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湖(二)
其实所谓的神婆婆并不是一个有着特殊神通的仙人,她只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干瘦而佝偻,上身和下身的弧度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满头白发,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好像被犁过的田地,将本来的面目全部隐藏在皱纹像干裂的橘皮下面。她看向放在桌上的骨灰坛时是一种冷冷的神色,好像在她眼里,坛子里装的只是一把灰尘,而不是一个原来活蹦乱跳的青年的骨灰! 其实在她来的时候,蔡峰家里已经聚集了许多村民,大家脸色沉重的向蔡成父子说着各种安慰的话,直到这个老人来到以后,大家才站起身,全部住了口,静静的等待她的吩咐,去作着个人应该去干的事情。 老人看向我们时,微微怔了怔,还不等我们作何解释,蔡成已经紧张的将我在火车上跟他说过的身份说了出来。 老太太的声音干涩而冷漠,好像是大漠里吹过来的烈烈冷风:“既然两位是外地的客人,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本来我们是要想办法帮助小峰消解冤孽的,现在有了活人,就比从山里捉下来的山鸡要好的多了!” 白枫听到老太太将我和她与畜生相提并论,一股怒气就涌了上来,上前两步想要说几句话,但我伸手拽住了她,接口道:“如果真能帮助死者灵魂安息,这当然再好不过,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神婆婆冷冷的目光从我们两人的身上缓缓扫过去,嘶哑着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待会我们会用一辆骡车将小峰的骨灰驼到墓地里去,你们只要上了车,一前一后坐在骨灰的两边,四只手连在一起,将骨灰围在中间就成了!”说到这里她佝偻着身子向我们走来,伸着僵硬的一张面孔,冷冷的说:“记住了,在路上你们不许说话,也不能松开手,不然,冤魂出了骨灰坛就会给村子带来灾难!千千万万不能松手!” 我听着她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浑身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袭来。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骡车已经准备就绪,就停在门口的路上,车子用花花绿绿的纸幡围着,纸幡上画着狰狞可怖的凶神恶煞,还有我曾经在那个骨灰坛上见到的怪异符咒。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压制蔡峰冤死的亡灵的,使他能够老实的待在骨灰坛,不出来作祟! 其实,虽然我相信一些迄今为止还不能认知的力量可能存在,但我对这种显然是封建迷信的做法一直不以为然。这些做法只是愚昧而又脆弱的普通山民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实际上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既然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们又必须和这些迷信做法结伴同行。 我拉着白枫极不情愿的身体费了半天劲,终于爬上了有一米半高的骡车。并非是我和白枫面对这种高度真的会举动艰难,而是为了隐藏我们的真实身份! 透过密密麻麻的彩色纸幡,我能看到街上聚了很多的人,不慌不忙的坐着自己的事情,而这些人大部分是男人,就算见到几个妇女,也大部分是年岁很大的老人,年轻妇女几乎一个也没有。 农村的红白事和城市有很大不同,在城市里,亲人故去,除了属近的本院家属以外,其他外人是不会参与进来的,尤其是到了现代社会,殡仪馆已经承担了家属大部分工作,送丧几乎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丧事也几乎成了一家人的事情。但在偏远的农村,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丧葬传统并没有多少改变,一家的老人故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参与进来,送丧的队伍几乎可以称得上浩浩荡荡,进算不是亲属的外人都会在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喟然落泪。 但在农村,蔡峰的情况又不同了,属于夭亡,也就是未成年就死了,虽然他已经年届三十,早已成年。因为在农村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年的标准不是年纪而是是否娶妻生子,蔡峰已经娶妻,但子女(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尚在母亲腹中,丧葬时是没有子嗣为他披麻戴孝,摔盆砸罐的。一般情况下,这种丧礼都很冷清,大部分人家会将死者草草埋葬了事。
我没有想到蔡峰的丧礼会这么隆重,既有很多人为他送葬,又有像神婆婆这样在村子里地位很高的“神职人员”一路引导,也许是因为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在淳朴山民的思想里,一个冤死的人是带有怨气的,如果不好好发送发送,死者的亡灵是不会安息的! 神婆婆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用一顶竹轿抬起来,缓缓的行在队伍的前面,她声音冰冷而沙哑的念着稀奇古怪的话,在轿子前面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手臂上各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满满的冥币,一路挥洒!这一点更使我觉得妇女的缺席一定有着别的原因,据我所知,在中国辽阔的版图里,还从来没有发现那个地方是用男人来洒冥币的!这是一件很特别的工作,一般认为男人属阳,女人属阴,这种与亡灵阴神丄祭的事是不大会落到男人身上的。 蔡成在前面闷不做声的赶着骡车,是不是的会用手在脸上抹一下,蔡峰的父亲没有跟着,而是站在门口,目送小儿子的永远离去。 蔡峰的骨灰坛就静静放在我和白枫中间的一个台子上,在我们四只手围成的圈子里,等待着被永远的深埋底下。 我和白枫迎面相对,四手相握,她脸上的的每一个细小变化我都能够看到,她心里的每一次变化我也能够通过她细腻柔滑的小手感觉到。望着她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的脸正满含羞赧的看着我笑,是那种少女见到心爱的异性时,所发出的温柔而略带挑逗的笑。我想到这些时,赶紧将脸扭到了一边,假装去看车外的人群和周围花花绿绿的纸幡。 白枫的手指在我掌心使劲的捏了一下,连我的心也被捏的一阵的颤动。我转会脸来,眼前还是那个平素见到的满脸庄严的白枫,她向我眨眨眼睛,嘴角向前面抬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