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言情小说 - 长乐夜未央在线阅读 - 39、心思与教训

39、心思与教训

    “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妾愚昧,不得不请教了!”

    骀荡宫前殿,帝座之前,鄂邑长公主强自压着怒火,好容易才没有当着内外一干人等的面失了君臣礼数。

    刘弗陵是天子,除了其母,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失礼便是大不敬的罪过,鄂邑长公主只是皇姊,不过担着禁中供养的职责而已,到底称不上“母”,刘弗陵虽然不掌政,但是,既然是天子,出了寝殿,左右侍从皆是有数的,尚书、御史更是必不可少的。

    朱幄之内,刘弗陵的脸色并不比皇姊好看,沉默了半晌,他对侍立于幄前的金氏兄弟轻轻点点头,金赏与金建便默不吭声地行礼退下,同时也带走了殿内侍奉的所有人。

    兄弟俩站在殿门外,等殿上诸人都出了殿,立即将殿门全部关上,随后才从殿门离开,与其他人一起在东边的台阶前站着。

    因为离殿室稍远,同样随侍天子的黄门令便低声对兄两人道:“二位侍中是陛下亲信之人,眼下这状况……能否指点一二?”

    与朝臣不一样,他们禁中侍使的宦者虽也有秩禄,但是,论身籍,不是奴婢便是隐官,处置朝臣还要经廷尉,处置他们,却只是一道书令的事情,他们实在是不能不揣测天子的心思。

    金日磾被俘后,也是被安置在黄门署,金赏与金建又是自幼便出入禁中的,如何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只不过,兄弟俩从正旦之后便寻思着如何从“天子亲信”中脱身,心思正乱,哪里还顾得上揣测刘弗陵的心思?听到黄门令的询问,两人只能苦笑,半晌,金建才似笑非笑地对身边诸人低语:“诸君何曾见陛下与人商议过什么?”

    众人深以为然。

    ——这位少年天子的确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黄门令就站在金赏身后,点了点,还是挨近了金赏,以其耳边道:“再如何有主见,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为了一个嫔妾跟皇后置气吧!”

    归根结底,他们问的就是缘故。

    金赏轻轻摇头,依旧不言语。黄门令以为他不肯漏口风,不由就有些恼了。

    “这种事情……缘故……诸君应该比家兄与仆更清楚才对……”金建没好气地白了黄门令一眼,将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金日磾毕竟是被俘的匈奴王子,金家上下也不敢不谨慎,家中的人口自然也就很简单,除了正妻,金日磾与弟弟都没有再娶小妻,晚一辈的兄弟中,又只有金赏一人成婚,娶的又是霍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轻易沾染别的女人,妻妾那些事,金家还真的没有,因此,金建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黄门令无言以对,这才想起,金氏兄弟虽然是天子亲信,但是,毕竟是臣,后宫的事情,他们是不能掺和的,必须避嫌。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尴尬。

    金赏却是松了一口气,悄悄地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金建见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太过开心的表示。

    ——那些只是托辞……天子的心思……他们也是不能不想的……

    鄂邑长公主更是不能不想。

    “陛下遣退众人,是打算对妾说了吗?”见皇帝如此郑重,鄂邑长公主的焦躁也稍稍缓了一些,可是,刘弗陵却没有立即开口,这让鄂邑长公主不由又不安起来。

    有时侯,鄂邑长公主真的会觉得,负责共养这位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仅仅一个长公主的尊封根本无法抵消她可能付出的代价——生命。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可是一进宫就去了椒房殿。”隐约知道刘弗陵并非不知情,但是,鄂邑长公主还是轻声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也不无怨言——既然教训了皇后,为什么还让她回未央宫,若是在建章,多少能隐瞒一些时日。

    刘弗陵之前还在沉思,听了皇姐的话,不由挑眉,扯着嘴角,讥诮地一笑:“我还以为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会来兴师问罪呢!”

    鄂邑长公主一骇,差点失声尖叫,好容易平静下来,却只见自己的弟弟一脸的莫名其妙,眼睛与她的目光对上后,便肃了神色,十分关切地问道:“皇姊怎么了?”

    ——她怎么了?!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虽受先帝诏令辅政,却依旧是汉室之臣!何来的兴师问罪之说?”鄂邑长公主严肃地教训幼弟。

    “陛下已非黄口稚子,当慎言!”

    ——臣罪君?

    霍光都没有这个资格,何况上官家父子!

    朱幄之中,刘弗陵挺直了腰,坐得端正,但是,头微微垂下,恰好将自己的脸隐入阴影之中,令鄂邑长公主再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谢皇姊教训。”少年天子的语气格外平静,“朕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乃是汉室天子。”

    说完,刘弗陵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眼中的淡漠令鄂邑长公主心中一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霍光与上官桀是臣,她这个长公主就是臣吗?

    ——她如何能担“教训”二字?!

    鄂邑长公主忐忑难安地思忖着皇帝的话,越发不明白少年天子的心思了。

    刘弗陵坐在锦绣朱幄之中,看着径自沉默的jiejie,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就是他的jiejie……事到临头……所思所想的……终究是她自己……

    ——他果然是……不得人心啊……

    少年天子垂下眼,盯着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心中暗暗冷笑。

    ——这个世上,除他自己,还有谁会真心为他打算?

    刘弗陵不能不想到自己的长兄……

    ——在他活着时候,公孙贺父子、诸邑公主、卫伉……那么多平素养尊处优的高官贵人,明知自己将死,严刑之下,仍不肯说哪怕一个字,让人有机会牵连到太子……

    ——哪怕如今,他已经逝去这么多年……仍然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了他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牺牲……

    ——他呢?

    ——不说内外臣属,只是血缘至亲,又有几人是真心为他思虑周全的?

    双手狠狠地纠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毕露,可是肤色仍是一片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刘弗陵忽然抿唇轻笑,抬起头,看向鄂邑长公主。尽管鄂邑长公主已经拼命掩饰了,但是,年少的天子仍然看到皇姊眼中闪过的惊惧之色。

    ——是怕他疯了吗?

    刘弗陵心中闪过一丝好笑的兴味,却没有去品味,他有话要对长公主说,沉吟了一下,他刚要开口,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响动。姐弟俩都是一惊,诧异地望向殿门处,却只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着杂乱不清的低声言语。

    “我不为难你们!通传吧!”一个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压下了所有杂声。

    ——上官安。

    愕然之后,刘弗陵冷笑,鄂邑长公主愤怒。

    声音从殿门外传来,显然这位皇后之父、车骑将军、桑乐侯已经闯到殿门口了。

    “狂妄!”鄂邑长公主愤恨地斥言。

    刘弗陵却没有附和的意思,相反,在金赏的声音传来的同时,连冷笑的痕迹都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请上官将军入殿。”刘弗陵十分平静地回应了金赏的通传。

    少帝的平静让金赏稍觉意外,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以恭敬的姿态退开,同样拦在殿门前的几个宦者也十分机敏地推开殿门,随即低头跪下,直到上官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脱履入殿,几人才重新站起,迅速将殿门关上,跟着金赏等人退回原处。

    “看来,车骑将军还是很在乎中宫的。”金建在兄长耳边悄声言语。

    金赏睨了他一眼,默不吭声,眼中却分明是不以为然的神色。

    金建笑了笑,也没有跟兄长辩说。

    殿外一派平静,殿内却是不甚平静。

    就如鄂邑长公主所言,上官安素来都是狂妄的——他可是敢对人直称皇帝为“吾婿”的——如今又正在火头上,言行自然更加不羁。

    当然,再狂妄,他也不是无知之辈,在刘弗陵面前,他没有缺半点礼数,但是,只看他两眼冒火的样子,便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恭敬。

    请上官安坐下后,刘弗陵便没有开口,鄂邑长公主却是忍不住,冷着脸道:“将军是有急务禀奏?可要妾回避?”

    长公主仪比诸侯王,但是,毕竟不是诸侯王,上官安对鄂邑长公主倒真的谈不上很敬畏,不过因为是她出面给太医监赎了死罪,念着母族那边,上官安平素也不好对她不恭敬。

    今日,上官安却恼极,听了长公主的话便冷笑,抬眼望着坐在层台之上的天子:“长主随意。臣只是听说陛下昨夜教训了皇后,臣忝为人父,失教之罪自然不能不领了。”

    除了第一句,上官安这番话全是对朱幄之中的天子说的,鄂邑长公主不好言语,只能狠狠地瞪眼。

    刘弗陵倒是没有瞪眼,盯着明显不敬的妻父看了一会儿,他始终是一脸波澜不惊的神色,让上官安也不由有些稀奇了。

    “皇后五岁即入宫,将军何来失教之罪?”刘弗陵慢条斯里地言道,“朕昨夜只是与皇后闲叙而已,‘教训’一说不知将军从何处听来?”

    说着,年少的天子便皱了眉,似乎很是不满。

    上官安不由冷哼——这位少帝又打算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