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勉强（上）
他的嘴唇就在耳边，吐气的热乎感如同羽毛挠着她的神经。她看到床前的明月光，很亮很亮，照得地面幽幽发白，梦幻一般。可腿上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孟遥在医院躺了一周，许岩风就抽空连续来了一周，虽然常常不过是待最多十分钟，期间还有一半时间在接电话。短暂的相处中，他开始有一些亲昵的小动作，比如摸她的头发，吃完饭亲自拿纸巾给她擦嘴，给她盛汤的时候，会自己先喝一口试试温度。 这些小动作他做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孟遥默默地接受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明明做着亲密的动作，可在他眼里，她看到的却是一片空洞，抑或深不可测。他也不苟言笑，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完成任务，如同事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你在想什么？”刚刚挂断了一个电话，许岩风拿起小刀有条不紊地削着橙子皮，见她一副神不附体的样子。 孟遥想了想，说：“如果你忙的话就去吧，我想吃自己会削。” 他没回答，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霜，手上的动作依然继续着。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孟遥试探着问。 “嗯。” “那你不用每天过来的，我自己可以……” “我自有打算。”刀刃在橙子的皮rou中滑过，他的声音也透着冰凉的触感，周边的空气渐渐冷下来。 孟遥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了，最后一部分的照片，你看了吗？” “嗯。” “如果需要重拍的话，等我……” “不用。”他把小刀放下，将橙子递给她，眼光只落在她的衣领处，“你的工作我再安排人，你不必再cao心。” “可是……” “没有可是。”他有些不耐烦，“我亲自削的橙子，你不吃？” 孟遥乖乖接过橙子，咬了一口，突然渗入牙齿间的酸味让她不禁皱眉。 “不好吃就扔了。”他淡淡地说。 “不，还好，酸酸甜甜的也不错。” 许岩风抽出纸巾细致地擦着小刀，眼光随着刀刃移动，“明天我抽空接你回公寓，回我的公寓。” 孟遥一怔。他伸手缓缓拿走孟遥嘴边还剩半个的橙子，连同用皱的纸巾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随着咚地一声，他的话一语双关：“不喜欢就不用勉强。” “我愿意。”孟遥点点头。她的嘴角还残留着橙子鲜黄的汁，许岩风伸出食指轻轻拭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如同一根羽毛撩拨着她的心尖，而他面不改色。 两人关系的突然暧昧秘书小李也看在眼里。有一次是小李送饭来，他笑着说：“孟小姐你别着急，许总白天有急事，他晚上会来看你。” 这话说得孟遥脸红，她有表现得着急吗？其实她是不安。她不懂许岩风所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当时的点头仅仅是出于对自己内心的顺从。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想说，却在他面前无法开口。五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人改变，除了这张熟悉的脸，眼前的许岩风已不是当年的许岩风。对于在一起，他心里到底是如何界定的？或者，他这么做究竟怀着何种目的？ 心里已经有答案呼之欲出，这就是她的不安所在。 “小李，你觉得你们许总是个怎样的人？我说的是，在感情方面。”孟遥刚开口就发现自己找错了对象。问他的秘书，很难得到她想听的答案，不过对方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颇为自豪的说：“我们许总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对待感情一直非常慎重。毫不夸张地说，从他进公司到现在，对他有意思的美女多如牛毛，主动送上门的也不少，可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不逾矩。我们就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了许总的眼。这不，孟小姐你出现了。” 虽然不能排除秘书故意说好话美化领导的可能，但孟遥闻言还是颇为感动。 “可是，你真的觉得他对我不一样吗？” “那当然，反正我是没见许总对其他女人如此上心过。”年纪轻轻就做了总经理秘书，小李也是聪明人，他揣摩到了对方眼中的迷茫，于是试图解释：“我想许总近来是工作太累了，加上你有伤在身，所以他有些担忧，这才不苟言笑。” “哦，那你了解他大学时代的事情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许总没怎么提及。” 在医院的日子很无聊。许岩风不在的时候，除了刘一云和几个同事来过一次外，偌大的病房只有孟遥一个人。看了一上午的书她有些犯困，正要睡一会儿，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 她望过去，看到章颖之踩着高跟鞋款款走来。除了上次那个远远的身影，孟遥也是五年未见到她。不知不觉大家都到二十八岁的年纪，如今的章颖之一脸精致的妆容，美丽丝毫不输当年。 章颖之微微一笑，把水果篮放在桌上，“多年不见，听阿风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 “谢谢。”孟遥感激地说，同时在揣度对方的真实来意。 “腿好些了吗？” “嗯，好点了。” 双方聊起各自的近况。章颖之成了一档旅游栏目的女主播，这个孟遥知道，她偶然在电视上看到过。不过章颖之已经结婚的事情她却一无所知。 “他是一个室内设计师，很意外吧？”她笑了笑，一脸幸福的神情，“说实话，曾经我一直以为阿风是我这辈子的那个人，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不会再爱了，直到遇到他。” “祝福你们。”孟遥由衷地说，这对她来说真的很意外。 “孟遥，以前我对你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章颖之敞开心扉地说。 “哪里，都过去了。” “如今看到你跟阿风又能在一起，我很欣慰，真的。他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希望他幸福。” “其实我跟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孟遥稍微低下头，如今他们的关系看似明朗了，重新在一起，但到底算什么还真说不清楚。 “曾经你……那件事让他很难过，他可能还需要时间调整吧，不过我看的出，他心里一直有你。”章颖之说。 那件事……孟遥的心一沉，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件事，虽然她从不曾遗忘。那一直是他心中的伤疤吧？可是她已经没有证据再解释。 章颖之看出了她是心思，推心置腹地说，“孟遥，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我会说你配不上他。但认识你这么久，纵使我一度很讨厌你，也不得不主观地承认，我相信那件事另有隐情。如果真的已经百口莫辩，就想办法慢慢让他放下吧。” 孟遥有些惊诧地抬起头，与她对视几秒，然后会心一笑。世间之事如此奇妙，曾经觉得不会成为朋友的人，竟然会由衷相信她，着实难能可贵。而曾经自认为最好的朋友，倒成了不堪回首的回忆。 中午许岩风照例过来看她，两人依然沉默着一起吃饭，不过她却看出了他的淡定背后隐藏着担忧。 “你怎么了？” “没事。” “我觉得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忙是常有的事。”他淡淡地瞟她一眼，夹一片牛rou送到她嘴边。孟遥乖乖张口，此时小李恰好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孟遥不好意思地埋头自己扒饭，只听到小李轻声在许岩风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许岩风嘱咐她先继续吃，便出去了。 隐约听到门外有女声，但又听不真切。很快，一切声音都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了。孟遥不愿意多想，只专心吃饭。 约半小时后，一阵高跟鞋的噔噔声由远及近，抬头望向门口，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干练身影闪了进来。 惊讶了一秒，孟遥镇定下来。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心里竟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恨，讨厌？都没有。潜意识里，她只把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当作空气。 薛小雨却没把她当空气。确切地称呼，应该叫她陈修怡。如今陈修怡是她爸爸集团的高管，在拓展业务方面确实有一套，前阵子老帅也采访过她，直言这个女人不简单。孟遥不予置评。现在她依然是自信、优雅的模样，对故人说：“孟遥，好久不见。” 孟遥望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低头自己看手机。初夏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照射进来，房间里暖融融的，气氛却有些冷清。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陈修怡坐下说。 孟遥无语。 “你现在是摄影师，感觉应该还不错吧？”陈修怡问。 “还行。”孟遥淡淡回答，头也没抬。 “那就好。” 简短的寒暄完毕，气氛继续冷清着。智能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低头看着它，不管是玩游戏还是看网页，只要手指时不时划动几下，就可以缓解大部分气氛的尴尬，如果谁再打来个电话那就更好了。 “你在等他回来？”陈修怡瞟一眼桌上剩下一半的饭菜，被孟遥收拾得很整齐，“他不会回来了，因为他面临的问题太棘手。” 孟遥抬头望着她，刚才许岩风应该是出去跟她说话，他们谈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