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〇、推荐
徐宏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仿佛上面写着自己的问题,清了清嗓子,沉着脸问:“你觉得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干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陆良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王功华和徐宏的问题,看似没有关联,其实一个是在考察自己从警的基本理念,另一个是在考察自己担任领导的能力。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上,大部分都是把领导干部刻画成昏庸无能的贪腐之辈,其实这绝对是一种误导,没有一定才能的人,是很难走上金字塔顶端的领导职位上的,以上局长、副局长的提问都很有水平。 想了一下,陆良说:“从我自身的体会来说,我认为最困难的是如何调动单位所有人员的工作积极性。” 徐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桌面,也没有任何的表情。 陆良继续说:“一个单位,只靠某一两个人的工作热情,是绝对做不出成绩的,靠的是集体的力量,哪怕这些个人是单位的领导,能力很强的领导。由于我们政府部门现行的人事制度,决定了很多人只能在普通的岗位上干很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这使很多人看不到政治上的前途,再加上缺少其它有效的奖惩措施,干多干少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所以,很多人失去了工作的动力,要么是混日子,要么是为自己谋私利。这样,很难形成一个单位干事创业的合力。在这个种情况下,很考验一个领导干部的个人魅力,也考验一个领导干部调动大家积极性的手段与措施。我现在工作的派出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刚去时,大家各自考虑自己的事情,单位的事谁也不管,甚至与单位领导有对立情绪,结果就是,各项工作都排在全市的后面。” 王功华说:“你是如何调动民警积极性的,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就不用细说了。” 这时,副局长彭德声问:“我看你很年轻,你怎么看待年轻人担任领导的优势?” 彭德声的提问则是一个陷阱,在场的所有人,只有陆良比较年轻,如果他老是强调年轻的优势,把年轻大的人往下比,就会让现场的人感觉不舒服。这里也有用心,是在考验他心智的成熟度,如果他不能考虑到全局,横冲直撞,任性妄为,那么,他还不具备做一名领导干部的心理准备。 陆良镇静地说:“年轻人做事有闯劲,包袱小,敢想敢做,勇于创新,但是经验欠缺,遇到挫折容易有起伏。年轻人应该向年长的人学习经验、沉稳与耐心。” 另一个副局长又问:“最近市面上关于走私这方面的消息传得挺多,你觉得应该如何打击走私?” 这个问题问的是具体业务。 对于陆良已经做够了功课,他说:“走私这种违法犯罪行为,危害比较大,对正常的经济秩序造成冲击,影响国家税收,破坏国内的正常生产。打击走私犯罪,应该打源头,打防结合,因为我国的边境线、海岸线比较长,只靠打,好比扬汤止沸,只有同时做好防,才是釜底抽薪。我们公安部门的主要职能就是打,防这一块也不能忽视。具体到我们市来看,广东沿海一带常有的走私海产品、珍稀动物、成品油等形势都还没有发现,最多的就是汔车走私,这一块老百姓反映比较强烈,我觉得这是我们的工作重点。” 等陆良回答完这个问题,再没有人提问了。 王功华看了看陆良,说:“你还有没有什么建议向我们提,哪方面的都行?” 几个副局长都望着陆良。 陆良想了想,说:“如果有建议的话,就是建议做一些警力下沉的工作,把警力多放一些到基层,特别是派出所,那里太缺人了。” 王功华用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看着陆良问:“还有么?” 陆良摇摇头。 王功华说:“好吧,你先回去吧,今天对你的考察,就到这里了。” 陆良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一个礼,把自己的椅子推回到会议桌边上,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刚到外面,就看到又有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年龄比自己大了一些,四十岁左右,陆良冲他微微一笑,走开了。 走到楼下,陆良才觉得自己的心跳个不停,接受这样的考察,他生平还是第一次。他吐了一口气,平抚一下情绪,开着车回到了派出所。 刚到派出所,蒋平就跟了上来,坐在他面前说:“所长,怎么样,是不是局长找你谈话了?” 陆良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蒋平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常的组织程序啊,要提拔重要岗位,先是领导找个人谈话啊。” 陆良一边倒了一杯水,问:“要不要来一杯?” 蒋平说:“喝什么水,我着急地等着你的回复呢。” 陆良笑着看了看他,在他对面坐下,说:“算你猜对了,市局党委成员集体过堂,把我好一阵子审。” 蒋平问:“问了些什么问题?” 陆良故作神秘地说:“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蒋平失望地倒在沙发上,说:“去,多大的机密啊。” 迅即又坐直了,把脸凑过来,问:“表现不错吧,肯定是全体通过,有没有集体起立鼓掌?” 这段时间以来,蒋平跟他混熟了,两人之间虽说是上下级,但由于蒋平年龄要大一些,时间久了,跟他相处不再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而陆良也喜欢这种放松的个人关系。 陆良差点没被他逗乐了,刚才紧张的情绪才彻底放松下来,说:“还集体直立鼓掌,要不要奏国歌?我心里真的没底。” 嘴里这么说,在回来的路上,坐在车里,陆良还是一遍遍地回想自己的发言,心里还是有些得意,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 蒋平又靠到沙发上,撇了撇嘴,说:“无所谓,这种事情,都是领导早就定好了的,所谓的组织谈话,那都是走过场,走程序,不用担心,徐局答应你的事,就是煮熟了的鸭子。” 陆良说:“煮熟了的鸭子还会飞走呢。” 蒋平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陆良看了看蒋平说:“你是不是希望我走,你好干所长啊?” 蒋平一点不尴尬,挺直了胸膛,说:“是的,我就是希望你走,你往上升了,我们才有机会啊。”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正笑着,陆良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一看,是徐宏打来的,赶快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徐宏问:“刚才在局里的表现自我感觉怎样?” 陆良实话实说:“心里没底,不知道各位领导喜欢什么口味的回答。” 徐宏说:“全部考察已经搞完了。” 陆良说:“我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又遇到了另一人,是不是好多人都在考察范围之内?” 徐宏说:“这你就不要多问了,等着下一步程序吧。” 挂掉电话,蒋平着急地问:“怎么样,没问题吧?” 陆良笑而不答,蒋平笑着说:“那就是没问题了。”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蒋平就是不走,陆良明白了,说:“明天吧,明天,我们去徐局那里一趟。” 蒋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陆良走过去,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说:“现在就去准备吧。” 蒋平这才高兴地走了。 第二天,蒋平来到陆良的办公室,陆良才想起昨天跟他的约定,让他坐下,打了个电话给徐宏,徐宏正好没事,陆良就说:“徐局,如果你有时间我就带我们所上的蒋平来当面向你汇报一下工作吧。”
提到蒋平,徐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一想,才明白,说:“好吧,不过要快,我还要去苏副市长那里去一趟。” 挂掉电话,陆良对蒋平说:“走吧。” 蒋平有些紧张,说:“见到局长我应该说些什么?” 陆良拉了他一把,说:“走吧,问什么就答什么呗。” 蒋平还是不走,陆良看了他一眼。蒋平把包打开,里面有个信封,他望着陆良,说:“里面有两万块钱,够不够?” 陆良把他的包合上,说:“多少都是心意。”蒋平才跟着他走了出去。 到了市局,陆良看平时多嘴的他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知道他紧张,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不是说都是走程序么,那还紧张什么?” 蒋平说:“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想想自己在市局党委成员面前的表现,陆良会心地笑了。 在去徐宏办公室的过程中,蒋平不停地打量着自己的衣服,不是摸前胸,就是摸摸后背,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找开徐宏办公室的门,徐宏在办公桌后面看了看蒋平,脸上没有表情。等陆良介绍完,徐宏身子都没动一动,指了指沙发,说:“坐吧。” 蒋平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陆良说:“徐局,就让他单独向你汇报吧,我在外面等着。”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蒋平求救的眼光看着他,陆良微微地向他笑了笑,走了出去,坐在外面的休息区,耐心地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蒋平走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像个水萝卜。陆良站起来,问:“怎么样?” 蒋平没说话,拉着他往楼下走。到了车上,他解开一颗扣子,长出一口气,说:“妈呀,紧张死我了。” 陆良哈哈大笑,蒋平也跟着笑了起来。 陆良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以后你再这样就不行了,要有大将风度,怕什么,领导也是人,你表现得越是正常,他越是信任你,知道么?” 蒋平没有回答,拿过包说:“给他了。” 陆良没有看他的包,只是笑了笑,说:“你怎么看待这些事?” 蒋平说:“好像没有什么不好吧。” 陆良说:“是的,我们能走到一个位子上,离不开四种因素,一是组织培养,二是领导关心,三是同事帮助,四是个人努力,这四点,缺一不可。” 蒋平点点头。 陆良接着说:“没有组织把你吸纳进来,你是一个农民、商人,可能干上系统内的领导么?这叫组织培养。没有领导的欣赏、推荐、提携,你有机会么?这叫领导关心。没有同事帮助,你一个人干不出事情来,这叫同事帮助。没有个人当官往上走的欲望,直接就没有希望,竞争这么厉害,别人想方设法往上爬都不一定上得去,你不动心思,还指望着天上掉馅饼?馅饼掉到你头上你都没做好准备,也干不成。你说是不是,我这说的都是真心话,别看美国人把自己的民主吹嘘得多么厉害,离开这四点,一样玩不转。” 蒋平琢磨着陆良这一番话,觉得真是在理,刚才还觉得有些不舒服,感觉怎么徐宏这种看上去一脸正气,口碑也不错的领导也收钱,现在想通了,领导也是人,得失得失,有失才有得,要想收获,必须付出。也许领导看重的不是金钱的物质意义,更看重的是你对他的那份感恩,人跟人不同,各有各的想法。 等想通了这些,蒋平觉得自己对陆良的认识又深了一层,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对一些事情的认识高度,绝非自己能够达到,遂又为自己能得到他的认同感到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