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中离人
这一剑下去,是取其首级还是断其双臂?不行,太残忍了!大家都是文明人,岂能如此野蛮、嗜血?朱祁铭很快就说服自己敛起杀意,归剑入鞘。 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不一拳打去,让她脸上挂花?若能如此,与当年被她狠咬一口、留下十余年不消的伤痕一事相比,也算是扯平了不是! 底下的人却是笑脸如花,像在欣赏天外飞仙的场景一样,仰着头,双眼放光,整个人悠然定在那里,看似毫无戒备。 罢了,还是牛三说得对,男人的拳头不是用来教训女人和小孩的!并非妖女不欠揍,实在是因为早上思虑太久,此刻神思倦怠,不愿再去浪费气力。 给自己的不愠不恼找足理由之后,朱祁铭在赛罕身前落地。赛罕直直地望着他,目光不再有片刻的游离,去触及他腰间的宝剑。 “你为何在此?”朱祁铭原本打算使足中气断喝一声,不料出言时语气竟变得相当舒缓,就像故人的问候一般。 “听说你坠崖后安然无恙,我便去京城找过你。有人在越府门外布下了耳目,应该是锦衣卫的校尉和东厂的番子!你恐怕不知道吧,你去吕jiejie家的时候,他们屡次暗中盯梢。本想给你报讯,可我我差点被他们盯上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朱祁铭历目扫向赛罕,却见她如换了个人似的,神色黯然。 “京中盛传吕jiejie即将成为越王妃,婚期或定在八月间。那日见她进了紫禁城,极想留下来喝她的喜酒,可惜唉,我还是选择了离开京城。”赛罕目中闪过一丝泪光,定在那里沉吟许久。“不料途经宣府时遇见了一队巡逻的军士,哼,他们简直就是山匪!咱们数人全穿着汉服,可他们一见我就出言轻浮,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掳人,我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明人的鲜血,只得带着随从开跑,幸好被一帮村民所救。” 你们瓦剌人才是匪,才是贼!朱祁铭很想厉言喝斥赛罕一番,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时隔不久见到了你的旗号,便知道你到了宣府,查探多日,终于发现了你的踪迹!哦,你成婚了么?啊!你可别跟我说,你未娶成吕jiejie。” 你在幸灾乐祸么?妖女!朱祁铭咬牙道:“不劳你cao心,我迟早会迎她回家,娶她为妃!” “啊!真未娶成?她竟然逃婚在外!”赛罕唏嘘一番,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狡黠的笑意倏然爬上眼角眉梢,“哎呀,眼看着洞房花烛夜就这么白白溜走了,想必是那个吕jiejie嫌弃你,你何苦遭人白眼?这一辈子也只能随我浪迹天涯了,反正我倒不怎么嫌弃你。” 赛罕笑色一敛,眉眼间透出分令人难以置信的真诚,“那日见你坠崖,我你可别误会,我才不会为你垂泪呢!我找来人手,打算下到谷底寻找你的下落,可惜久寻无果,后来听说你已脱险回京,我才罢了手。” 说着说着,赛罕一只手向他肩上搭来。朱祁铭移步避开,“你不是有事相告么?” “哦,差点忘了此事!当年你被掳至松树堡,我也颇为好奇,事后我问过先生,先生经不住我反复缠问,便说出了一些隐情。先生说,紫禁城里有咱们的眼线,赶在你离开紫禁城之前,那人将消息告知了我瓦剌使臣,接下来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瓦剌在紫禁城里的眼线是喜宁么?” 赛罕一脸的疑惑,“喜宁是谁?” 朱祁铭忍了忍,堪堪敛住怒意,“此事恐怕不单涉及紫禁城里的眼线吧?本王当年被掳之前,先在灯市遇刺,想必此事与瓦剌无关,而是与其他人有关。那么,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 “啊!你真的遭遇过刺客?当初听说了此事,我还以为是讹传呢,而今看来,竟然真有其事!是呀,背后主谋究竟是谁?” 你这个骗子!妖女!朱祁铭怒不可遏,方待发作,却听见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响声,他赶紧收起杂念,警惕地举目四顾。 “公主,有大队明军靠近这里,快拿住此人,作为人质!” 话音未落,就见五条汉子从树后现出身来。五人全是一身明人的装扮,连头上的髡首造型都不见了,而是以发髻取而代之,唯有眉眼间隐隐透出的狼性,还在昭示他们尚未久经文明的洗礼。五人挥刀朝朱祁铭猛扑过来。 “放肆!还不快滚回去!”赛罕怒斥一声,转身护在朱祁铭身前。 赛罕不留半分情面的恶语和决绝的表情很是伤人,只见两名姿容尚佳的年轻鞑子定在那里好一阵郁闷,脸上的肌rou都扭曲得变了形,最后以利刃般的目光扫了朱祁铭几眼,随其他三人朝树后缓缓退去。 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但见人影直晃,唐戟、王烈与数十名护卫显出身来,在他们的身后,隐隐绰绰的似有无数人影。 朱祁铭挥挥手,唐戟等人相继收起了兵器。 “听着,你赶紧回到瓦剌去,此地不宜久留,贸然置身于宣府,凶多吉少!”朱祁铭幽然望着赛罕,脑中纵然装有太多的旧怨,还装有她那个长兄拉下的仇恨值,他却恨不起来,“你若担心路上遇到不测,本王可派兵护送你离境。” 赛罕侧过头去,脸上露出了一分罕见的娇羞,“嗯,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
“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年代,许多时候,显赫的身份其实更易招祸。大明不是你的家,瓦剌的军营也未必能给你一个永世可依的家,你的家就在茫茫大草原上,生长于斯,驰骋于斯,你该回到草原上,找个好人,寻块好地,隐于乐土,相夫教子,平安终老,总胜过做雨打风吹的浮萍。” 丢下此语,朱祁铭迎着飞雪,转身离去。 “朱祁铭,你等等。”赛罕眼中有分不舍,连语气都透着分伤感。 “竟敢直呼殿下的名讳,大胆!”王烈还想声讨一番,瞥了无动于衷的朱祁铭一眼,连忙住了嘴。 只须片刻功夫,隐隐绰绰的人影就散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啼声骤起,马背上的朱祁铭一脸的决然,而雪地上的赛罕则是一脸的忧戚,道上林间,离人与目送者一动一静,描摹出了两幅奇妙的雪景图。 王烈策马追上朱祁铭,“殿下,在下觉得吧,和亲也不失为一条良策,大明虽无公主可嫁,但有亲王待娶呀,若娶个次妃便能免去一场战祸,何乐而不为!” 朱祁铭斜了王烈一眼,就想一鞭子抽过去。 那边唐戟直摇头,“幼稚!和亲之所以管用,那是因为双方的开战意愿都不强,凡事好商量,若真想开战,谁管你是不是姻亲之国?杀戮起来一样的血流成河,决绝无情!” 朱祁铭却装着别的心思,“赛罕的话应该可信,她从京城而来,并不是随越境试探的鞑贼入境的。” 唐戟点点头,“若非如此,方才就不是那般情景了!诶,殿下,眼下并无鞑贼越境,宣府自可消停一阵子。” “不过,赛罕滞留于此,也先岂会置之不理?迟早会有大队鞑贼越境而来,寻找赛罕的下落。”不知为何,朱祁铭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卑鄙。 唐戟蹙眉,“殿下莫非是想等着看这一幕,并乘机探查边塞守军的防御实力和宣府诸军彼此之间是否能迅速策应?那好,在下派人去宣府那边报讯,让各地驻军早做准备。” “迟来不如早来。”朱祁铭扬鞭,“驾!” “驾!” 翻飞的马蹄卷起一路的雪尘,朱祁铭这才粗粗点了点人数,发觉唐戟与王烈带来的人马竟然不下于八百! 哼,太小题大做了!朱祁铭暗斥一声,脑中顿时浮起隐隐欲现的刀光剑影,想真到了两军对垒时,这点人马根本就不值一提!或许,得有上万甚至数万人马,方能匹配届时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