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相思
沈竟桓的离去,就更没有给予秦越多留片刻的借口,他起身拱手告辞,这抹秋日醒神的翡翠色便如同一道清风般飘然远去。 琉璃抬头看着慢悠悠遮住太阳的厚重云层,遮盖了刺目的白光,不过须臾,云层如最轻薄的纱散于无形,日光一刹那逆照在她眼上,如鲜红的血液于她眼前隐隐流动,笼罩住了她面前的世界。 “可否跟随?”夏桀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见她只是看着日光不说话。 沉鸢一抬手,手掌遮蔽在她眼前一指的距离,轻易地将所有的光线全遮了去,他轻声说,“这样直视日光,可是会令眼睛看不见的。” 琉璃轻轻推开沉鸢的手,已是垂下头来,原来遮去光明只需一抬手一低头之间,如此简单,她低低说道,似在呢喃,“不必了。” 不必跟上秦越,她亦知道他如今站在何人阵营中,只是没想到可以站的如此彻底。 来将军府前,秦越见了一个人,一个出自内宫的人。 他说,“若是我两刻钟未出府,即将军已醒转,若我三刻钟未出府,即将军已病愈,你便可回宫禀明皇上,由君定夺。” 琉璃虽未亲耳听见这番话,却也能大致猜中。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是比其祖父更果断,直接站入了帝营中。 她轻轻的含笑道,如自言自语般低吟,“也好,你不仁,我方可不义。” “莫非,他会对你不利?”沉鸢问。 琉璃摇摇头,显得不是很在意,“他还没有这个能耐。” “那若是他将你现身梓云一事告知梓云的帝君,岂不是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沉鸢有些担忧。 她笑了笑,“不麻烦,他们大多对我也是一知半解,何况,于他们而言此时最紧要的并不是我。”琉璃说,虽然云淡风轻,但她说的话却莫名令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沉鸢抬眼看见她低垂的面容,玉白的脸颊上光影交错,宁静的神情一动不动地不知望着何处,隐约透出一种迷离的色彩。 “那……最紧要的是沈将军吗?” 琉璃的长睫如同水波般轻轻一颤,紧接着露出一个很浅薄的笑,嘴角的弧度却又那么完美,“有些事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做,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替我做了,如此真好,少费一番心思,我是否该表示感谢。” 沈竟桓从宫中回来时天色已晚,整个珞珈城的上空渲染着变幻莫测的晚霞,将军府中的一切都晕染了一层桔红的颜色,连琉璃等人亦沐浴在桔红的晚霞之中,显得绮丽而虚幻。 在这样光彩散乱的光晕中,他拖着长长的人影缓缓从远处行来,如锦的霞光映照得他的面容明亮无比。 “爹爹。” 乍听见这声柔软的呼唤,忽然间让他有种重回过去的错觉,沈竟桓抬头望去,琉璃吟吟而笑地立在门口。他入宫时间许久,还以为她早已出府,不曾想到她竟仍在此等候,一时间,一股温暖的气息围绕充盈心间,直热的双眼泛起酸意。 沈竟桓立在原地好久,才强忍住眼中的酸胀感,轻笑着上前,“怎的还在府中?” 琉璃稀疏平常地回道,“自然是等爹爹一同用晚膳。” 沈竟桓踏进屋中时,沉鸢、夏桀等人已经围圆坐上了桌,只等他到来开席,他不由思起,将军府内好像从没这般热闹过。 “沈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快入座准备开席吧。”霍灵写满整张脸的笑意,满足且愉悦地说道。 待沈竟桓坐定,琉璃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宫中如此急忙传唤爹爹,可是有什么要事?” 听她忽然问起,沈竟桓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命我明日领人前往护送商号东家们入帝都。” 琉璃静默着,忽然笑了出来,眼神依然是平淡的,仅是上扬的唇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也因为压低而变得冷淡起来,“堂堂一国大将军,竟被派以护送商人入城,真不知他是想辱没您的面子,还是他梓云国的面子。” 她随之又道,“爹爹身子才刚有所好转,他便要你不遗余力地替他做事了,好,真是好。” “阿璃……”她口中的“他”才是她真正的父亲,他又该说什么呢,沈竟桓无奈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爹爹,你此番前往行护送一事,便是将一干商号东家尽数得罪了,在梓云,得罪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你可知?”琉璃说着,眼神平静地望进沈竟桓眼中。 她眼中的一泓清水如清泉般注入他的脑中,沈竟桓怎会不知,通商之国的梓云,得罪商号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而他只是微笑着摸了摸琉璃的脑袋,如小时候一般,不在意地安慰起她,“没有那么严重。” 琉璃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她原本只是为了让他认清现状,怎么自己却得到了安慰,她轻轻瞥了他一眼,无奈而轻松地说道,“爹爹,用膳吧。” 其实,暮肇委派沈竟桓护送商号东家一事,正是琉璃所希望的,商号中的水太深,她绝不会让将军府淌这趟浑水,如此一来,便是彻底绝了商号拉沈竟桓增股这条路的心。 她气不过的,不过是暮肇一边伤害沈竟桓,一边还能如此理所应当地利用他。她忍不住便想在他面前多说两句暮肇的险恶用心。 沈家的线路一断,便剩下叶家与秦家。 相比于叶家的势力,商号定然会优先选择势大的秦家,叶家只会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琉璃伸手夹了一筷子小菜,眸中燃起只有在谋算什么时才有的明媚,秦越,即使你是暮肇身边的近臣,极力拥护他的决策,可你到底算错了你祖父秦罡的用心。我虽不知你在筹谋什么,但我却知你祖父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兴旺家业。 如此,只需稍加谋划…… “夏桀,你适可而止。”沉鸢瞪眼看着他不断往琉璃盘中夹去的菜,都快堆成一个小山丘了。 琉璃低头看了一眼,禁不住笑了,“莫怪阿桀,是我经常不好好吃饭,才令得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哈哈哈,我之前还一直担心,阿桀不善言辞,不及阿洛会照顾人,眼下我可是放心了。”沈竟桓显得极为愉悦。 从将军府回去的路上,月已东升,皎皎明月光洒在一骑一车上,如水月色清冷微凉。 马蹄踏过寂寂无声的长街,街角坊内灯火通明,偶尔有小风吹过,烛火轻微摇动,如水波般,如火长龙般在风中游动,起起伏伏,明明暗暗。 这座世间最鼎盛繁华的都城,万千楼宇皆被灯火映照地明亮生辉。在这夜色中,穿过珞珈城宽阔平坦的大道,甚至能听闻几声悦耳的丝竹响起,弦歌入耳,似有若无。 琉璃伸手撩开车帘,静静地凝望着道路两旁远近模糊的烛火,继而抬头望了一眼乌云遮蔽星子的夜幕,不发一言地放下了帘子。 次日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秋日的天空空旷高远,舒适宜人。 沈竟桓出城了,琉璃又难得空闲了下来,正在宅子里侍弄花草,便有人过来禀告说,有个掌柜上门来了。 她今日并未传唤哪家掌柜过来,怎么还有人不请自来的? 琉璃想了想,头也不抬地说道,“请他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领着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矮胖子一见到蹲在秋菊边上那道清华无边的身影,忙上前行了个礼,完全不计较琉璃以背影示人,“见过公子。” 琉璃端起花盆旋了个面,问,“哪家掌柜?” “小人是城中香丝斋的掌柜。”琉璃还没转过身来,他便点头哈腰的,毕恭毕敬的模样好似她才是他家主子一般,那浑圆的身材愣是被他挤着肚子弯下了腰,十分有趣。 琉璃虽背对着他,却也能感觉到来人的一番举动,她拍了拍手上的泥渍,回过头来,“相思斋?” “是,是,‘香’是紫苏柰香的‘香’,‘丝’是金丝燕窝的‘丝’,而非红豆相思糕的‘相思’。” “香丝斋?”琉璃兀自呢喃了一句,语气温和了几分,“这名字有趣,这说法有趣,你这人也挺有趣,是家糕点铺子?” “公子睿智。”此人憨笑着张口便拍起马屁,脸上的堆rou随着他裂嘴而笑微微抖动。 琉璃正在婢女端来的铜盆中洗手,不由停顿了一瞬,她还没有因这种事被人夸赞过睿智,对于他的夸张一笑置之,说,“所来何事?” 矮胖子提起手中数十个油纸包裹的小纸盒,谄笑道,“主子来信特意吩咐,命小人做些特色点心送来给公子尝尝,这里头都是铺子里最出色的师傅做的,您尝尝,尝尝。” 梁墨萧?琉璃拿过干布擦拭着手上的水渍,从南夜递信来梓云都要些许时日,竟为了这等小事费心,他倒是挺悠闲,琉璃如是想着。 相思非香丝,香丝亦相思。 何为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