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玄幻小说 - 神怪采访记录在线阅读 - 二十六年前(4)

二十六年前(4)

    007

    一旦一个人抱有必死的决心,很难再把他劝的回心转意。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生活里。

    可以明显感到,营区里的腥臭味更浓郁了,密林异动投射出的轨迹也显示,无论林子里的野兽是什么,离我们都非常非常近了。陈刚这阵子平静了下来,他走进刚才布置好的暗房,拿出照相机和几盒新胶卷,递到我手中时,他命令式的口吻说道:“我不能拖累你俩,也不能死的没有意义!拍下来!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要把现场拍下来!”

    陈刚这个研究动物的专家,此刻显出他对科学的赤诚。是的,他时而浪荡不羁,但工作时绝对思维缜密;是的他时而百无禁忌,但研究时绝对行思严谨。是的,他是个非典型科学家,如果他的生命得以延续,如果他能够继续自己的科学研究,他一定会把“罴”弄个水落石出,一定会把科考队员们的死因弄个水落石出。他注定不会像其他科学家一样,把自己长年锁在实验室,他会投入民间记录传奇传说,他会深入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寻找兽毛脚印,他会把自己的科研成果无私与人进行分享。

    想到这里,我不禁问自己,我要怎么救他?我需要什么?怎么才能让他上树?现有的时间里,如何让他上树?

    是的,我决定救他!

    “快上来啊,你俩!”刘长水站在树梢,不敢大声说话,但仍然轻声的朝我俩喊道。

    我朝刘长水挥了几下手,示意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他朝我伸出了3个手指,轻声喊道:“3分钟,最多3分钟,它们就能进营区。”

    “你快走,爬进树里藏起来!”陈刚向我命令。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转动自己的脑筋,调动自己多年在部队积累的攀援经验。这时,挂在暗房门口的一卷加粗尼龙绳,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如获至宝。

    “放心,你死不了!如果真像你说的,在树上安全的话,你、我、小刘,咱仨都死不了。”我拍了拍陈刚的肩膀。

    “两分钟!快!”小刘在树上,冲我们喊叫的声音更小,声音却真真确确的传到了我和陈刚的耳中。

    我以最快的速度,用加粗的尼龙绳给陈刚做了一个简易的8字安全扣,让他把两腿伸到绳套中,然后又在他的腰间饶了几圈,当成保险绳。

    我把绳子的另一端缠到自己腰间,也开始爬树。

    刘长水藏在高达5米的树梢里,一会儿放哨查看远处的野兽,一会儿低头催促我们,看到我的举动,他此刻已经会意。“陈博士,你放心,我俩一会儿把你拉上去,你一定得抓紧绳子!三哥,快,最多还有1分钟!”

    008

    我当年在部队作训时,曾在无人岛演习,那时为了喝到水,爬的树是细高细高的椰子树。如今虽然已多年不爬,但要领仍还记得,况且杨树比椰子树粗壮的多,更好借力。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并作一步行,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抵达刘长水所在的树梢,我不容歇口气,就解开腰间的绳子扣,压低声音朝树下喊了一句:“老陈,你给我抓紧了!”

    一把、两把、三把……小刘在我身前拉,我在他身后拔,我以肘部为轴,把尼龙绳一圈圈缠在胳膊上。尼龙绳承载着陈刚的体重,把我的胳膊勒的青紫,但我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

    我们在营区周边搭建的草篱笆晃动,三只庞然大物,分开草丛显出身形。

    我的心一凉。

    此刻,它们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陈刚的身影。

    几乎在同时,陈刚把胳膊搭在了树梢。在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下,他手脚并用,攀上树枝,顾不得粗糙的树枝硌疼下体,他骑在了树杈上,双眼却看向我和小刘,流露出说不尽的感激。他朝我俩作了个揖。

    我没做表示,小刘朝他点了点头。

    树丛中,又显出另外四只庞然大物的身影,排在最后的那只,肩头有血淋淋的伤口。

    “是‘罴’,排在最后的受伤的那只,是‘罴王’,他知道营区有食物,又知道这里有危险,所以让‘臣民’先来‘趟雷’,他自己走在最后,这家伙!哎哟……”陈刚刚刚脱离了危险,此刻立刻恢复了科学家的好奇心,他扶住树干,向下张望仔细观察,但刚看了几眼,朝我俩耳语了两句话,身体就开始打晃,几乎要从4、5米高的树枝上跌落。

    幸好,刘长水一把扶住了他。

    “我估计,咱陈博士晕高!”小刘松了口气,他小声的说道。

    树下,那只受伤的“罴王”,发出令人心悸的吼声。

    陈刚的脸色发白,他用左手死死揽住树干,右手食指在唇间打了个嘘声。

    “别出声,他们的听力好得很。”陈刚朝小刘递了个眼色,“小刘,我估计它是找你寻仇来的,我估计,它已经发现咱了!”

    小刘的面沉似水,恐惧随即袭来。

    陈刚的脸上,却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随即说道:“救命恩人,别害怕,我蒙你呢!”

    如果我是刘长水,心里一定想要把这没有正行的科学家,从树上推下去。

    009

    “根据古籍记载,‘罴’的身高一般在一丈二左右,也就是2.5米左右,它们一般以家庭为单位群居,由一只领头的雄性罴、四五只雌性罴和两三只幼年罴组成,等到小罴长大了,无论雌雄,都会被领头的雄罴赶出族群,任由雌性融入新族群,雄性与其他族群的领头罴竞争。这样的习惯,不仅使他们保持了基因的多样性,更实现了物种的优胜劣汰。”陈刚骑在树干上,时不时用手掏掏裆部,缓解一下硌痛,但这些许的疼痛,不足以让他住口,“我和我的导师一直认为,罴是如今棕熊、黑熊的远古祖先,已经灭绝了,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它们。”

    “‘晨勃’,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么大声,它们一会儿该听见声音发现咱了!”小刘站在树梢上,显然还在对刚才陈刚的“罴王寻仇”一说心有余悸,想要拦住陈刚的滔滔不绝。

    “放心吧小刘,没事儿,要听到它们早听到了。浓密的树叶,使声音发生折射,它们根本听不到。”

    “听不到,也会看到!”小刘说,“求你了陈博士你快消停会儿。”

    “放心吧救命恩人,我比你了解罴,这家伙没有脖子,所以不能抬头看天,就跟猪一样,视野只是自己身高再往上辐射30度角左右。由于视野所限,它们要想看到咱,至少要距离咱20米开外,我们藏在树叶里,安全的很。”陈刚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们讲讲,这‘罴’吧!”我压低声音,拍了拍小刘的肩膀,替他稳了稳神,“你不是说它已经灭绝了么?为什么如今又出现了?它到底是不是‘罴’?”

    “错不了。如今的熊,无论雌雄、品种,都是黑眼球多、白眼球少,但罴的眼球,通体是红色的,这让他们即便身处黑夜,也视力极佳。‘罴’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宋朝,一位荆湖北的落魄文人,曾经作‘鬼熊’一文,写的就是自己从一只红眼熊的攻击中逃生的经历。此后,文献中再无‘罴’的身影。”

    “那它是怎么灭绝的?”

    “因为人们爱吃!”陈刚说,“越是猛兽,可能越是美味吧!”

    可能是因为多日未洗头,陈刚的头皮痒的厉害,他使劲挠着自己,这一挠不要紧,引起了树枝和树干的震动。一只体型硕大的罴发现了这样的悸动,在树根地下闻来闻去,用巨大的爪子刨着树根,刨了几下,就出现了一个深坑,终究是没有发现,它悻悻而去。

    受伤的罴王,从帐篷里叼出了科考队三位队员的遗体,发出了怪异的叫声。树丛里出现了另一只体型稍小的罴,想来是这罴王的后嗣,它夯当着身子,趴在地上,啃起了一具尸体的大腿。见“孩子”吃的津津有味,罴王又叫了几声,身边的雌罴也聚拢了过来,开始啃食。

    罴王倒不进食,一屁股坐在地上,观察起四周的情形。

    “我不逗,这家伙可能是因为刚才受了小刘的攻击,现在有了忌惮,所以格外警惕,倒不是怕咱,主要是保护那还没成年的小东西!”望着自己同事的遗体正在被野兽享用,自己却无能为力,陈刚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使劲瞪大了眼睛,想要把眼泪忍回去,“你们知道么?这普通的熊,最好吃的地方,是背部那一条脂肪,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称之为‘熊白’,说是人间美味。但‘熊白’哪里有‘罴白’好,如果咱这次能活下来,我一定要亲手宰一只小罴,割下它的‘罴白’烤着吃掉,给咱的队友们报仇!”

    温文尔雅的科学家突然间迸发出残忍、嗜血的一面,这让刘长水刮目相看,男人的血性,此刻缔造出最牢固最伟大的友谊。小刘擦干自己的眼泪,愤恨的说道:“对,陈博士,你说的对,我要亲手把它们打倒,最后一刀留给你!”

    “罴从什么时候由吃人变为被人吃,我不知道,但无论是在《本草纲目》还是《资治通鉴》,确实都有过关于‘熊白’美味的记载。我问过一些上年纪的猎户,他们也把‘罴’称为‘鬼熊’。根据他们口传心授的打猎技巧和民间流传的传说,要想猎杀‘鬼熊’,非得箭法最高明的猎户,直接把箭射入它的红眼珠。三天后,循着血迹和足印,找到奄奄一息的‘鬼熊’,还得用祖传特制的陨铁小匕首,才能刺穿它们的天灵盖,割开厚厚的皮毛。取下‘鬼熊白’,要上供给大官皇帝,领取丰厚的赏金,但鬼熊rou、鬼熊血、鬼熊骨和鬼熊皮,却也同样都是极为珍贵的猎获。受到利益的趋势,当年捕熊捕罴的猎户越来越多,猎物也就越来越少,我想,这就是它们最终从历史文献记载中消失的原因。”

    “那他们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刘长水问道。

    “我也不知道!”陈刚的面色晦暗,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010

    七大一小8只罴,围坐在我们的临时营地里,它们把我的科考队友当成饕餮大餐,吃的兴起。

    受伤的罴王可能之前享用过我那些队友的内脏,此刻对肌rou不感兴趣,它识趣的尝了两口,便坐在一旁,突然间又像想起什么,转身向密林走去。

    一阵聒噪,两行惊鸟。

    不一会儿,他从林子里叼出另一具尸体。

    “三哥,那好像也是咱科考队的,那是谁?”小刘扶住树干,定睛向不远处望去。

    “不用看了,是赵国庆。刚才林子里传来呼救声时,我就隐隐的感到,他们那支搜寻小组,八成也是遇险了。只是没想到,平日里最机灵的赵国庆,没有躲过这次意外。”陈刚谈了口气,“这次科考,选赵国庆当领队,是有原因的,一来他脑子活、点子多,无论遇到什么难题,总能迎刃而解,二来是因为,他的专业水平也不低,地质学、生物学、植物学都有涉足,知道为什么这次科考没设置首席科学家么?别看他比你俩大不了十岁,比我大不了五岁,但队伍里有赵国庆,谁也不敢称自己是老大。”

    “赵领队,他们负责搜索北部林区,那现在,就剩下搜索西部地区的小组和那两个下山去请救援的兄弟了。”刘长水掰着手指头算着,“请救援的俩兄弟,如果腿脚够麻利,没有歇脚扎营,估计今天早晨已经能到镇子里了。”

    刘长水就是鄂中北地区的当地人,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的地形还算熟悉,他心里暗自盘算着,眉头越皱越紧,“如果那两个兄弟也遇到罴的攻击,那我们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时值正午,阳光直射林地,一扫清晨和傍晚的潮湿,天气变得干热起来。我低下头,往营区里看,罴王正在空地上慢慢踱步,四处撒尿。

    “那是它在划定自己的领地,给其它的可能的侵入者一个气味上的警告。如果有落单的雄罴闯入营地,那就是首领和‘入侵者’之间,你死我活的决斗。如果罴王被打败,那‘入侵者’就会堂而皇之的取代现有罴王的地位,享受老罴王的交配权。老罴王即便没被打死,也会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大家庭,尽管这个家庭,可能是他之前从其他更老的罴王手里抢来的。”陈刚打量了我一眼,又愤恨的看着正在撕咬科考队员尸体的罴群,说道,“你还不赶快拍照?把这场景都记下来?”

    “刚才的首要任务是把你弄上树,哪里还顾得了相机!”我指了指大树脚下胡乱堆放的摄影器材,那能记录瞬间影像的设备,此刻就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算了!拍不成就别拍了!”陈刚叹了口气,“只要咱仨中的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森林,那我们就都是这事的亲历者。”

    “可咱能或者走出森林的几率还有多大?我是说,即便能幸存,这故事会有人相信么?”刘长水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这个问题,我们此刻都没有答案。

    小刘见气氛有些尴尬,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随即又说道:“和你们这些科学家、记者接触10来天,感情虽不至于多深,但也绝不是陌路之人,如果能用我的死换来你俩的生,我愿意一试。”

    011

    尚在年幼的小罴,虽然身形比不过成年罴,但食欲却一点不差。我们在树上张望,亲眼得见,它是如何死死咬住赵国庆的肚皮,又是如何用自己锋利的指甲扒开脆弱的人类皮肤。在野生动物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几乎就在一瞬间,赵国庆就被开了膛。赵国庆死去的时间不长,殷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涌出,弄得小罴满脸是血,他却不在乎,贪婪的享受着赵领队的内脏。吃了多时,终于感觉吃饱了,坐在树脚下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

    罴王舔舐过自己的伤口,开始舔舐自己孩子身上的人类血液,这个大家庭围坐在一起,相互舔舐整理毛皮。舔罢多时,陆续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我们在树上,却沉浸在野兽腥臭味与人类血腥味交织的味道中,看不到未来。

    “我想撒尿,从树上把尿浇下去,saosao它们!”刘长水直抒胸臆,顺手解开裤子,准备扒掉裤衩。

    “憋着,一滴尿也别流出来,否则咱们就死定了!”陈刚手疾眼快,伸手就把小刘的裤子提了起来,“所有雄性动物的尿液中,都含有尿睾酮,罴也是靠嗅出这个味道,来识别自己领地的。如果你的尿睾酮被他闻出来,那么,你就成了入侵者。你的尿,会把咱仨置于危险的境地。”

    “那怎么办?”小刘的表情有些惊惶,他捂着自己的小肚子说,“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啊!”

    “你要还想活着,我教你一个好办法,忍着!”陈刚说道。

    “不打紧,天这么热,一会儿你汗出透了,就感觉不到憋着了,横竖都是丧失水分,撒尿和出汗是一个道理。”我鼓励着小刘。

    “好嘞,那咱再多忍会儿吧!”小刘被尿憋的,表情有些严肃。

    危险的境地中,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我们三人攀在杨树树干上,小半天水米未进,此刻看着树脚下的阴影被拉到细长。罴群却睡的踏实,丝毫没有醒来离去的意思。

    四具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引来了一群苍蝇,他们嗡嗡的飞着。

    “不知救援什么时候来,不知罴群什么时候走,不知我们还要在树上呆多长时间,咱仨得适当保存些体力!”我想起在陆战旅野外作训时的经历,对刘长水和陈刚说道,“咱仨也不能光在树上这么傻呆着,也得倒班歇歇,这样,我值第一个班,每一小时轮班一次,都闭目养神。能睡着最好,睡不着也得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我值班吧,我怕闭目养神真睡着了,失去平衡再从树上掉下去!”陈刚对自己不会爬树和晕高这事儿,仍然心有余悸,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你俩养养神,我盯着。”

    话说至此,我真有些累了,索性平躺在并不粗壮的树枝上,把一只腿荡在空中保持平衡,眼一闭,睡意便有些袭来,我听着树下野兽的沉重呼吸声,自己的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几声怪吼,我被这吼声惊醒,迅疾坐起身。

    天已然黑透了。

    “夏记者,快想想办法吧,小刘,怕是不行了!”陈刚面露急色。

    刘长水,在陈刚身旁,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