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廿八之战
雪霁云开，荒凉的沙海上，一片白茫茫的肃杀。 土族封部落二十八部内，破败的房瓦凌乱地摊在泥泞的窄巷里，枯断的树干斜倚着微倾的石墙，一片狼籍。 这村子，早被屠过，苟活下来的村民也早已逃难到别的地方，只留下被雪淡去的血腥味和燃成焦炭的房梁屋脊。 天刀雷圣端坐在雷翼龙宽敞平稳的背脊之上，眉头紧锁，似在冥思着什么。 从三日前雷池传来消息，要军部撤离在土族的所有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天刀雷圣便知道，万余年来，雷族的第一场失败就要来临了。这对于军权至上，以战为荣的部族来讲，是永远无法原谅的耻辱。 闭上眼睛，那个被万千雷蛇缠绕吞噬而凄厉嘶吼的少年似乎还在自己的眼前，看向自己的双眼，哀求中还带了怨毒，这画面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间断地映照在自己的脑海中。 天刀雷圣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目光冰冷中带着坚毅，他的雷翼龙下，是整整三十万天刀雷部的战士，手中那道来自东土九幽雷池的雷符被捏得粉碎，他无法接受战败撤退的战果，从此刻起，他已叛出雷族。 大军缓缓压向土族内部，三十万只听从天刀雷圣一人命令的铁血战士足以让土族本已伤痕累累的大地再添上无数新疤。 会全军覆没吧。 天刀雷圣自知不可能凭借三十万人就灭掉土族，但至少，也比背负起战败的名声要好得多。 身下的雷翼龙忽然发出轰隆的低吼声，天刀雷圣定睛一看，远处大批大批的金黄身影不断腾空而起，不一会，开始有强烈的土灵力传荡而来！ 不会有错，那为首之人，灰袍白发，正是鹤师！ “鹤老头！几百年未见，倒是越加苍老了，不知道实力还剩下几成。”天刀雷圣驭下翼龙，傲然立于三十万军部战士之前。 鹤师面沉如水，淡淡说道：“雷厉已经撤军，你却偏来送死，我成全你。” 天刀雷圣眯起了眼睛，右手抓住雷翼龙的独角，狠狠地拔出！ 伴随着雷翼龙轰天的嘶吼声，一把长约三丈的银雷长刀被拔出！这刀通体雷光萦绕，威势惊人，刀柄长一丈，前粗后细，便是那雷翼龙的角！ “刀名，天雷。” 冷冷地说出这话，天刀雷圣身后的三十万雷族战士整齐地拔出战刀，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雷灵力刺透云霄，让原本阴郁的天空泻下大片光辉！ 天刀雷圣纵横大陆千余年，这把天雷刀出鞘的次数绝不超过十次，意味深长地看着手中的刀，感受着阵阵传来的熟悉的波动，这刀竟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着，吟诉着自己的渴血。 鹤师身后，是千余个御空而立的修士，每一个都有灵将期修为，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恐怖了，土族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激发民族的斗志了。 所以，十万岩狼铁骑，五万浪州医士，三万火族战士以及千余灵将修士来到这里，站在衣袂翻飞的鹤师身后，发尾皆系着白纱，如一片带着锋利枪刃的刺盾，守护着土族千疮百孔的大地。 这场战斗酝酿的声势浩大，开始却渺无声息，天云之上，鹤师寻上天刀雷圣，两大灵圣巅峰缠斗在一起，不断爆发出的溢散威猛足以将任何一个灵尊期修士瞬间撕成粉碎，方圆十里，也再无一人敢踏足一步。 在这之下，便是高阶修士间的战场，土族千余灵将的对面是天刀雷部数百名千夫长，每一个都有凌驾于灵将期修士之上的实力。 地面上，是最为惨烈的战士厮杀，每一息都有数百军士战死，伤员不断激增，而由于水族浪州医士的存在，土族军团的持续作战能力远远高于天刀雷部。 然而，每一个天刀雷部的战士都明白，自己想要活着回到家乡，几乎是不可能了。娇妻稚子，老父亲朋，这一切都如同前世所拥有的那样，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心存怨恨，生为天雷军，死亦天雷鬼，世间的一切看似顽固错误的决定，都逃不过一句我甘愿。 我甘愿同天刀雷圣一起，为荣耀而战死。 我甘愿抛妻弃子，在荒西沙海的破村旁，战成一把枯骨。 三十万，二十万，十万，五万。 三天三夜，最后不足一万的天雷战士互相搀扶着，缩成紧紧依靠的一个阵型，负隅顽抗。而土族军团，却只付出了三万岩狼铁骑和一万火族战士的代价。 天空之上，不断有身穿华贵银甲的雷族尸体坠落，诚然，这是一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役，就算是怀着赴死之心爆发出所有潜能，也抵不过土族积怨已久的强势一击。 岩狼的利齿撕碎了雷族人的银甲，土族战士几百斤的巨斧紧接着破碎了雷族人的头颅，火族战士站在遥远的高度之上，向着最后的敌人疯狂释放着怒焰，而浪州人的光辉所到之处，土族战士都停止了呻吟，逐渐变得神采依旧。 而天空之上，土族灵将三五成群，疯狂轰击着一个雷族千夫长，随着体内灵力的大量流失，越来越多的千夫长被轰成一把尸首，自高空坠落而下。 浓重的黑烟将云层染的越来越深，赤红色的血渗透进冻土之下，给整片沙漠都增添了一股浓郁的萧瑟。破败的村庄从未接纳过如此多的来客，也从未送走过如此多的冤魂。 而天云之上，鹤师与天刀雷圣的对决也进入了最后的搏命之争。 “你的战士，已经败了。”长髯浸血，鹤师面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明亮，此刻淡淡地说道。 三丈长的天刀早已不复当日神光，暗淡之下，刀身裂纹纵横，天刀雷圣单手擎着刀，左袖空荡荡地垂着，手臂已不知去向。 看了一眼身后奄奄一息的雷翼龙，天刀雷圣缓缓说道：“他们都回家了。而我。。。”右手的天刀骤然发出璀璨光芒！ “而我，也将随他们而去，只是这之前，我亦要将你斩于此，祭奠我雷族数十万军士的战魂！”话罢，长刀猛然一挥，天刀雷圣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泪滑落，刀芒未及鹤师，却将身后的雷翼龙击杀！ 那雷翼龙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整只龙尸化为一道耀眼神光，融入天刀之内！这一刻，天刀雷圣如雷神亲至，身旁十丈之内，已完全被雷光充斥！ “这一刀，名为斩龙诀，乃我必死一击，若你能接下，烦请将我葬于此，天刀，不胜感激。” 鹤师瞳孔微缩，看着眼前这刺眼夺目的雷电世界。这是他修道以来所遇见的最强之敌，也是他所面对的最强之术，双手合十，抬头望星，鹤师低声吟道：“人尽一世诸空散，回首迷月乱星辰。” 这一刀，将将劈下，这一星，也随即而至。 雷霆之威和星辰之力在遥远的高天之上轰然相遇，无数星辰在一刹那被劈成碎片，一时间，星河暗淡，星域破碎，这刀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决绝地斩下。 鹤师双手不断结着繁琐玄妙的手印，瞳仁之内，似有星光闪熠！ 一副巨大的，浩瀚的星图悬于鹤师天灵之上，恢弘的星光倾泻下来，那刀的气势瞬间萎顿，可依旧破开一个又一个星辰！ 鹤师嘴角不短溢出鲜血，这一刀实在太过霸道狠戾，单论刀法之道，这天下恐怕无人能超越天刀雷圣了。 咬紧了牙关，鹤师心中一横，灵台之内骤然散出璀璨金辉，灵婴出体，端坐于星域最内部，镇守着整片星图！ 那刀势又是一滞，如入泥沼，艰难寸进。 十颗，八颗，五颗。。。 当最后一颗星辰被劈碎，鹤师的灵婴伸出双手，将那横亘寰宇的劈天刀刃夹在手中，这刀骤然爆发出亿万雷光，疯狂轰击在鹤师灵婴之上，这灵婴也不甘示弱，拼着口鼻溢血，也死死夹着这刀刃不放，浓郁到极致的土灵力护于身旁，大地之上，众人只觉得心脏都漏拍了片刻，一股让人战栗的恐怖气息散布四方，漫天的浓云被轰击得荡然无存，露出湛蓝的天色。 最终，那刀刃彻底止在了灵婴额前一寸之处，天空之中，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刀刃化为飞灰，消弭于星海之中。 天刀雷圣含笑立于高天之上，右手虚握，只是这刀已破碎，人，也在劈出这刀的那一刻，身死道消。 余下的数十千夫长和三千余雷族战士丢下手中的战刀，号啕痛哭起来，他们知道，这一次，真的败了。 鹤师此刻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的经脉无一处不痛，也无一处无伤，整片星图暗淡到几乎消失，原来璀璨的星河只余下亿万破碎的星辰。 但至少是胜了啊。。。 嘴角勉强扯起一丝笑容，鹤师缓缓闭上双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葡萄美酒 夜光杯欲饮 琵琶马上催 沙场卧醉 君莫笑古 来征战 几人回 悲壮苍凉的战歌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沙海之上，二十八部最高的那堵石墙最终还是倒塌了，尘土纷飞，落于墙上的雀鸟惊起，盘旋于阴郁的空中，阵阵哀鸣。 如哭似泣。 这场战役以土族这个无人荒村命名，称为廿八之战，这场战役以土族的全胜而告终，然而整个雷冥联军攻打土族的战争，却没有一方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