之心确实鲜有人及。 那么可想而知,既然是“避难求活”,这里必然具备人类生存的刚需软硬件配备,比如新鲜的空气、水源、食物,还要有一整套完美运转的补给系统,周而复始、源源不断的保障该环境可以平衡持续…… 吴铮叹为观止,心里虽有很多疑问想提,思忖之下还是咽了回去。默默跟在许劭廷身后,突然间掌心一凉,一只滑腻、柔软但又满是冷汗的柔荑塞入,还微微抖颤……却是被祝韵蓉主动牵住了他的大手。 吴铮侧头看去,只见她蹙眉低首,脸颊上凝脂般的肌肤晶莹剔透,贝齿轻轻咬住嘴唇,目不斜视,便知此举并非蕴含着什么“特殊”的示意,只是悲伤、无助的情绪使然,便用力捏了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再走几步,他突然心里一动:祝韵蓉虽然没刻意表达什么,但拣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把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情绪传达给他,没有一味的向许劭廷倾斜依靠,显然在她心中,吴铮也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三人就近步入一间普通的平房内,屋里陈设简单、布局工整,铺着藏青色的石砖地面,居中一盏电灯甚为明亮。许劭廷躬身搬开一张小巧的木茶几,指了指里面的三张藤椅,说道:“坐下说话吧。” 吴铮松开祝韵蓉的手,改为扶她的前臂,三人依次落座。 许劭廷有些迫不及待,问道:“那名叫丹尼尔的律师我识得,但不是很熟,他都知道些什么?” 吴铮道:“廷叔,你还记得祝先生去世前……”看了看祝韵蓉,压低了声音道:“……他有个交待没和你说清楚,但应该关联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不对?” “没错!”许劭廷着急心切,也顾不得祝韵蓉在一旁,回忆道:“义弘咽气前只说了一句‘别着急,也许事情还有解决的办法’,难道就和这个丹尼尔律师有关吗?” “关联太大了!”吴铮缓缓点头,环视他跟祝韵蓉,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廷叔,阿蓉,我下面要说的事情非常重大,在局势没有绝对明朗前,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秘密牢牢守住,对任何人都不能泄露!”顺手关紧房门,清了清嗓子,只以三个人能勉强听到的声音把整个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许劭廷和祝韵蓉听完面面相觑,一起惊呆了。 吴铮点燃了一支烟,咬牙道:“廷叔,现在你知道乔伊为什么死盯住阿蓉不放了吧?事隔这么多年,他和你怎么斗都还在其次,却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法案的起死回生,一下子就把他的身家性命套上了紧箍咒!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无法猜到,阿蓉的存在,比整个四海堂带给乔伊的威胁还要大!” 许劭廷还未在巨大的震撼中完全恢复,喃喃道:“想不到……义弘还签署过这样一个合作协议。”猛然间连连摇头:“不对,这事绝没这么简单!乔伊既然设想到了最严重的后果,肯定会未雨绸缪,提前做足多方面的准备……我们本就处于完全的劣势,别说那些财产,就是想让他认罪伏法都千难万难!” “可是廷叔,你听说过伊拉克的库尔德吗?”吴铮徐徐喷出一口烟雾,目光炽热坚定。 许劭廷怔了一下:“库尔德?那地方只是伊拉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吧?早在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它最能博人眼球的特征,不过是扣着一顶‘全世界地雷密度最大’的帽子,那又怎么了?” “说的就是这顶帽子。”吴铮淡淡一笑:“那片密集恐怖的库尔德雷区,在2003年的时候就埋藏了近2000万颗地雷……至今为止也没有被全部扫除干净,成为当地四百万人口挥之不去的梦靥。他们想穿越这片雷区,就要付出平均每人被炸死五次的代价,才能彻底荡平这块不毛之地!” 许劭廷愕然道:“可这和我们谈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吴铮咬着牙道:“我想说的是……地雷终究是地雷,即使十年、二十年不炸,仅仅因为没被触及到而已,它的本质和存在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乔伊·拉蒂莫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等同于早就给自己脚下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地雷,只要引爆,就会把他炸成粉身碎骨!” 许劭廷沉思不语,半晌后还是摇头:“可你别忘了,地雷是能被安全拆除的。库尔德族老兵贾法尔·贾福·阿巴斯·瓦里亚赫是伊拉克北部数一数二的排雷高手,他一个人就曾在库尔德排除掉了10.7万颗地雷!” 吴铮冷冷一笑:“可他还是在拆除第十万七千零一颗地雷时被炸掉了双手!而且乔伊·拉蒂莫先生和这位民族英雄没什么可比性……虽然他的雷只有一颗,我们依然能寻觅到足够的机会,在他触碰引线的关键时刻……从旁边使劲的推搡一下!” 许劭廷白眉紧蹙:“吴铮,你的意思是……想抓住这次机会?” 吴铮看了一眼祝韵蓉,坚定、果敢的点头:“祝先生一生仁爱无私,帮助过我们那么多的同胞,做过那么多的善事,到头来却被这个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卑鄙人渣坑害,含冤而死,他的一缕英魂……” 祝韵蓉在旁早已泣不成声,扯住他的手臂悲恸摇头:“吴大哥,你别再说下去了,呜呜呜……” 吴铮目露锋芒,愤然道:“惩罚这个畜生的方式有一百种、一千种,但绝没有哪种能比乔伊先生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散尽家财更适合不过!我要把他当初欠祝先生的血债千倍万倍讨还,要让他戴上冰冷坚硬的手铐脚镣,后半生都蜷缩在阴暗无边的牢狱里,直到慢慢死去……” “不!”祝韵蓉眼泪奔涌:“我不要他那些肮脏的臭钱!爸爸已经死了,任何赔偿都没有意义!”突然间面现少有的决绝,银牙紧咬:“我只要……我只要替爸爸报仇!要那个万恶的败类永远不会被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