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0 复苏
睡不着。 躺在床上，瞪着床顶据说可以让人放松心情迅速入睡的花纹，莉莉安叹了口气。 “睡不着呢……” 意识到今晚大概要失眠的小公主，无奈的坐了起来。 卧室中只有座钟滴答作响。 说是卧室，准确来说是包括了浴室，书房在内的，四室一厅一阳台的房屋。被莉莉安当成卧室来用的是一般被当做客厅的房间，而在旁边的，理应是主次卧室的两个房间现在是克莉丝和希尔薇在用。 但是敏锐的听觉中，只能听到一个平稳的呼吸声。 是希尔薇，在野餐结束后，久违的和父母在郊外四处游玩让少女在露出笑容的同时也掏空了她的体力，现在已经睡熟了。 看看时间的话，也是好孩子进入梦乡的时候了呢。 但为什么自己精力会这么旺盛呢？ “克莉丝不在吗？还是说……” 抬起手，黑色封皮上有着金色十二芒星的书本出现在面前。 “灰色伊甸吗？” 正好，哥哥以前告诉过我，“如果失眠的话，就再好好的运动一下，把多余的精力变成汗水就能做个美梦”这样的方法。 离开松软的被窝，莉莉安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纯棉的衣服。 短袖加上最近开始流行的热裤，在东国那边似乎是称之为运动服的，相当适合运动的服装，将身上的睡衣换成这个后，莉莉安闭上了眼睛。 将意识投入漆黑的书本，眼前的景色，瞬间被灰蒙蒙的天空和苍白的大地所占据。 紧接着看到的是这个属于莉莉安的世界之中唯一的异色，那漆黑的高塔。 在塔顶，莉莉安看到了一头飞舞的黑色发丝，和一团金色的光芒。 是克莉丝和塞希尔，一人一幽灵坐在被十三柱白银火柱所包围的塔顶，身边还有一些酒瓶，看上去似乎在交谈些什么。 将意识集中，莉莉安的耳中，听到了声音。 “那么，这身衣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真的是，【供牺姬】的一员吧，【圣洁恩赐】这一系列的衣服，应该不会有别的职阶会穿。” 这是摇晃着酒瓶，明明是幽灵但是脸上还泛着被酒精染红的红晕的妖精的提问。 “是、或不是……妾身没有被唤醒之前的记忆，这个身体也是魔力组成可以随意变化各种形状和状态，是不是都没有关系吧。” 这是声音比起平常而言有些高的，黑发少女的回答。 在谈论什么呢？ 带着好奇心，莉莉安继续听着。 “当然有关系啦，虽然成为《告死灵书》魔使的你和以前的你可以说已经完全不同，可是【供牺姬】这个职阶不一样啊。” 塞希尔的声音很复杂。 “说得好听点，是将身体奉献给神灵啊精灵啊这些【神话种】换取守护一个城邦，国家乃至一个种族的崇高身份，但实质上以吸收【非自身】的生命精华来不断变强的【供牺姬】，只不过是【玩物】而已，而且是整个大陆，所有种族每一个个体都可以肆意玩弄的，可悲的玩物而已，由于【供牺姬】本身的不死性，即使只剩下灵魂的破片，只要有了可以活动的身体，其作为【供牺姬】的事实就不会改变，那个刻痕，就是证明吧。” “谁知道呢？妾身到底是被凭空创造出来还是以什么人的残渣为基础做出来的，就算想问也没有可以回答的人在，虽然这个身体和衣服，的确是妾身的【初始形态】就是了。” 毫不在意的将淡紫色的酒液倾入喉中，克莉丝放下水晶的酒杯。 “塞希尔你打算将来怎么做？不回到妖精的圣地吗，回去的话，以你曾经在这片大陆上顶峰的力量，在母树中重生也不无可能吧。” “不、以后我也会跟着你们的哦，不论是莉莉安还是希尔薇或者是你，都让人放心不下呢。” 呜，听不懂的话题。 不过……关于过去与未来的吗…… 摇了摇头，莉莉安轻轻念出进入属于她的世界的咒文： “乐园之扉指引我的归路。” 魔力的波动一闪而逝，比起眼前映入的荒凉，吹拂的风更快的告知了莉莉安自己已经来到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还没有睡吗？小莉莉安？那身衣服是？” 金色的妖精向这边挥了挥手。 黑发的魔使则报以微微的低头。 “嗯，感觉唤醒《告死灵书》以后，体力啊精力啊都慢慢变好了，虽然说是好事，但是适应不过来，结果失眠了呢。” 有些不好意思的卷了卷银白的发丝，莉莉安俯瞰着无边无际的苍白大地。 “想要稍微跑一跑步……可以陪陪我吗？” “当然没问题。” “Jud。” …………………………………………………………………………………… 灰色伊甸之中，似乎从来都没有白昼与黑夜的概念。永远灰蒙蒙的天空下，苍白的大地上连一点异色也看不到。 不过，虽然在高塔之上已经看过很多次，但用自己的脚踏上这苍白的土石，自之前实验【火舌术】却烧出了一个大天坑后，这还是第一回。 莉莉安慢慢的跑着。 脚下的感觉非常的奇妙，软软的，但并不是沼泽或者被雨水浸泡后的泥土那样的柔软，也不会给人一种不稳定感，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踩在稍硬的橡胶上，虽然有微微的下陷感但回过头却看不到脚印的感觉，也是最适合慢跑的地面。 “不过，没想到莉莉安你也会失眠啊，平常都是睡得很好的孩子呢。” 飘在莉莉安的左边，塞希尔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很柔和。 “嗯，虽然恢复的太快的精力是一方面，但，果然还是因为下午的谈话吧，有关将来的。” 偏过头看向在自己的右边落后一步慢跑的黑发少女，莉莉安的话里有些迷惘。 不是因为不知未来将往何处去。 要走的路已经决定，也做好觉悟了。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呐、克莉丝，塞希尔，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立志成为勇者，那就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天开始挥舞武器，磨砺技术与不可动摇的决心。 如果立志成为贤者，那就从宣誓梦想的那一天开始研读【原典】，研究魔法与完全未知的神秘。 想要成为将军就先成为士兵，学会服从命令，融入团体，将自己变成军团序列中顶尖的存在，然后研习兵法，建立功勋，以统帅一军权力的权杖为目标前行。 想要成为木匠就先成为学徒，学会分辨木材，使用工具，让自己的手艺在日复一日中炉火纯青，然后钻研艺术，找寻灵感，为创造出最完美的作品为价值生活。 每一个梦想都要循序渐进。 每一个未来都要在现在超越过去。 但是，莉莉安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告死灵书》之主。 又要怎么做，才是魔王。 破坏吗？征服吗？粉碎一切吗？ 挥洒疫病吗？带来死亡吗？让一切沉沦于悠久的绝望吗？ “不要，如果是这样，不要！但是……” 克莉丝说过，存在善良的魔王，存在拯救世界的魔王，存在圣洁的魔王，甚至本身就被当做救赎一切，带来希望与幸福的象征的魔王，同样存在。 魔王与神灵的区别只在于，魔王更加随心所欲而自由，因这自由而更加强大到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灵也要忌惮，也殒命于其伟力之下的程度。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 “就算克莉丝说我终有一天会登上至高的御座，我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要怎么做，《告死灵书》传承的知识里，同样也没有……” 克莉丝沉默着。 苍白的大地上，只有风声与脚步声，回应莉莉安的心跳与呼吸。 “……真神，和我有说起过魔王的话题。” 不知道跑了多远后，最先开口的却是塞希尔，神眷的妖精。 “【魔王】这个的解释有很多，魔力之王、魔法之王，魔族之王、恶魔之王，因为行事手段残忍被称为魔王的也有很多，但真神说，那些，并不是真真的魔王。” “魔王是一个职阶，黑暗系职业的顶点。魔王也是一个种族，只有一人的【唯一种】，从得到《告死灵书》的承认成为新生的魔王之后，小莉莉安你其实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有着人类外表的，【魔王莉莉安】这独一无二的种族。” “因为莉莉安主人您已经是魔王了，所以那个问题，妾身无法回答。” “……” 狡猾的偷换概念呢。 莉莉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不用担心会摔倒，这片大地是如此的缺乏起伏，而身边的人又是多么可靠，这些她都明白。 不再是人类这点虽然是头一次听说，但也有因为《告死灵书》失去什么的觉悟了。 所以，我的问题是—— 所以，我的迷茫是—— 所以，我想要知道的是—— 要怎样才能变强。 要怎样我才能，获得力量。 “不清楚呢。” “无法回答呢。” 没说出口的疑问，却得到了不算回答的回答。 “魔王是想要变强就能变强的犯规存在，至少真神所告诉我的，她所知道的来自地狱的魔王们，不管哪一个付出的努力与修行都和那恐怖的力量完全不成正比。” 想起真神在谈论这些超常识的存在时的表情，塞希尔不由得笑了。 “只是想到比起沉重的打击，快速的多次攻击更适合自己，然后每天在黎明随随便便挥挥剑就领悟了超越光速的绝剑，扭曲时间与因果的超光速剑技什么的。认为女孩子是很珍贵的绝对不能让她们受伤然后在一百年之内习得只要对手性别为女那么就一定可以在完全不伤及她一根头发的情况下漂亮的将其击败的武技什么的，全部都是无比荒唐的例子。非魔王的存在，据真神说，还有那种随随便便锻炼，结果头发没了就获得在那个世界不管什么都能随便一、两拳解决的特别存在，只能说，有些人的强大本来就毫无道理吧。” “《告死灵书》的创造者，死亡之魔王亚萨兹陛下，算是地狱八位魔王中出身最为不起眼的。这位陛下生前，仅仅是一个纸作坊的学徒，在国家因卷入战争被灭亡后在那个世界中游历，直到协助那个国家最后的王子复国并被刺杀，都不曾从灵魂中将【法与理】呼唤而出，在那个世界里实力别说顶尖了连中游也不够格。来到地狱之后也只是一介平凡的灵魂，在地狱一家手工作坊里做着老本行，将大张大张的纸裁切成合适的大小，仅此而已。” 以《告死灵书》魔使，灰色伊甸的代行管理者权限随手从黑塔里抽出一本书，克莉丝淡然的复述着用地狱语记载的历史。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位陛下有了看见【死】的能力，然后很快，这个能力就变成了【制造死点】【刻印死线】【将一切引导至终焉的死】的权能了，之后在离开地狱去数个世界游历并将好几个世界连同管理那些世界的神明一起杀死后，就被称为【死亡之魔王】了，最后在新旧地狱变革战争中，弑杀了地狱七君之一，嫉妒的君主、【渴求之魔王】利维坦，将【冷酷之罪】取代了【嫉妒之罪】，成为地狱七君之一，冷酷的君主——即使是魔王之中公认和努力、修行关系最深的亚萨兹陛下的经历也毫无参考性呐。” 从左边传来的，由神眷者代言的神之言语。 从右边传来的，由魔书使复颂的魔之过往。 如她们所说，不管哪一个都是荒唐至极，难以作为参考的东西。 只有自己去思考。 克莉丝和塞希尔想要告诉自己的，是这个吧。 “我，要怎么变强呢……现在的我……” 精神微cao能力依然没有变强，炼金，附魔，召唤，诅咒之类的魔法系统就与自己无缘了。 元素亲和力变得很高可以考虑一下简单的cao控元素使用武技的战士型职阶【元素使】。可是作为战士系职阶最核心的身体，现在也只是从【体弱多病】变成了有爆发力和恢复力不错的【健康】而已，而且已经错过了武技修习的最佳年龄。 亡灵系的话，先不说自己对亡灵的恐惧，学习亡灵魔法的知识必然会经历的解剖莉莉安就完全没有把握能平安通过。 只是从灰色伊甸里召唤亡灵，自己选择其他的职业呢？也不行，这只是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而已。 克莉丝和塞希尔没有再说话，黑之魔使与金色妖精，只是陪伴着烦恼的，思考的白银姬，优哉游哉的慢跑。 ……已经跑了多远了呢？黑色的高塔，已经只能看到一半了。 ……已经思考了多久了呢？原本就不算聪明绝顶的脑袋，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放慢了脚步。 抬起了视线。 大口的吸气。 烦恼的大喊。 然后不顾形象的躺倒在苍白的大地上。 “不知道啊，想不明白啊。” 那就不要去思考将来的事。 “无法理解，根本不可理喻。” 那就不要去理解其他人的经历。 若有若无的声音，不是克莉丝，也不是塞希尔。 缥缈，虚无的轻声细语。 重要的不是已经死去的过往，更不是还未诞生的将来。 是已经出生，正在一点一点迈向终焉的【现在】。 “……有些、困了呢。” “运动的同时在思考，的确很容易累呢，莉莉安主人。” “我也有些想睡觉了，今晚就先回去吧。” “你已经是幽灵了还需要睡觉吗……” 真是、毫无实感。 这个暑假，发生了这么多改变自己，改变他人的命运的事，自己却没有任何实感，但反应过来以后，很多东西又已经********。 将来啊……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吧。 “呐，克莉丝，如果我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什么也不做，也不去变强，你会生气吗？生我这个不成器的主人的气。塞希尔也是，会不会感到遗憾呢，战友的后裔，是这么无能的女孩。” “说起来，克莉丝，刚刚那些酒是从哪里弄到的，味道很不错哦。” “塔的底下，有一个酒窖，上千年的佳酿，不过，存货不多了。” 不可能没有听到莉莉安的话，不可能无视莉莉安自卑的哀叹。 但两人都没有回答。 “……谢谢你们，克莉丝，塞希尔，好的，那么。” 释然了。 因为这最好的回答。 “明天，要全力把假期研究作完！” 在白银的王女，声音恢复到平常的瞬间。 仿佛永远弥漫着迷雾的天空中，那厚重的灰色褪去了，就像是阴雨绵绵的日子终于结束，苍穹驱散了铅云将无尽璀璨的星月交辉挥洒而下。 那天空澄澈如透亮的蓝宝石，那深蓝纯粹如最华丽的天鹅绒，星辰的河流贯穿夜空，激起极光的波涛，让仰望的莉莉安失去了言语。 苍白的大地覆盖上了色彩，那是翠绿的草地与清澈的泉涌，紧接着大地隆起下陷升起高山让水流汇集为湖泊，各色的花朵与灌木从细草下抽芽迅速成长，为这翠绿的幕布缀上色彩，然后棵棵巨树超越时间的洪流，仿佛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都在眨眼间消逝后只余下古木苍天。 远远的，传来嘶鸣，那是这世界最早的住民，那些骷髅的马匹的在庆贺这个世界的改变。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花了多久已经不重要了，莉莉安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变化的刹那，她得到了一些讯息，欢乐和感谢的讯息，而且，《告死灵书》也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散发出无法无视的磅礴气息。 “恭喜您，莉莉安主人。” 这一次，克莉丝准确的给出了答案。 “灰色伊甸和《告死灵书》，此刻，真正的复苏了。” 切实的听到了，这个世界苏醒的初啼。 但已经没有去理解的余裕了，从灵魂深处突然涌上来的疲劳感，让莉莉安眼前的景象，在瞬间变得模糊。 “抱歉啊，克莉丝，我突然好困……” 不是那种疯玩一天后身体的累，而是更麻烦一些的，透支精力后想要大睡三天三夜的疲劳。 “没关系的，莉莉安主人，妾身会好好守护你，所以现在，好好的睡吧。” 怀里的小公主，已经听不见了。 在终于复苏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讴歌其主的夜晚，虽然有很多很多想要说的、有很多很多想要回答的，有很多很多想要称赞的话语，但凝视着那张睡脸的黑发灰瞳的魔使微笑着，将一切都埋入心中，为酣然睡去的白银姬献上祝福。 “做个好梦，妾身最爱的，莉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