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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燕绥

    琉璃毫无迟疑的回答笃定而又坚定,同样灿明夺目的眸子呈现出一股惑人心神的亮度,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梁墨萧。

    如斯模样引得梁墨萧微微侧目,怔了怔,似是不明白她的确信因何而来。

    只见她神情轻快,红唇微微扬起,“你允许了吗?你允许他毫无失误了吗?”

    梁墨萧忽然笑了出来,连眼睛里都沾染了一丝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冰冷,语气森森,“没错,没得到我的允许,他怎么能走的如此顺遂。”

    琉璃低下头抚了抚搁在膝上的雪色锦绸,心道,要说自信与高傲,谁人比得过她旁座这一位。

    梁墨萧亦是注意到了,她似乎很在意这条锦绸,从方才进屋开始就一直放在膝上,此时看她脸上的神色,问,“这是什么料子,我瞧着很不一样。”

    “这是雪丝锦纱。”

    “雪丝锦纱,”梁墨萧呢喃了一句,“雪丝锦我见过,可是纺的如此细密如锦缎一般的纱倒是从未见过,而且手感极端软滑,就如方才此纱是何时跌落下去的都是后知后觉,真是奇物,按说我手底下经手的东西比起旁人只多不少。”

    他说的没错,一个能在各国之间流通商道的巨贾,能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向来不作解释的琉璃却是难得的道起原由来,“雪丝锦纱是由雪山之巅的冰蚕吐丝而制,每一丝堪比发丝粗细,均年产量极少,取丝后再由数名手工极巧的绣娘同时打织,”说着指着锦纱上的繁复图纹,“看起来仅是丝线交叠的手法,其实这上头已经交缠了数十道工序,确是纳罕之物。”

    又淡淡道了一句,“世间之物总有例外。”

    梁墨萧倒也没想到她会同他解释这么多,不过越发说明此物对于琉璃而言的非比寻常,一卷锦纱?也不知有何意义。

    琉璃截住了话头,将其转回到正事上,“听闻燕绥这个名字近日时常出现在吏部之中。”

    “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梁墨萧挑眉看了她一眼,吏部考核升调文官之前对内无论议论得多么热烈,对外却是只字不提的,有着天官之称的吏部一向谨言慎行,在这样严密的吏部都能探听到消息,她的身后究竟还有多少能人。

    琉璃对此不置可否,对于这一点,她觉得无需隐藏。

    他亦不在这上面纠结,陈述着此间发生的事,“燕绥在考核时写了一篇有关赋税的策论,从古至今,引经据典,将南夜十三司十四城的赋税情况做了个统筹,并结合如今民作商收的实际事项,庶务、漕务等等皆有涉猎,洋洋洒洒一篇策论直看的吏部那帮老头咋舌。”

    “看来咋舌的不止吏部中人,连梁承亦要引起重视了。”琉璃的目光从他的面容上转向屋外,徐徐移动的日光照射在实木雕花门上,于地面倾泻出一片阴影,难得这几日皆是晴好的天气,轻声说道,“燕绥去户部,甚好。”

    梁墨萧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吏部尚书魏盛德确实立时就将这篇策论上达天听,梁承翻看着手中洋洋洒洒的言论,由一开始的随意渐渐变为仔细,甚至最后沉浸其中,手指不自觉地捻着纸张一角慢慢思考起可行性来。

    魏盛德恭敬地束手立在殿中,默默等候梁承发话。

    梁承放下手中的纸张,那因梁北寒一事连日阴沉的脸此时终于堆起了笑容,“有胆有识,有理有据,是个能堪大用之人,燕绥这个名字朕似乎有些印象。”语毕,端起案上的描金三才杯舀了舀茶盖。

    见梁承发话了,魏盛德向前一拱手,“是,他如今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且是今岁春试的榜眼。”

    他抿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下,“朕甚少能见到官宦子弟对此道有如此独到的见解,这燕绥对赋税、庶务等似乎十分了解,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吏部本就是掌管朝中大小文官的考授升调一事,身家诸事亦能详细知悉,便娓娓道来,“燕大人并非官宦子弟,他家中祖上世代以行商谋生,直到他这一辈才开始被送进书院做学问,因今年春试的特殊,他才得以前来赴考,没想到竟能一举高中,也实属难得。”

    “哦?”梁承亦有些惊讶,随之满意地点了点头,“也是他擅于融会贯通,难能可贵,不过今岁的这批进士倒是比往年来的出色。”

    魏盛德立刻想起如今已官拜刑部郎中的杜逾明,亦是有些感叹,“确是如此,恭喜皇上。”

    梁承禁不住大笑,先不提是否出色,最为难得的却是他们很明白自己的立场,并未参与如今朝堂上最糟糕的党派风气,“不过说起来,朕记得云老的那个孙儿可是今年的探花郎,他如今在做什么?”

    “也在翰林院做编修,不过此次吏部的考核并未见到他的名字,想来是未有报名。”

    先时听闻云丞相的幼孙一举考中探花时,可是满朝哗然,那么个顽劣不堪的少年用起功来竟有如此成就,纷纷向云丞相表示祝贺。如今,像是又对此不上心了,沉寂在翰林院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哈哈,这孩子真性情,朕很是喜欢,想来定是能厚积薄发啊。”梁承得此策论,显得心情很是不错,还难得多聊了一些旁的事。

    “皇上说的是。”魏盛德连忙附和道。

    梁承又拿起案上字迹清晰的薄纸,快速浏览了一遍,放下后说道,“至于燕绥,调去户部吧,尽其所长亦是好的。”

    “是。”

    深重的天空由墨蓝转为浅蓝,光线绵延城中,耀眼刺目,越是靠近暑日,天气便越发热烈起来。

    流觞阁主卧外的窗牖之下,一排排惹眼的朱槿开的姹紫嫣红,只是轻轻的一阵风掠过,嫣红、浅红、暖黄三色摇曳混合在一处,如阁中案台上五彩缤纷的古彩混杂在一起,摇曳生姿,鲜艳夺目。

    琉璃推开窗户,早晨的空气虽已带了丝暖意,却到底比白日里清新些,连带着脑子都清醒多了。

    望着后院繁花似锦的小径之上,夏桀正打着一整套的自创拳法,听到这边的动静,他立刻看了过来,见她只是坐在窗前并无指示,便继续完成手中的动作,利落而迅速。朱槿花开泛的大者犹如一朵朵盛放的芍药,如今却都成了夏桀拳下的花魂,

    打落的花瓣飘飘荡荡的,在周围深深浅浅的颜色之中,色彩晕绚,与他身上的墨蓝色净色锦衣交相辉映,映衬的越发鲜明。

    她仿似忘记了此时身处何处,这么多年以来,夏桀都是这样每日清晨在她屋外打拳,风雨无阻,有时甚至能听着他的拳风转醒。

    更甚者,因为在外担心她的安危,有多少个深夜他都不曾合眼,如果当初没有带他走就好了,琉璃如是想。

    这样外泄的情绪不过一瞬,她就很好的收住了,只对外轻声说了句,“一会儿去正厅用膳,今日还要出城一趟。”

    这边,琉璃与夏桀还用着早膳,屋外一个玄色身影迎着日光的晖韵徐徐走了过来,日头渐盛,只能隐约看见他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渲染而开,看不分明,亦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神情。

    琉璃放下手中的玉箸,抬头看去,“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梁墨萧停步止于屋外,只低低回了一声,“嗯。”

    这一句略显低沉的“嗯”,琉璃隐约察觉来人情绪不佳,只是停驻在逆光中的他令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却也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梁墨萧背过身依然站在厅门口,既不说话亦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立着。

    琉璃粗略地用了几箸,便停了下来,问着门口木然而立之人,“你只道今日出城,却不知出城是为何事?”

    梁墨萧此时的声音已归于平静,淡淡道,“断风回来了。”

    琉璃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看了一眼同样停下筷子已经直立起身的夏桀,她走出了厅门,偏头看向梁墨萧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毫无痕迹可寻,便说,“走吧。”

    萧园正门处早已停放了马车,因是夏日,携裹车厢外壁的绸缎都已换做了轻薄的纱缎,二人躬身坐了上去。似乎不知从何时起,梁墨萧的一应出行都从骑马变为了坐马车。

    可马车内的氛围却谈不上好。

    一路行去,车外的轻风随着马车的跑动,从车沿间隙中隐约渗入,带起点点清凉舒适。

    初晨的日光跳动,偶尔有丝缕映在梁墨萧的脸上,金色的光芒令他面部轮廓显得更加深邃,车厢之中流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忽然说道,“他不该来的。”

    她知道梁墨萧必定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轻轻瞥了他一眼,从他神情中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眸色比平日更加沉静。

    想了想后,还是回了一句,“我却不这么认为。”

    梁墨萧凝视着她,眼神淡淡的,许久后,却忽然笑了开来,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