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长歌当哭
“阿姐,多谢你!”凤皇轻轻的握着阿蛮的手,将他手上的献血也染在了阿蛮的手上。阿蛮看着那抹红色有些晕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阿姐,我有些冷,你抱紧我!”凤皇说着,身子微微的缩了一缩,显然是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了。 “好,阿姐抱紧你!阿姐抱着你!”阿蛮将用自己的双手环着凤皇的身子,却发现似乎他的身子正烫得很,根本没有冷得迹象,而他的额头上、脸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备受挣扎。 凤皇一时醒一时睡,反反复复,直到疼痛再次让他清醒,他看向阿蛮,再看向阿蛮身后的无忧,无忧身后的相思、无用以及风雨雷电,再看向下首的丞相、商将军。摸索着将怀中的一把金刀递给阿蛮,阿蛮放在手中,看了看觉得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阿蛮觉得没有什么稀奇,凤族人见了这把金刀却立马都跪了下去。凤皇看着众人,缓缓道:“我凤族祖先乃是一只火凤凰,从天而降,面对凤山的美丽流连忘返,故而停歇在这里,延育下凤族一脉。火凤凰仙逝离去时幻化为这把虎头金刀,作为我凤国的护国之宝。以后世世代代的国君代为保管,我凤国没有国玺,便以金刀为凭,作金刀玉玺。咳...咳,如今我自知命期已至。特以金刀为凭,传位于我儿凤九九,望丞相、商将军尽心辅佐,不忘我凤国百年复兴之伟业。而今,我儿远在长安,父子不得见,君臣不得顾,金刀暂且由我阿姐代为保管,等到我儿回到凤国故土的那一天,便是金刀回归、凤国复兴的那一日!” “臣等誓死效忠,代代为忠良,必辅佐少主,复兴凤国,成就凤族大业!”丞相和商将军为首,其余的凤族子民纷纷下跪,许下承诺。 阿蛮见凤皇一直盯着自己,眼中是万般的情绪,自己的眼中也起了一层雾气,沉重的点了点头,无奈的道:“哎,我答应你罢!凤皇,你实在是调皮的紧!” 凤皇眼中的光彩越发亮了,他看向已经落下凤山的太阳,轻轻的道:“真美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夕阳了,今日总算是见到了。”停顿了很久之后才又开口,“我这一生,生在凤山,死在凤山,葬在凤山,总算不负我这一生爱好凤国山水......” 淡碧浓黛的凤山,花木皆繁盛,他的生命却在一派欣欣向荣的翠侬俏绿中悄然枯萎,年仅二十岁。在最灿烂的年华,与红尘永诀。珠光碎后玉光埋,可怜雏凤好青春!凤皇凤皇,止于长安。在命运面前,终究没有人可以高高在上!而他的命,早就注定! 明明如月,姣姣其华,整个凤山之中,响起了一首歌,整整一夜,哀怨缠绵,满腹心事,都付予江山笑语中。 “征兵北上分天下,忽闻祸患起萧墙。不见幽人独往来,却听凄韵满回廊。 短衣辕辙别愁绪,伫立寒风蓦回望!是非鏖战几时尽?江天秋水空苍茫! 马蹄踏碎清秋夜,剑映萧索冷孤光。战火烧尽白骨乱,兵临城下傲沧桑。 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 隔秋水,望八荒,浮生一寐多惆怅,梧桐翠!” 与此同时,长安凤凰台之中明明如月之下,绿珠坐在暖厢之中弹奏的白色琴弦断了,“蹦”的一声,断裂的很彻底。不但琴弦断了,琴弦更是割伤了她娇嫩的手指。在白晃晃的月光和雪光的照耀下,那粒血显得很通透很晶莹,似乎过不了多久便会结冰成为一颗滴血宝石一般。绿珠盯着那颗晶莹的血珠看了良久,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她轻轻的吟诵着,也不知究竟在为谁叹息。 似乎心里有一个地方被撕裂开来了,如同手指上一般正在凄凄沥沥的滴血。原来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幽幽的笛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似乎是窥见了她心里的那道无形的伤痕。那笛声幽幽怨怨,里面充满了愁绪与相思,更多的是无奈。绿珠知道那是谁在吹,可是自己没有理由应和,更没有理由前去欣赏,因为她此刻心里虽然也满是相思,但却是对另一个人的相思。 有些时候绿珠不禁感到疑惑,自己明明深爱着凤皇,可为什么又能那么理所当然的接受另一个男子对自己的好呢?难道说自己的内心里竟然是这么的三心二意,这么的水心杨花么? 当然不是的,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爱恋也许只有一次,但是心动的时刻、心怦然一动的时刻却是多得数不胜数的。每一个女子,在她或长或短的生命中,会遇上无数次的心动的时刻,但是这些时刻要么被自己否定,要么被别人否定,永远都走不到最后。真正能走到最后的只怕是只有自己的心,自己那一颗永远不知追寻、永不厌倦的心! 绿珠生害怕自己会走出这个房间,往笛声的方向走去。于是她将那颗有着血珠的手指含在了自己的口中,让那快要被冻成冰的血珠在自己的嘴里慢慢的融化,让那淡淡的有些血腥的馨香味在自己的口中慢慢的散开。手指上的血没有了,彻底地融化在了她的口中,而她浑身的寒冷似乎也不复存在了,她缓缓起身,往九九睡的房间走去。 躺在床上,听着幽怨的笛声,睁着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温热的泪水缓缓自她的左眼流出再复流到她的右眼之中,与她右眼之中流出的泪水汇合着流向身下的锦被上。不知为何,听了这笛声,让她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你相信命中注定么?你相信红菩提刻下的姻缘么?她相信。 洞房花烛夜的那夜,她紧张的将手中捏着的衣角都快要捏碎了,她有些期待更有些害怕。她心里想着他会认出自己来么?会么?也许会的呢!毕竟在很小的时候他们便见过面了,当然那也不算是见面,应该是说是小小的她注意到了他。她整整等了大半夜,才总算是将他等到了,不过他的身上没有她所讨厌的酒味,更没有任何的醉意。他直直走到她身前,本来已经用手要捞开面前的红盖头了,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用那柄叫做“称心如意”的玉如意将红盖头揭了开。在那一刻,她的心脏嘭嘭嘭的如同兔子一般跳得厉害,她低垂着头,不知是该直视着他呢,还是继续低着头。 “余生请你指教!”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刻,她的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一口咬在了她的耳朵上。 一刹那,她呆若木鸡,她想她的脸一定红得可怕,因为她感觉到她的全身如同发烧一般火热,似乎她身体里有一堆火焰燃烧了起来似的。而这个导致她如此窘迫的男子,这个爱恶作剧的男子则如同笑颜一般笑个不停。 哎!他到底还是没有将自己认出。她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淡淡的失望。这种失望的情绪将她那夜梦寐以求的喜悦减淡了许多。她想自己一直记着他,他却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呢! 再一次以为他想起自己是在他们成亲并已经有了骨rou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血,可每天夜里当他以为她已经熟睡了的时候,他总是会淡然的起身,而后用他那双曾经抱过自己无数次的手慢慢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而后将手一点一点的捏紧,将自己脖子上的空气一点一点的吸净。每一次她都竭尽全力的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让任何的痛苦状态显露出来。她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感受到需要选择,她希望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事。每一次,每一次,当她以为她终于要摆脱这一切,他终于也要摆脱这一切的时候,他总是会松了手。每一次,他都在最后的时刻,松了手。
他终究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她想。世间最痛苦,莫过于终成眷属后,对面相思! 他和她的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就从她见到她的第一次说起吧! 那个时候的她应该是五岁吧,他大概是八岁的样子,或者更小?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父王众多儿女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在将近一百个孩子之中,她显得很不显然,即便她站在第一排。 相反,他如同一颗太阳,如同一颗明珠一般,将整个大堂都照亮了。他和他的jiejie,如同从天上坠落到人间的神仙一般,由着她的父亲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牵着走进了大堂之中。她想,这一辈子,她的父亲一定从来没有记起过她这个女儿,更别提她的样子了。她只是他发泄情欲之后留下的一个结果,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但是小小的她知道,她的父亲对他和他的jiejie一定印象深刻。 因为,这世间没有比他们姐弟更美的人了。 他住在凤栖宫,他的jiejie住在她父王特意为他jiejie重新修建的紫宫之中。她的父王自那以后的便一直住在紫宫之中,衣食起居,显然是对他jiejie宠爱到了极点。父王对他也很好,将天底下最好的师傅们都找了来,教他琴棋书画,教他诗词歌赋,当然他的凤栖宫用的自然也是最好的东西。不过父王从未单独进入过凤栖宫,每一次都是与他jiejie一同去的,每一次都带着慈祥的和蔼的笑容。 那种笑容,是她在以往的时候从未见过的。他的父王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称谓,一个名字,甚至是一个令人生畏的东西罢了。人人都说富贵好,可是却也没有知道富贵之中的生活并不富贵。她的母亲只是一个长得美的无权无势的卖艺女子,无意中被父王看中带到王宫宠幸一次便扔在了脑后。他出现的那一年,正是她母亲离去的那一年,她母亲死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在泪流之中说完的,叫做“宁为寒门妻,不做侯门妾!”虽然她并不知其中深意,但只觉得悲伤。 他的出现,淡漠了她的悲伤,将她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去了。父王对于她来说是可怖的,应该说对于王府中每一个王的孩子来说,王都是可怖的。她曾经亲眼目睹,她的父王因为宠妾的一句话,而在大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小哥哥活活用鞭子抽死,亲眼见着自己的不知是哪两个哥哥因为这件事而被拖了下去活活用板子打死,仅仅是因为一句话而已。最可怕的是,即便小哥哥的声音是那么的凄惨可怜,即便他的求饶爱呼声是那么的惨烈,然而大堂上将近两百人之中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哥哥的哭声,大哥哥的惨叫声,都如同鬼魅一般笼罩在王府之中的每一个人身上,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了层淡淡的阴霾。 而他的出现,无疑是拯救了她。她在这个王府之中艰难的活着,委屈的活着,憋着气的活着,更是孤单的活着,而他如同一束阳光照进了她那阴仄潮湿的心底,终于使得她的心灵不至于溺死。自他出现的那一天起,她的生活中都有她,而他的生活里自然是没有她的。他抚琴,他吟诗,他作画,他吹笛,他舞蹈,的身边,都有一个她,一个最容易被忽视被当成隐形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