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悔婚
凝雪宫里伺候的人都手足无措地站在殿门外听差,除了夏翾慈看作心腹的几人之外,其余一群人都挤在外面,谁也不敢进去,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琉璃与沉鸢从轿辇上下来,一步步走上高阶。 众人看见是她来了,都松了一口气,再看见她身旁的沉鸢时,眼中更是掠过惊喜之色,赶紧上前行礼。 琉璃看着殿前脸色慌张的一群人,脸色微沉,“都围在此处做什么?不用做事了吗?” 当中走出一人,看宫饰,应当是这一群人里头职位最高的,他低着头回道,“方才族主忽然在殿中晕厥了过去。” 琉璃微微凝眉,却是不再追问,与沉鸢一起朝内走了进去。从凝雪宫的殿门而入,直到夏翾慈的寝宫走了很长一段路。 寝宫内本就视线不佳,如今又将绣锦珠绫帘子垂放了下来,使得屋中越发昏暗。 琉璃一踏进屋中,便显得有些不悦,随手指了屋中的宫婢道,“掌灯。” 那宫婢在她幽静的眼眸之下,不敢有半分怠慢,急忙将寝宫中各处的宫灯都点亮了起来。 在这明暗交接之间,她看见夏翾慈倚靠在榻上,满头白发披散了开来,就如她身上所着的珠白罗裙一样流泻在榻上,向来强硬且精神的脸上浮现着虚弱的病态,分明昨日还好好的。 静立在榻前的冬青看见她与沉鸢,眼中不由一亮,立刻走了过来见礼,“少族主,沉鸢大人。” 琉璃摆摆手,对沉鸢一点头。 沉鸢会意,走上前去,宫婢极有眼色地搬了一个圆凳放置在榻前,又小心翼翼地将夏翾慈的手从被衾中取出。 他坐下后,先是看了看夏翾慈的面色,继而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不过在他的手刚触上她的脉时,夏翾慈眼睑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坐到跟前的沉鸢,她没有丝毫觉得意外,只淡淡说,“你回来了。” “是。”沉鸢口中一边应着,实则是全神贯注地探着脉象。 半晌后,见他收回了手,夏翾慈直接问道,“如何?” “想来族主是长期心情不畅啊,我开些药辅之,也不会有大碍,不过您最终的症结仍然在心,最忌多思多虑。”即使是沉鸢,说的话也与宫中医官别无二致。 琉璃眸中一动,平静地上前,不赞同地看向夏翾慈,道,“姥姥若是身体不适,应当最先传唤了医官过来才是。”从她进屋起看着那个情形就知道,若不是夏翾慈有所吩咐,宫侍怎可能敢不传医官过来。 沉鸢在听到琉璃叫夏翾慈姥姥时,与姬玉一样的反应,都是眸中惊异地看向她,不过他并未在此纠结。 “都说了是小毛病,哪里需要你亲自回来一趟?”夏翾慈将两手交叠在被衾之上,平常的话语生生说出几分嘲讽的意味,显然还在不满他当年提出与琉璃解除婚约一事。 沉鸢神色不变,像是没有听出她口中的嘲讽,单手支在膝上,微微一笑,“族主之事,便没有小事。” 琉璃知道,夏翾慈如今只要看到沉鸢这张脸便忍不住想起这桩事,可对她而言,过去之事便已是过去了,亦没有必要再提。 遂,她道,“姥姥,我带沉鸢下去给您写方子。” 夏翾慈有些不耐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道,“去吧,我也乏了。” 走出凝雪宫后,琉璃命轿辇先走,然后与沉鸢二人慢悠悠地在薄雪轻堆的宫道上往回走。 “说吧。”琉璃将手拢进鹤氅之内,淡淡开口。 沉鸢低头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说什么?” 琉璃朝着空中轻哈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随着哈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她静静地没说话,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沉鸢无奈地一挥衣袖,“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刚刚说的心病确实是最关键的地方,族主身上的这些病症若是放到年轻人身上,确是小病,可是族主毕竟已上年纪,如今也只能以药养病,你让凝雪宫的宫侍都仔细伺候就好。” 琉璃慢慢向前走着,低声回道,“嗯,知道了。” 沉鸢紧跟上她的脚步,斜睨着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族主还没有为当年的事释怀。” 当年,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琉璃记忆极好,现在想起来也极为清晰。 苍雪一直以来,每一代的少族主都会选择与贵族之间联姻,这是为了保证苍雪纯正血统的延续。 那时候,沉鸢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了他就是这一代与琉璃联姻之人,不管不顾地拉着琉璃就去了凝雪宫寻夏翾慈。 “族主,沉鸢请求解除与少族主的婚约。” 琉璃袖手立在一侧,看着他跪在夏翾慈面前,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严肃语气,说要解除与她的婚约,那一年,她十岁。 夏翾慈对沉鸢一直以来都比较温和,那一日却是发了极大的火,“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沉鸢知道,沉鸢从来都只是将少族主当作meimei,哥哥怎可能娶自己的meimei为妻?” 琉璃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他的义正言辞,却轻易看出了他在说谎,既然连她都能看出,又何况夏翾慈。 果然,“荒谬,你以为婚姻大事只是儿戏吗?这样轻率的说辞你还是留着说给你的父兄听吧。婚约早在少族主回族时便已定下,岂是你说解除便能解除的!” 沉鸢仍不死心,他转头看向琉璃,急切地问道,“璃儿你说,难道你愿意嫁给我吗?” 琉璃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沉鸢平日虽然散漫无状,却极有自己的小聪明,这样慌乱且行事没有对策的沉鸢,她不喜,所以她也没有说话。 在触到琉璃面无表情的脸庞时,他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些举动是不是伤害到她了,可如今话已然说出了口,覆水难收,倒不如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再开口时,语气便镇定了不少,“族主,沉鸢不愿被困在这十丈方圆之内,若是您不肯答应,我也只好回家中自请脱离家谱,离开苍雪,若没有了这层身份,您便也不好强求于我了吧。”
这一番话不仅没有起到效果,反而徒添了夏翾慈心中的怒火,因为数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人便是夏晴,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次见到沉鸢,仍会对当年一事耿耿于怀。 “混账!本族主当初就不该批准你父亲将你送去冬荣谷求学一事,反而野了你的性子!”夏翾慈一掌拍在案台之上,手指直直地指向沉鸢,怒极,“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本族主,便能如了你的意吗?给我滚下去!” 沉鸢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夏翾慈,最终隐忍地叩首,“沉鸢告退。” 琉璃记得很清楚,她望着沉鸢离去的背影,平日里如初绽的玫瑰般鲜艳的红衣,那日尽显颓然,反倒像是风雨侵袭过后,颓败枯落的海棠。 她向夏翾慈请示告退,吩咐了宫婢照顾好她,随着沉鸢的脚步快步走出了宫殿。 女孩小小的绣鞋脚尖和少年烟霞缎黑底的靴子一步一步地错开了原本并行的道路,在光影里交织成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琉璃如今日一般,挥退了轿辇,踩着步子追上沉鸢,冷冷地看着他,道,“日后再碰到什么问题都记得先与我商量,不要再做此等愚蠢之事。” 沉鸢的目光落在她高昂的面容上,大约是第一次从这张稚嫩的脸上看到冰冷而轻蔑的神情,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想解除婚约是吗?” 听到琉璃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他想起了方才自己不顾她的感受,像个傻子一样冲动地拉着她到夏翾慈面前,说出那番自私的话,心中自觉十分内疚,“璃儿……” 琉璃还没等他说完,立刻接口,“我可以帮你。” 沉鸢目瞪口呆地看向她,他以为她会怒斥他,会决定再也不理他,他想过很多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却没想过她会帮他! “你……” 他表情讷讷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不过,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再次被琉璃打断了,她说,“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沉鸢脱口问道,这一整日连续不断的惊吓,都叫他忘了,眼前的女孩还不过只有十岁之龄,可他却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身上,并毫不迟疑地相信着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做到,这样的信服,他当时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尽你所长。” 她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双通透的眼睛如寒星一般,没有任何温度,却清亮得夺人魂魄,她冷声道,“我知道,你解除婚约不是因为讨厌我,你只是不想被困在这苍雪之中。从今以后,天地广阔,任你遨游,我绝不干涉,但是,你的一身所长必须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