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6 禁咒【下】
克莉丝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接下来要做的，那可不是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就能完事的……” 担心我吗？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太过荒唐。 但是，不可能退缩吧，看到你被伤成这个样子。 “如果仅仅是难受就能让克莉丝少受一些伤，能救那些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呵呵。 从灵魂的通路中传来，不知道是安心还是自嘲的轻笑。 紧接着莉莉安的听觉，就被自己魔使壮绝的宣告所占据。 “计划开始！” “塞希尔殿下！” “了解！” 地上刻画的符文和魔法阵，在金色妖精的融入下变得明亮，从明亮起来的光中延生出许多细小的金色丝线，在一阵让莉莉安倒吸一口冷气的疼痛后，小公主慢慢睁开了眼睛。 放眼望去，是金色的无尽大地。 一边是日出，一边是月落，点缀在深蓝鹅绒中的，细碎钻石般的星辰照亮淡紫的天空。 “欢迎来到我的心像世界，小莉莉安。” 塞希尔捏了捏小公主的小脸，将沉醉于这份美丽的莉莉安唤醒。 “链接稳定吗？” “嗯，感觉，好像一下子可以思考很多事了呢，【联合咏唱】，好神奇的秘法。” “嘛，毕竟是魔法师团对抗单体几乎绝对无法战胜的宝具级强者而开发的战术，联合诸多个体精神与思考的秘法嘛……不过这不是重点。” 将手按在《告死灵书》的封面，第一次，莉莉安以自己的意志呼唤着这本书的力量。 意识进入苍白大地与灰暗天空组成的世界，在高塔的顶端，让十三柱白银的火炬点燃刺破天穹的光柱，黢黑的石板开始发光，称之为不详太过扭曲，称之为神圣太过冰冷的银色，为莉莉安披上圣白的礼装。 一双手，从背后将莉莉安拥入怀中。 顷刻间，金色之光与白银之辉，占据了全部的世界。 但莉莉安看不到这些。 她此刻所见的，是一片黄昏。 战争终焉的黄昏。 竖立在城堡旁的无数木桩上，冰冷的尸体早已僵硬，在黑鸦的啃食下残破不堪。 枯黄，然后被干涸的血液染成漆黑的树下，锈迹斑斑的断头之刃牵动着粗糙的麻绳，划过尽是血垢的绳环吱呀吱呀的落下，在刀锋的尽头，那个黑发，穿着残破不堪战甲的男人，被恐惧、走向末路的常胜不败的男人在看着什么？ 黄昏吗？ 莉莉安，无法理解那仿佛窥探到一丝救赎的目光。 但这也无所谓，她只是需要向这个不知道哪个世界，哪个时代的，被冠以“穿刺公”之名的男人，借一点力量而已。 因为是《告死灵书》之主才能做到，因为是莉莉安才做得到。 站在，断头台之后。 眼前的黄昏，与漆黑天空下的黄昏，重叠。 “同步，开始。” 即使失去了直接战斗的力量，塞希尔，依旧没有错过最完美的时机。 黄昏破碎的刹那。 天空被漆黑染尽。 视野的尽头，挣脱三百年无数英灵束缚的恶魔啃食自折断的手臂，仅剩的头颅狂笑中迎向猩红的潮汐，然后碰撞，在突然绽放的灰之花散华时，发出惨痛的、疯狂的尖啸。 刚刚挣脱束缚。 刚刚吃下克莉丝最后的大爆发。 刚刚开始陷入猩红的洪流。 最好的时机。 “莉莉安，唱吧。” 妖精的轻语，触动了失神的莉莉安。 正是刽子手将那个男人的头颅与躯干抛进棺材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认得，也不知会什么可以说出，莉莉安轻轻地，念出那漆黑的，死者之床上的铭文。 【TheBirdoftheHermesismyname】 （赫尔墨斯之鸟乃吾之名） 【Eatingmywingstomakemetame。】 （噬我翼以驭我心） 猩红的瞳孔中，世界消失了。 嗯？ 深渊的领主，感觉到了危险。 如芒在背。 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切开发丝。 是在这之上的危机感。 但是，找不到来源。 唯有那锉刀般的血色潮汐里所蕴含的【死】正在逐渐侵蚀。 “有一手啊！哈哈哈哈哈哈！！！！！” 撕掉被那个小女孩在魔法中加入的【死】所污染的血rou的话，在血潮中更多的【死】就会蝗虫般蜂拥而至，而不消除掉的话，让那万物的终焉深入骨髓后，至少就要废掉一只手脚，那个魔力聚合体临死前将交予全部魔力的血潮，是真正的大麻烦啊。 但是…… “你拿性命换来的魔法！又能阻止多久呢？！！！！！！！！” “……三百年后变成白痴了吗？” 不再去看那暴走的巨大恶魔，克莉丝抱着昏迷的莉莉安闭上了眼睛。 杰克弗拉德已经无法逃离了。 被血潮所蒙蔽了视线的它，看不到战场的异样。 每一具尸体都在流淌着鲜血的场面。它看不到。 每一滴血液都在躁动着汇集的情景。它看不到。 一具又一具尸体在汇集的血河中溶解的恐怖。它更是一无所知。 大地，正在变回原本的色彩。 将每一滴血吸收，每一寸土地的猩红都夺去让血染的大地恢复泥土与岩石的色彩，连血腥的气味也吞没在赤红的波浪中，血河静静流淌。 战场到底有多大呢？至少，能在并不算太边缘的地方，看高达上百米的深渊领主，就像在看一根火柴。 能影响这么大范围的，魔法，大魔法，极大魔法……不要开玩笑了，最多十几个魔法师就能联合施法的这些，不够格。 “这就是……禁咒啊……” “啊啊……” 黎明的金色大地上，灰色的魔使，淡漠的回答。 “啧……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啊，这个。” 塞希尔，连站起来的余裕也没有了，天文数字般的数据在她的意识里狂躁的暴动，只要稍微放松，这洪流般，每一个都能让一位博学者耗尽一生精力去推算的公式就会连她的“自我”也撕扯的粉碎。 禁咒。 魔法文明的最高成果。 不一定都是破坏性，威力不一定很大，但一旦使用，很容易永远改变某个范围之中一切的魔法。虽说大部分的禁咒都有咏唱漫长，施法材料消耗巨大，容易失败之类的特征，但相应的。 在这之中，也有咏唱极度简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的危险存在。 “真的……没问题吗？莉莉安，哪怕我……我们承担绝大部分，剩下……的那一点点也不是莉莉安能够……随随便便承受的了的……” 随着克莉丝的介入，塞希尔勉勉强强可以飘起来了，但是不断闪烁的精神体，也说明她绝对没有那么轻松。 曾经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头脑，照样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这才是禁咒难以使用的根本原因，对于魔力，施法材料之类的要求还在其次，个人的头脑，几乎完全无法处理那让人绝望的魔法公式与数据的洪流。 所以说，太荒唐了，让没有进行系统的魔法处理的莉莉安，连正式魔法师都不是的莉莉安使用禁咒消灭深渊领主，在过去以数千人为牺牲才封印的恶魔这种计划，实在是太荒唐了！ 哪怕莉莉安是那本书的继承者，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她也……太勉强了！ “妾身……相信，妾身的主人。” 已经无法维持平常冷静的表情，勉强挤出一句话的克莉丝，喘着气，从正面，将白银的公主拥入怀中。 血河，开始奔流。 …………………………………………………………………… 这是哪里……？ 金色的大地，金色的麦田在风中卷着麦浪。 对了，这里是，塞希尔的心像世界，我是因为启动了禁咒……【阿卡多血河神堕术】无法支撑恐怖的计算量而昏过去了…… “克莉丝……塞希尔……” 绕过脖子的手臂忽明忽暗。 面前，闭着眼的黑发少女脸上，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痛苦。 “对了，我在，控制禁咒……” 这个来自不知何处的，以血液和尸体作为施法材料，卷起连神明也吞噬殆尽的血河的禁咒，似乎源自某个强大的吸血鬼的固有能力。 所以，没有繁琐的咏唱，施法的素材也只是大量的血液和尸体。 所以，身为死亡与灵魂之主又拥有无限魔力的自己，连正式魔法师都不是的自己，在塞希尔和克莉丝分担掉绝大部分计算后，可以使用。 “塞希尔和克莉丝都很痛苦的样子，我也……呜！” 痛！ 好痛！ 脑袋好像要烧起来了！ 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这样的痛！眼泪口水什么的都完全无法控制，腿上也热热的…… “必须，赶快结束……” 拼命的将视觉从金色的大地和灰色伊甸，拉回到血河流淌的战场，远远的，缠绕着恶魔领主的血潮，已经开始减弱了……必须快点完成最后的咏唱…… “……诶？” 这是……什么？ 莉莉安看到了。 破碎的废墟，执枪立于其上的骑士。 面前堆成小山的尸体，全部，都被刺穿了头颅。 恶魔的军势躁动着，在这堵除了他没有任何活人的城墙前，不敢逾越寸步。 时不时，有小队编制的恶魔在类似督战队的恶魔逼迫下上前，然后，长着两个头的恶魔也好，长着翅膀的恶魔也好，拿着大盾的恶魔也好有着六只手臂的恶魔也好，全部！ 都在那把长枪的游动中，被刺穿了头颅。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直到，恶魔的魔法师团出现在视线的彼端。 呸。 吐出一口血，有些怀恋的回首看看，骑士，发起了突击。 一人，对数千的决死突击。 最后，与这数千的恶魔，一同在下坠的爆炎中灰飞烟灭。 “战场……过去的……” 手足无措的小公主张望着四周，看到了一根漆黑的石柱。 石柱上，男人，女人，兽人，矮人，妖精……一个又一个，被粗大的石钉钉在石柱上。 全部，都只剩下上半身，从数米高的石柱顶端，一路到底。 在那里，暗夜的妖精，被活生生撕掉了双腿。 手臂比起她整个身体还大的恶魔在她身前疯狂的耸动着，妖精偶尔的咳嗽中，有着内脏的碎片。 妖精族比起人类和兽人更加强大的生命力，反而成为痛苦的根源，另一个恶魔拿着漆黑的石头在旁边，似乎打算将她的灵魂永远的拘禁。 在恶魔高呼的瞬间，尖锐的黑曜石刺入了妖精的心脏，紧接着。 她无畏的笑了。 那瞬间爆发的雷霆，将那残忍的石柱以及周围的恶魔营地，全部埋葬在令人昏阙的轰鸣中。 “十三日圣战的……那个时候的……战场的记忆……” 紧紧的，莉莉安攥住了胸口。 下不了手。 罪恶感，犹如千斤的重担让莉莉安喘不过气来。 自己，在使用亵渎死者的禁咒，以无数的血液与尸体为施法材料，亵渎，玷污这些历经残酷的战斗后，荣耀战死的英灵们的【恶】之咒！ “笨蛋。” 与其说是责骂不如说是提醒笨拙的，不得要领的后辈的声音。 “诶？” 从杰克弗拉德此刻所在的方向传来。 “妖精哟，终于，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狂猎了！” 胸口开了个大洞的恶魔领主，三颗头颅发出刺耳的三重奏。 “……” 妖精沉默着，轻轻的抚摸着折断了四肢，却依然拼命嘶鸣着想要站起，背负自己主人发起冲锋的独角兽，摇了摇头。 意识到已经无力再和妖精共赴死战的圣兽，凄凉的哀鸣，在舔了舔妖精同样血rou模糊的手掌，突然将角狠狠撞向地面。 晶莹的，坚硬的独角，在松软的沙地上折断，沁出淡淡的，水银色的血液。 独角兽独角的圣血飞舞，滴落在妖精的身上，治愈着在死战中留下的伤。 这是它，最后能为妖精所做的了。 “……” 阖上那水晶色的眼，将晶莹的角抱在怀里，金色的妖精紧握手中的光转身。 一步、一步。 拖着折断的脚踝，走向恶魔。 决死的冲锋。 骑士最高的荣耀。 “你以为，这些影像，是为了阻止你使用这黑暗的禁咒吗？小莉莉安。” “塞希尔……殿下……” “克莉丝帮我多承担了很多我才有余力来告诉你，曾与你先祖并肩作战过的人们的意志。” 黎明的妖精王女，向着战场伸出了手。 就像在召集着过去的兵团，召唤着早已不在的战友，再一次、再一次迈向那随时会死去的绝望战场。 “来吧。” 妖精的轻语。 “使用我们，不要客气的使用我们注定腐朽的身躯！使用我们早已消磨殆尽的灵魂！如果这可以消灭那个混蛋的话！” 战场的呼喊。 “就不要客气的，用的一干二净啊！！！！！！” 重叠为，只有莉莉安能听见的魂之音。 “【吾啃食……吾之羽翼……！】” 恶魔领主，明白了那刺背锋芒的源头。 血潮消磨殆尽，但是，这是什么！？ 血、血、血、血的溪流、血的河流、血的湖泊、血的汪洋！ 血！血！血！血！血！ 血河！！！！ “不可能，为什么，血河，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呼号，无力。 血河中，有人影在游动。 那是，三百年前，死在杰克弗拉德及手下恶魔军手中的，人类，兽人，妖精，矮人，地精……还有恶魔军本身。 干枯的尸体，空洞的眼神中没有灵魂的痕迹。 他们聚集，向恶魔身上攀爬。 他们撕咬，如同饥饿的恶鬼。 他们钻入血rou，比恶毒的寄生虫更恐怖，用怨恨与利齿撕碎宿主！ 他们就是恶鬼。 从死亡的尽头，乘血河归来，将杰克弗拉德拖入永寂归宿的恶鬼！ “不！不！不！” 禁咒，是【法与理】的极致。 原本就是，对抗来自异常世界的敌人，最有效而凶恶的武器。 尤其是这个禁咒，来自地狱。 手臂挥舞，轻易地将一片又一片的尸体拍碎落入血河，但更多的尸体从血河中走出。 杰克弗拉德突然想到，在这里，有多少活着的生命死去？ 一千？一万？十万？还是……百万？ 恶魔的身体，渐渐松驰。 大块大块血rou掉落，在血河中融化，露出被无尽深邃的黑侵染的骨架，眼眶中紫色火焰狂暴的燃烧。这些血河之中的死者啃噬的，不仅仅是恶魔的rou体，还有那混沌不堪的灵魂，随着灵魂碎裂，恶魔领主那原本就不多的理性，支离破碎。 还差……一点点…… 莉莉安和塞希尔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禁咒完成后，除了那个恐怖的吸血鬼，就只有那位【死亡】的魔王陛下可以强制它停下了，莉莉安和塞希尔，现在都处于精神最恍惚的状态，不会来打扰她…… 马上，就可以了，将这个恶魔的力量与灵魂压制到最低最低的一点，然后…… 克莉丝勉强的抬起头。 接下来要做的，不在计划中。 将亡灵与死亡气息侵蚀到极限的深渊领主…… “住手吧……莉莉安不会愿意的……” 塞希尔，吃力的撑着脑袋飘到了克莉丝的面前。 ……看来，小看了这个妖精的意志力。 “不是莉莉安主人，愿意与否的问题……” “莉莉安主人需要一个，比妾身、比现在的妾身，更加强大的保护……一个完全被控制的深渊领主的亡灵……非常合适……足够莉莉安主人，即使暴露，也能安然的生活下去。” 塞希尔还记得，那么，没有理由短短的三百年，那些长寿种，就忘记了《告死灵书》。 哪怕已经没有还存活的，见过这本书的人，以龙族和妖精为首的长寿种也一定知道，有一本魔王的书，传承着死亡与灵魂的至上伟力。 哪怕，《告死灵书》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莉莉安还不知道，自己继承了多么危险的东西。 “不要、阻止妾身。” “你这个魔使……实在是……” 金色的妖精，试图拉住克莉丝的手。 杰克弗拉德的力量，已经到最弱了—— “诶？” 一瞬间。 克莉丝和塞希尔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 世界改变了。 在战场上难以闻到的，湿润的清新气息，充斥了鼻腔。 面前的是，植物。露珠。啊，紫鼠尾草，种子可以调配魔药…… 低头，不知道点缀了多少繁星的，让无数喊着“石头在上”双腿哆嗦，害怕被吸上去的苍穹，戴安娜之月正在升起……啊、因为是头朝下所以是落下才对。 抬头，覆盖着草叶的土地，散发着绝对不好闻，却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的气味。 这里是…… “泰姆瑞尔……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