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英雄血，染白衣(二)
（昨天赶路没上网的条件，昨天未更对不起了。今天用大章节补上。） 像小白龙这样天下无敌的猛将，在河西民间已经被像神一样地尊崇，麾下又有对他忠心无二的铁军，正可谓根基牢固、手握重兵，朝堂就更是担心他功高盖主、飞扬跋扈起来将来不受约束。他是景帝的女婿，和皇帝都已是一家人，可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皇帝和朝堂又难免会担心他将来以“清君侧”的名义起事的话，会披上更多“合情合理”的外衣。 所以，“以文协武策”一出，中州朝堂飞快地安排了丞相甘霖之弟甘子豪出任河西郡守。甘子豪赴任前私下领了他哥一句话，“能拉拢则拉拢，否则牵制、打压”。 同时自从小白龙声名远播威震天下后，中州各方势力莫不是暗中争相拉拢欲作为己用。偏偏小白龙无心去趟中州政治争斗和豪强争势的浑水，只想保河西郡一方水土的平安，对各方势力均是不冷不热。这样的脾性，只会遭致中州各方势力的暗中挤兑和打压，甚至引起某些与他有潜在利益冲突的势力的无端猜疑和嫉恨。比如小白龙是罕见的镇守一郡之地却被封了“侯”的都统将军，名义上统辖河西郡的是河东的梁州。梁州大都统将军也才是个“侯”——“猎云侯”幻罗膑。即使小白龙今后什么都不作，威名和实力都已远超幻罗家的任何后辈，让任何人看起来都更有实力在幻罗膑身后继领梁州大都统将军之衔，这就够遭幻罗家嫉恨的了。 从此，小白龙这样对中州王朝忠心耿耿的猛将也开始被中州各方掣肘，在河西调个兵遣个将也还要看甘子豪的脸色，郁闷无比。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难免偶尔为公务生出一些龌龊，甘子豪在他哥那里也自是对小白龙没什么好话。 好在五年中河西边境风不吹草不动，后来小白龙也就懒得理会令人郁闷的公务和到了河西就开始四处瞎折腾的甘子豪，自顾自与紫逸公主过着平静的生活。而只要有他坐镇河西，河西千万人民也是一万个放心，和平的生活过得比蜜甜。 但是平静的生活很快被打破，中州圣历1296年、西蛮土历48年，消停了五年后的西蛮人终于又鼓起了勇气，开始蠢蠢欲动。当探子回报说西蛮大军正在猛虎荡大营集结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支西蛮特使队来到了驰颐，说小白龙你不是以爱民如子、无所畏惧而名冠天下吗？那么现在有个约见，看你敢不敢赴！我西蛮大牛首挥师河西在即，三日后想在黑丘山长坪见你一面，共商河西局势。谈得好，说不定我大牛首就放弃对河西的进攻，免得两国军民再遭屠戮。此次长坪一见，双方各限带五名护卫，其他人等需侯在一里之外。如果你不来，我们同时还准备了从河西掳走的工匠、文士五十名，你迟来一天便斩首十名。赴约不守约定，人质立即全部斩首。如果五十颗人头砍完你还是没有赴约，西蛮大军便拔营向河西进发！ 长坪是黑丘山脚下琦峰谷当中一处险要之地，正是设“鸿门宴”的好地点。说此事奇怪，是因为如果说这真是大牛首阿尔混的主意，以河西人质要挟小白龙现身然后围而歼之，那早干嘛去了？ 小白龙身边之人全都认为这是个陷阱，苦劝他不要赴约，小白龙只淡淡一笑，说如果真有河西五十子民为人质，我不知道便算了，既然我知道了，便不能让他们为我而死。何况如果是真的，还有使两军免遭战祸的可能。即使是陷阱，我也去踩上一踩，破了它就是，然后仗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于是三日后小白龙带了五名贴身卫士就前往约定地点，百龙队和五万河西精兵在长坪一里外候命——这一次甘子豪倒是很爽快的就拿出了那半块虎符派了五万精兵，否则稍后他定会被暴怒的河西军踏成rou酱。 西蛮凡间的真罡境强者最强的就是大牛首阿尔混，与小白龙同阶，但论功力深厚和火候也与小白龙有很大差距，另外的玄罡阶强者屈指可数。而西蛮圣地的强者一生以守护圣地为使命，根本不管凡间俗事，这一点世人皆知。既然限定双方最多只能带五人，西蛮大军中的真罡境强者有几多小白龙也心中有数，又有大军在后压阵，认为即使是个陷阱也完全有信心全身而退，因此决定赴约并不能算是草率。 五名白龙队的精英卫士护住小白龙到得黑丘山长坪，果然见得一名西蛮酋首和五名护卫侯在那里，全都一身西蛮人的装束，体型看起来也像是西蛮虎厥族，不过全都蒙着脸。 双方见面尚未开口寒暄，对方六人突然暴起发难！ 虽然知道多半是陷阱，对方一出手，小白龙也立即暗道不好！六人全都是玄罡阶巅峰实力，领头之人的修为更是臻于同阶化境，和自己相差无几！ 西蛮人绝对难以同时派出六名玄罡阶巅峰强者，同时以这六人的内功和武技招式全都不是西蛮路数，这六人，难道竟是中州人？ 小白龙千算万算，也绝不可能想到中州西蛮大战在即，设下这夺命陷阱的人却是自己的同胞！ 小白龙一面全力挡住六人犀利的围攻一击，一面高叫五名护卫速速离开。五名白龙队眼见踩中了厉害无比的陷阱，立即对天发出信号焰火，然后怎肯离开，全都立即扑入了战团！ 五名白龙队卫士护主心切虽悍不畏死，但以他们外罡境黄金武者的实力扑入真罡战团，砰砰砰砰，立即就被强大的罡气流震飞开来，如炮弹般从气团中飞出射向四周的山崖，立即爆得自己全身骨碎肝裂，掉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眼看是没命活了。 六名蒙面强者本想趁小白龙立足未稳之时，同时欺身而上确保一击夺命，然后再结果掉可以无视的五名卫士，结果没想到小白龙历经生死血战，战意和罡气已融入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危急时刻全身修为都凝聚成了金属罡气罩，居然硬生生用双臂接下了六人的全力一击，为卫士向援兵发出信号争取了一息的时间！ 眼见信号焰火升天，这却是出乎意料之外，六名蒙面强者难免心头一慌。同阶高手对决，取命只在一息，小白龙之前硬生生接下六人一招合攻后虽身受内伤嘴角挂血，却也立即抽出“白龙剑”聚起全身水属罡气使出了“龙吟寒罡剑”中的终极杀招——“寒冰龙尾扫四荒”！只见白龙剑剑气化为一条有角有足的四丈冰龙，将四周的空气都凝为了冰晶，一声龙吟便朝着六人张牙舞爪地扑去，龙尾猛扫，立即就让六人中功力和修为稍逊的三人胸腹凝为寒冰，嘭的一声又炸裂开来！ 但这一挡一击，几乎已耗完了小白龙毕生功力，并令他自身经脉窍xue遭受毁灭性打击。小白龙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是绝不可能同时面对六名玄罡阶巅峰强者还能胜出的。抱着必死的决心能换走三人的命，已经赚了……因此，他再不能抵挡余下三名强者的合力一击，再不能阻止剩下的两刀一剑洞穿了自己的胸腹。特别是对方领头之人，一柄赤红的利剑刺入了左胸，瞬间焚化了他的心脉…… 余下三名蒙面强者见一击得手，又闻得隆隆铁蹄不断逼近震撼山谷，毫不犹豫立即各自抱起一名同伴的尸首飞身而去。 小白龙血染白衣，跌跌撞撞退到身后的山崖，手扶岩石不肯倒下。 怎么敢倒下？怎舍得倒下？怎甘心倒下？ 西蛮大军正对河西虎视眈眈，河西千万人民正盼着自己扬刀立马，三军仍等着自己发号施令，紫逸公主仍等着自己卸甲归田共渡幸福余生，家中稚儿仍盼着自己回家后的温暖怀抱，我为什么要在此时倒在自己同胞的剑下？ 五名卫士中身体最为强健的一位尚未断气，眼见这令人五脏六腑爆裂的一幕，在地上费力地挣扎，拼命抓土蹬地想向他爬来，嘴里想喊“镇西大人”却不断地吐出了血沫子，小白龙想去扶他却已经不可能，只能看着他，眼角开始湿润：百龙队的兄弟，谢谢你们每一人都待我一片赤诚，愿意用命来承担彼此的信任，可是抱歉，我桑木从此再也不能照顾你们…… 就在小白龙坚持不住摇摇欲倒之时，百龙队卫士们飞驰而来扶住了他，一片惊呼之声，“镇西大人！镇西大人！” 小白龙艰难地环视一圈，脸色却很平静，吃力地说：“没想到……我这次……栽在了六位西蛮圣地玄罡阶巅峰……强者的手里……但他们也被我弄死了三个……值了……尔等务必劝住……河西军……不能涉险硬闯三大险地为我报仇……要留住性命，永保河西安宁……”他身受致命之伤坚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 在响彻黑丘山的众人悲鸣声中，在瞬间淹没了长坪的滂沱泪雨里，一代中州战神、河西白龙将，含恨而去！ 消息传出，谷内的五万河西军立即转身疯狂暴走，很快就让“蛮贼夺我镇西之魂，我们便要阿尔混偿命！”的含泪怒号响彻了整片河西大地。 河西军将领们把惊慌失措、颤抖地尖叫着“你们这帮鲁莽武夫，想犯上作乱吗……”的郡守甘子豪，一把推倒在郡守府大堂案前，抢过他拿在手里虚张声势的半块虎符摔得稀烂，出门上马就跟着自己的部队往恒月道狂飙！ 很快整片河西大地马蹄声隆隆不断，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河西军五十万人马，全都疯了一样地往恒月森林奔去！ 大军冲到了恒月森林入口处，却不得不扯缰驻马，引得万千马儿仰头悲鸣不已。 一个人平举双臂，以娇弱但倔强的身躯，就拦下了风驰电擎的五十万大军！因为她是河西军无论如何也不敢、也不会在此时冒犯之人，白龙遗孀——紫逸公主。 紫逸公主带着桑家众人和百龙队卫士们，在恒月道进入恒月森林的入口处，对着大军苦苦乞求，用早已嘶哑的嗓子把小白龙的遗言喊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逼得五十万大军在恒月道入口处全体跪下，仰天大哭，高喊着“镇西大人，不能为您报仇，我等生不如死，还有何颜面面对您在天之灵？！” 那五十万大军震天的悲音骇得森林里罡兽乱窜，窜进了森林那边的西蛮猛虎荡大营，又骇得西蛮人一阵鸡飞狗跳！ 稍后小白龙赴约遇袭辞世的消息和他的遗言传到西蛮，大牛首阿尔混也骇得肝胆俱裂！那约根本就不是他定的，说西蛮圣地强者杀了小白龙完全子虚乌有，西蛮圣地强者从来不问凡间世事，纵是他这俗世的大牛首又如何同时请得动六位玄罡阶巅峰强者出手？ 知道是背了不明不白的黑锅的阿尔混，心里只是担心圣地知道了这件事情后怪罪下来，忙不迭立即遣散了猛虎荡大营里的大军，老老实实地窝在远京，从此终他一生都再不敢踏出蛮域一步！ 这就是“白龙镇西，威慑蛮夷”！小白龙生前把西蛮人打得绝望，死后威名仍保了河西三十年平安。阿尔混不是傻子，他知道小白龙的死让整个被仇恨之心填满了的河西都变成了一座guntang的熔炉，纵是五十万块天外玄铁扔进去也会被瞬间蒸发！ 这就是为了国家民族大义宁肯遮蔽内部龌龊的小白龙！他知道一旦自己的牺牲是因为中州人自相残杀的消息传出，整个河西甚至是中州立即就会乱作一团，河西必将很快被西蛮铁蹄踏遍、饱受蹂躏。而桑家，会彻底从河西消失！ 到底是中州王室、文官集团、各路诸侯还是哪家地下势力，对小白龙设下了那个夺命的陷阱？ 虽然那名比小白龙更晚断气的百龙队卫士，把当时白龙遇袭的情况留下了只言片语，但也仅能让桑家众人心中对小白龙的遗言生疑，却不能破开谜题。这让“白龙之死”，成为了一个永世难解的悬案。 后来对外一致的说法，都是白龙遗言这个版本。 小白龙处心积虑留下的遗言，把内部矛盾，全都转为了对西蛮的仇恨！而他为救区区河西五十平民，勇赴陷阱，以自己高贵之躯以身犯险，又以一己之力，同时力战六名西蛮圣地玄罡阶巅峰的强者，并毙敌三名后才英勇牺牲，其爱民之深切、武力之雄浑、气势之彪悍，成就了他一生中最为巅峰的另一个片段。只不过这个片段，留给世人的悲伤和遗憾，远远胜过了它的辉煌。 小白龙为救河西五十子民、避免战祸，悍然勇赴西蛮“鸿门宴”，遇袭身死，消息传到中州，夏景帝当即从龙椅上跌落！ 白龙归天头七之日，中州王室举行了礼仪规格最为隆重的国葬。夏景帝于上京郊外的大夏忠烈祠、追谥桑木为“白龙君”。又在他的牌位前，手持祭酒宣读祭文： “呜呼，闻君噩耗，吾心实痛，举国同悲！酹酒一觞，若君有灵，享我烝尝！ 君之品，若五岳捍地；君之德，若白玉无暇；君若天降白龙，佑吾大夏！君之忠义皓比日月，胸藏甲兵，扬马天涯，北地平叛，护主之功炽烈滔天；君不动如山，动则若火，镇守河西，蛮夷不敢望君之大纛！君之仁爱深比五泽，沥血勤政，四地爱戴，万民景仰！君为民请命，替民伸冤，不惜纵横跋涉三万里险地，单人独剑追凶缉贼，悍勇震世，彪炳千秋，试问天下四夷，从此谁人敢言比中州男儿英烈伟雄？！ 君数十年来，铁血凛冽，傲骨铮铮，举手投足风云为之变动。所行之事，天下莫不感佩，所为之举，宇内无有不惊！ 呜呼，白龙君！为黎民苍生，身赴贼人歹毒之约，遭不测之祸，吾岂有不伤？举国岂有不痛乎？ 哀哉，白龙君！君生而为英，死后为灵。哀其不幸，吾与国人之伤悲，永无断绝！ 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 白龙归天，吾且问之，从此天下，可有英杰乎？！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这一段祭文，夏景帝读得声泪俱下、五内俱焚：从此大夏再有逆天之乱，谁来保我稳坐金銮宝座？谁来护我夏家王朝安如泰山？ 这一段祭文，也沉重得让上京镇国九鼎乱颤、让整个中州大陆悲痛得泪涕滔天！国之西长城被毁，中流砥柱坍塌，再有蛮夷大浪东卷之祸袭来，谁还能跃马迎上、以热血之躯拒敌于国门之外？！ 大夏王朝追谥小白龙为白龙君的祭诏到河西郡那天，整个河西大地一片素白。驰颐、防堡、驻隆满城白缟、树挂白花，家家户户披麻戴孝，人们扶老携幼悲悲切切地走出家门，一路伤心欲绝。 三天后，三道悲流又在“少巫山”山脚下依山傍水而建的“河西军民陵”汇聚，令青山无色，绿水断流！ 陵园内“白龙君祠”已开挖地基，河西三军素缟，拔刀指天三呼“河西铁血男儿军，誓死护我白龙英灵！” 呼完后，五十万铁血大军和千万河西人民跪在陵内陵外，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哭成了一片，直哭得日月无光、山河变色…… 在这个悲戚得令河西震颤的时刻，紫逸公主并没有参加祭奠小白龙的仪式。 她在驰颐统领将军府中，脸色平静，一遍又一遍，抚着小白龙染血的白衣…… 第二天，人们发现紫逸公主描眉如黛，面贴花黄，唇施朱脂，就像同小白龙大婚那天一般美艳动人。她身上盖着那件染血的白龙战袍，表情恬淡，嘴角带笑，彷佛一名陷入了沉睡的仙女，在榻上永远的睡了过去。 榻边，留着她写的一块白绢： “英雄血，染白衣，染红幽幽儿女情。自古英雄多寂寥，吾愿伴君宇内行。人间挚爱相守苦，何妨比翼照恒星。白龙腾空归天去，直往苍穹会紫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