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目击证人
皇上当着百官的面,授予朱祁铭在紫禁城行走的诸多便利,便利到了可以不必回避天子未来的妃嫔的地步,这样的厚待绝非仅仅源于朱祁铭是个所谓的年少“君子”,说到底,还是因为皇上再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了,金银珠宝不足以称出前后两道奇功的分量,而亲王的位分实在是无法加尊了,总不能把亲王分成九等,让朱祁铭一步步成为一等亲王吧? 这个时候,天子的宽厚比加尊、赏赐更能打动人心。 换作是平时,文武重臣肯定会把朱祁铭可以享受的便利归之于“宫闱弛禁”,而人人争当导致舆情滔滔的言官,可惜的是,在意味着安逸日子又将降临庙堂之上的特殊日子里,眼下他们的多嘴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朱祁铭对皇上的语意并未多加思量,他的心思落在了大明接待瓦剌使臣的礼仪上。 朝中君臣肯定默认了脱脱不花是瓦剌最高统治者的事实,仓猝之下竟然出现了礼仪无序的混乱状况。为避免出现也先这个“敬顺王”与所谓的“脱脱不花王”二王并尊的尴尬局面,就只称也先为迤北瓦剌太师,称其配偶为“妻”,绝口不提他大明外藩王的身份,此举或许会招致也先的记恨! “迤北瓦剌阿剌知院使臣觐见!” 在内侍的通传声中,朱祁铭蓦然想起了方才无意间看到的一幕:在也先的使臣离殿之前,他们与喜宁有明显的眼神交流,而喜宁似乎冲他们微微点过头! 一个深居内廷的御前近臣何以认识初来乍到的也先使臣? 忽觉脸上一阵灼热,移目望去,碰见了杨溥如炬的目光,杨溥显然也瞧见了方才的一幕,此刻正向他递眼色。 “参见越王殿下。阿剌知院素闻殿下大名,那些无知的鲁莽部属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阿剌知院将奏请大明皇帝陛下,在合适的时候亲来拜会殿下。” 沉思中,朱祁铭被人唤醒,抬头一看,见三名瓦剌使臣半跪在不远处向他行礼。 阿剌知院的使臣觐见过啦?朱祁铭瞟一眼御座那边,见皇上无比轻松地坐在那里,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置身于如此庄重的场合,自己一个亲王哪有开口说话的份!于是,朱祁铭冲瓦剌使臣颌首,三人随即起身退去。 皇上笑声连连地走下御台,“礼部在会同馆设宴,好生款待瓦剌使臣。朕已命人在雍肃殿设宴,诸位臣工不妨放下朝政冗务,咱们君臣同乐!” “谢陛下赐宴!” 乌泱泱一大堆内外臣簇拥着皇上离殿,腿脚慢的便聚到了朱祁铭的身边,围着他七嘴八舌地恭维开了。 “瓦剌最大的三股势力全都卑辞重币,争相交好我大明,这一盛况前所未有,越王殿下功不可没呀!” “当今皇上圣明,又有善谋善战的越王以为股肱,大明何愁不能开长久之太平!” “哼,有人总拿规制说事,可是,事实胜于雄辩!若无越王预政,何来今日北境的安宁?” “有些人就是不善于顺应时变!因循旧制,抱残守缺,差点把越王这颗金子埋进了沙里!” 杨溥快步走了过来,冲那些平日里谨言慎行,今日显然兴奋得有点过了头的文武官员笑笑,“皇上发了话,谁要是去晚了,恐怕会在雍肃殿找不到席位。” 呼地一下,众人催动老腿,追着皇上的背影快步奔了出去。 “殿下不去雍肃殿赴宴么?” 朱祁铭驻足,举目望去,见殿外并无一个人影,锦衣卫仪仗早已撤得干干净净,殿内也只剩下他与杨溥二人。“不去了。亲王违制是有代价的,为了虚荣而违制,不值得!” 杨溥随之驻足,眼中泛起深意,“太平日子又来喽,眼下君臣都甚是高兴,可是,这份热度不会持久,等大家在顺境里习以为常之后,便会一切依旧。殿下应该明白,朝中已有定论,那便是与瓦剌交恶万分的不值,也鲜有人认为大明能够最终制服瓦剌!所以,殿下的功劳极易被人淡忘。” “正因为如此,小王才要做该做的事,以免它日战事骤起,有人蛰伏于庙堂之上而置社稷于险境。” “殿下是想对付那个涉嫌暗通瓦剌的人么?可惜刘吉下落不明,靠虚言揣测终归是难以定其罪!” “无妨,此路不通还可另辟蹊径!”朱祁铭望着杨溥,心中已把殊为关键的信任票投给了这个累朝重臣,“小王只求杨阁老一件事,请杨阁老说服朝中重臣,这个时候莫拿小王的违制之举说事,以免小王自顾不暇。” 有了皇上再次确认的旨意,朱祁铭终于放开了手脚,无所顾忌地赴清宁宫问安。 太皇太后精力渐衰,且有限的精力全都集中到了皇上的大婚与皇后的人选上,与他闲聊几句,就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供交流的合适语言了,甚至对他的战功也像早就料定了一般,失了问询的兴趣。 朱祁铭识趣地起身告退,转赴咸熙宫问安,发觉皇太后不在咸熙宫内,也不见他想见到的王青、毛贵二人,只得离了咸熙宫,打算回别院歇歇脚。 不料刚出咸熙宫不久,他就在岔路口见到了一场提前上演的宫斗好戏! 本想转身避开,一眼望见人群里的王青,他就不想移动脚步了。 周家长女在咸熙宫一大帮宫女还有内侍王青的簇拥下,堵住了秦氏的去路,秦氏身边只有娟儿孤零零的一个侍从。 “人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脸面的,说好了马车就在承天门外、即刻离京,事后却厚着脸皮哀求皇上,皇上也不知怎么啦,竟被一个狐媚子迷惑住了!” 周氏身着蓝底彩花褙子,色泽明亮的服饰将她的绝世容颜衬得愈发的艳丽,那双大号的明眸里本该盛满无尽的风情,此刻因傲视秦氏,却透着分狠辣的意味。 瞧瞧周氏的做派,朱祁铭不禁替正统朝的后宫感到担忧,若周氏如愿成为皇后,只怕底下的妃嫔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若周氏不能为后,那未来的皇后就要提心吊胆了,搞不好,宣德朝废后的戏码或将在正统朝再次上演! 再看秦氏。她身着白底碎花褙子,浑身上下都显得清雅脱俗,给人留下的观感极佳,但在后宫之中,一身的仙气只可远观。要想迅速进入角色,掳获圣心,最可靠的武器还是风情,像秦氏这样,只怕迟迟都不能进入角色。在无数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戏码中,岂能轻信“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美丽传说?一步落后便遭六宫践踏,再想咸鱼翻身,谈何容易! 朱祁铭可不懂后宫争斗的奥秘,也无意替天子cao闲心,他只是觉得,此时的秦氏与前番不同,她温顺的外表下分明暗藏着一股子倔劲。
“jiejie是在怀疑皇上的圣明么?”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就将自己食言的尴尬消解于无形,还让对方落了个妄议天子的嫌疑,嗯,还算有趣! 周氏咬咬牙,“皇太后只授我一人便宜出入后宫之权,你又未获皇太后授权,何以频频涉足宫禁重地?” “meimei岂敢擅闯宫禁重地?皇恩浩荡,清宁宫那边不是还有个钱jiejie更方便出入后宫么?” 周氏眉毛一拧,一脸的怒意,却定在那里作声不得。 紫禁城里上一辈的恩怨已然延续到了下一辈人身上,带着上一辈人的恩怨,周氏与秦氏从一开始就已势成水火,可是,周氏光有对皇太后的忠心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对她中宫之梦构成巨大威胁的,显然不是秦氏,而是频频出入清宁宫的那个钱氏! 周氏肯定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主敌,但这并不妨碍她视秦氏为出气筒,她似乎在斟酌字眼,以便借着自己的厚势欺凌秦氏这颗孤子一把。 朱祁铭快步走了过去。 “参见越王殿下。” 在宫女们的见礼声中,周氏与秦氏齐齐转过身来,微微躬身施礼。周氏已敛去怒意,含笑望着他,似在表达某种善意。 朱祁铭拱手回礼,就见王青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殿下,您莫不是去过咸熙宫?嗨,皇太后此刻正在佛堂礼佛,不在咸熙宫。” 朱祁铭含笑摇摇头,“谁说不是?本王白转了一圈。赴清宁宫问安倒是见着了太皇太后,但太皇太后的心思全落在未来皇后的事上,本王差点吃了闭门羹!” 只见周氏一震,脸上迅疾浮起一丝忧色。乘这当口,娟儿冲朱祁铭笑笑,随即领着秦氏悄然离去。 朱祁铭转身就走,片刻后驻足,“王青,别院里有几样宝物,本王想将它们献给皇太后,你随本王去取了来,免得本王再跑一趟。” “是。” 朱祁铭很快就进了别院,人还在甬道上,就见崔嬷嬷笑眯着眼出了正殿,“越王殿下回来喽!” 茵儿、渠清欢欢喜喜地小跑而来,茵儿抢先开了口:“殿下总算回来了!殿下,皇太后肯定不知道殿下会来别院,只怕来不及备膳了。不如这样,奴婢与渠清去清宁宫备些膳食,殿下您说行么?” 朱祁铭点点头,目送茵儿。渠清出了院门,然后领着王青上了曲廊,“本王曾说过要给皇太后献宝物,嬷嬷便去挑几样最好的物什,交给王青。” 崔嬷嬷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正殿。 朱祁铭凭栏扫一眼小池,然后扭头深望王青,久久不语。 王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闪烁不定,嘴角一阵抽搐,良久后一跺脚,“当时那人就贴在玄武门东侧的宫墙上,他是” 朱祁铭依然凝视王青,一语不发。 王青眼睛一闭,双肩开始抖动。 “他是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