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暂别
梁墨萧握着她的手缓缓蹲了下来,目光与她持平,声音和缓且轻,“没事吧。”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轻柔,琉璃的心情虽然因此平复了不少,以至于她都来不及做出应答。 “发生了何事?”梁墨萧看见她脸上浮现的苍白颜色,微微皱眉。 琉璃抬眸望进他的眼中,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双眼眸里盛满的担忧与温柔是何意,便被心中浓重的不安覆盖,摇了摇头,许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波澜不惊的声音,“我也不知。” 她垂下眼睑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整个拢在他宽厚的手掌之中,虽然温暖,但还是下意识地挣脱了出来。 梁墨萧十分自然地放开了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轻声道,“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先回屋休息吧。” 她摇摇头,坚持地说着,“等,等阿桀回来。”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这样执意,若是撑坏了自己的身体,反倒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得不偿失。” 听着他的话语,琉璃点头,站起身时见他虚虚搀扶过来的手,反而身子一顿,抬头望着他问道,“丰茽城如何了?” 梁墨萧皱眉,一脸诧异地回望过去,“这些小事你便不要再管了,先休息。” 琉璃静静地抬着头看他,随后默不作声地朝屋中走去,没有多少时间,她又走了出来,头上多了一支简洁的白玉簪。 她走回至梁墨萧身前,又用着那样的眼神望着他,目光从她纤长的睫毛下透出,带着异样的执着,不发一言。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叹息,无奈地回道,“燕绥家中押运的粮食已经于数日前顺利赶到丰茽城,灾民领到粮食后,朝中拨去的赈灾粮款也相应到了,暴动的灾民立时便息火接受了招安。” “燕绥此次可是抢在王铭锋前头立了大功,这么一来,日后的路越发好走了。”琉璃说起这些事时,脸上慢慢地恢复了些许血色,她抬步往院中的石桌旁走去。 梁墨萧走到她身前两步,停下脚步,不赞同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琉璃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轻身坐了下来,甚至抬手示意远处的断风拿茶水过来,然后对着他问了一句,“梁承可有什么表示?” 他没有被她岔开话题,依然说着,“不是让你回屋休息吗?” “坐。”她的面容平静中带着坚持。 高空中的浮云在这一刻遮去阳光的照射,让她的神情变得恍惚迷离起来,她温和平淡的神色令梁墨萧一时不敢正视,只觉得她的身影似近似远,令人捉摸不透。 他没有办法,又不能强求她,只能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轻舀着茶盖,一副故作闲适的姿态,轻声道,“已经传下了旨意,命燕绥直接接替王铭锋委任丰茽城巡抚一职。” 琉璃眸中一动,“这么急切,竟是凭谁都不允许分他一杯羹。” 梁承迫不及待地将朝中所有有可能参与党派之争的官员,尽数换做以为是由他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却不知正是因着他这点心思,加速了自己的毁灭。 琉璃有些嗤笑梁承对于皇权的在意,若非他的寿命有限,大约是想着要永生永世做这南夜的君主了罢。 琉璃沉默了片刻,抬起茶盏轻呷了口茶,低声问道,“杜逾明呢?现今如何?” 梁墨萧静静地看向她,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却依然沉静地回道,“这段日子破获了几桩陈年大案,梁承将他往上提了一提。” 他话语微顿,继续往下说,“至于云幼清,因为祈雨祭词一事,梁承有意将其调去礼部,其他几位也都已经步入正轨,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我皆可一一道来。” 她呆了一呆,没想到他已经清楚地窥见自己的心思,心中一滞,面上难得露出了歉意的神情,将手上的断簪置于桌面,“抱歉,连日来深感不安,直至这支簪断,是我有些心焦了。” 碎裂的玉簪在阳光的折射下,于桌面上映照出七彩的光晕,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流转。 梁墨萧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碎簪,又看向她,问,“簪子是故人所赠?” 琉璃凝视着玉簪,眼中带着一抹柔和,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是故人,是亲人。” 亲人?梁墨萧缓缓点头,只能宽慰她道,“簪子本就是白玉所制,从高处坠落自然会碎裂,或许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个巧合。” 他说完,突然想起,那日夜深,这枚玉簪同样从她发间掉落,声音极脆极响,却完好无损。 “这不是玉,是一种罕见的奇石,我携在身旁十年之久,它从未因外力损过一分。”琉璃勉强地笑着偏过头去,她知道,不会是巧合的,却默然着没有再说话。 午后的阳光越发温暖起来,偶尔悄然飘落下几片红叶黄叶,随风响起“漱漱”的声音,带有一种静谧的气氛。 也不知过了多久,琉璃看到夏桀踩着斜阳的碎影快步朝这边走来,手中抓着一只白鸽,果然不需出明日。鸽子通体毛色呈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仅短喙上多了一点血红,也不扑腾,此时正安静乖巧地卧趟在他手上。 鸽子脚上绑着一截细竹,夏桀从中取出一卷纸条,递到琉璃面前。 轻薄微黄的纸张,繁复花形的底纹,那上面,仅有四个字——将军病重。 工工整整的四个字,令得琉璃捏着卷纸的手指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心口狂乱地跳动着,浑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如置冰火之中。 她仿佛又看见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在高耸巍峨的城墙角落,有一个清绝孤寂的少年穿过冰天雪地的覆盖,躲过世间流言的置喙,不顾一切地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她走入那座布置简洁的宅子,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她慌乱地起身,又随之放下双手,想将手掌撑在桌面上平复自己的心绪,却不察将茶盏打翻掉落在了地面。 瓷杯炸裂出刺耳的声音,又正是这一声刺耳的响声拉回了她的心神,她逼迫着自己迅速整理好弥漫的思绪,将手中的纸条交给夏桀,虽然向来温淡的声音仍带着波动颤抖,说出的话却已经极为清晰,“让沉鸢放下手上一切事,请他立刻起身梓云,务必要快。”
夏桀飞快地掠过纸上的内容,眼中亦染了几分惊乱,匆匆地走出院去。 琉璃跌坐回石凳上时,方才恍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人今日一直陪她坐在此处等候,她神情复杂地看过去。 梁墨萧始终凝望着她,而后素来沉静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一丝温柔笑意,轻声说,“若是有要事,你可先去处理,我等你回来。”后面一句话的声音极轻极浅,好似随着风一吹过,便能消散在空气里。 琉璃闻言有刹那恍惚,脸色仍有残留的凝重,“抱歉,确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得去,但也请王爷放心,柳离绝非毁约之人。” 听她提及约定一事,梁墨萧有片刻的停顿,犹豫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不知究竟是何事,能令你方寸大乱?” 她抚着胸口,微微有些不适道,“我爹爹病了,病得很重。” 平日见她事事皆看的极淡,好似万事万物都过不了眼的样子,可他隐约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的爹爹感情很深。 “令尊病重,理应回去看望。” 琉璃闻言敛起眼睑,默默“嗯”了一声。 不过须臾,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担忧,抬头郑重地对梁墨萧叮嘱道,“如今,因为一些原因,你这一次最后的部署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这一句话,梁墨萧只觉离开盛安城这些时日的记忆漫漫翻涌上来,一切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一些事串了起来。 最初离开盛安城时执拗地选择了青布小车出行,赶路途中,又曾平淡地说过她近些时日感到莫名的不安,在面见皇太后时,心急地摊牌近乎逼迫地令其做出选择,最后便是刚才一一询问了朝中动向。 这些种种都说明了她很早便预见了今日发生的事,这些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提前做好部署与应对,为他尽着所有能尽的力量。 若说预感,也太准了些。 “你是谁?” 梁墨萧望着眼前朦胧在晕光之中的惊才少女,只见金色的光芒透过她略显苍白的肌肤,好似整个人都通透飘远起来。他觉得心口泛起一阵凌乱的波动,就像一枚细长的银针穿透了胸口,微微发麻又微微刺痛,可是又舍不得将其拔出。 而琉璃就像这一枚刺入他心口的针,已经割舍不去。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问起关于她自身的事,第一问竟是此问,简单又不简单,却是他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的。 琉璃起身,朝他施了一礼。面上展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眼中带着最透彻明净的光彩,耀眼得他眼睛都微微灼痛起来。 “在下柳离,与王爷有着夺取天下之约定的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