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脑袋
晨光越过山峰,从东面泛起一丝丝光亮,小心翼翼地浸润着碧色的天幕,从远方而来,在官道洒下一地金线。 万籁俱寂下,两辆马车行驶在道路央,数十名锦衣加身的暗卫骑马护卫在车旁,只有马蹄踢踏的声响,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冬季的氛围在南夜尤为明显,车队行了一段路,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主子,有信使来信。”车未停顿,断风从外面递进一份折子来。 车厢内,梁墨萧正从食盒往外摆膳,瞥了一眼递进车内的折子,拿起手巾拭了拭手,这才接过。 琉璃刚摆好一盘棋局准备自我对弈,余光瞧见他翻开折子,头也没抬地问道,“首战如何?” “明知故问。”梁墨萧笑着坐到她的对面,顺手收起了她的棋盘,道,“先吃东西,再下棋。” “怪,按申屠嘉的性子,居然当日夜里实施突袭?”琉璃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完手后,拿起了搁在矮几的玉箸,抬头问他,“我也没见你往宏奉城送信,这一战你是不打算管了?” 梁墨萧推了一个小碗给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明知这一战与北夙那一战情况不同,你还问。” 夏凉对番月这场仗,梁北夙可以全力依靠军阵与出其不意取胜,但是夏凉对梓云,战情多变,他又不在宏奉,怎么及时做出应对,最多是提供一些较隐秘的情报,而真正的指挥权还是握在沈洛手。 琉璃夹了一个如意卷放入面前的小碗里,笑了笑,“恐怕等梓云与锦耀两方对阵了,宏奉城的战事都还没了。”说完举箸的手停滞在了半空,口不由喃喃道,“说起夙王爷,战事一了,我便去信请他回南夜,倒是被他拒绝了。” 梁墨萧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连你的话他都不听了?” 他与梁北珏也送了信召梁北夙回来,别说拒绝了,直接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真如梁北珏所说的,这次也太过坚定了些,都已经是固执了。 什么叫连她的话都不听?琉璃斜了他一眼,才幽幽道,“但是新军军阵并不适合攻城,我与他说了,长远考虑,为了避免暴露军阵图的大阵,暂且养精蓄锐,多加训练磨合,不要出战,他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梁墨萧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对于梁北夙,梁墨萧是真的不想他出事。 宏奉城外,凉塞联军的第一轮进攻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半个时辰便退却了。 “将军,关口守御求见!”帐外传来随从的禀报声。 沈洛旋过身下的坐榻,转过身来,将手里的茶碗放到案,才道,“进来。” 话音一落,关口守御与一名身着粗布常服,面貌寻常的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将军,探子回来了。” 沈洛眼微微一亮,直起身子,道,“说。” 那男子单膝跪地,立刻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回禀将军,属下侦查到敌军在河谷扎营留守的有八万人马,而在城门前对战的只有三万人。” “联军总共来人十三万,其余的两万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果然不出所料。”沈洛挥手令两人下去,转而回身看向地图标注的宏奉城以东的那片山林去。 “呜——” 帐外又传来了冲锋的号角声,说明敌军第二次攻城了。 凉塞联军的进攻真的如沈洛所说的那样呈车轮式,前面力竭,后面跟,一波跟着一波,虽然明知道这可能只是敌军虚张声势,但谁也不敢怠慢。 沈洛一直守在帐内等待军情。 待到晌午,联军已经一共进攻了三次,且力度一次一次强,却始终没能撼动宏奉城固若金汤的防守,直到傍晚,双方才鸣金收兵。 城墙那方的收兵号角渐渐衰弱,隐有颓败之势,宏奉城这边也随之熄鼓收兵。 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收拾起城头的战场,但这实际意义的首战告捷,还是令众士兵稍稍有些兴奋,毕竟,这是梓云长久以来的头一次大战,他们当很多人都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滋味,第一场仗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意义深刻。 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沈洛闻声走出营帐,看见从城楼方向聚集而来的数千将士,便漫步走了过去。 何少邱腰间跨了把长刀,被众多士兵簇拥着前来,远远地看见沈洛如闲庭信步般地走近,没说话之前忽然大大的笑了起来,他一笑额头眼角挤出一堆褶子,本来很刚毅的一张脸,顿时显出一朵花来。 “将军,您的米汤计策真是太神了!”他大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往沈洛身边一站,他刚从战场下来,大笑声尚带着未散的煞气。 沈洛见他走近了,便负手立在原地,俊秀的面庞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来,“说说。” 刚从城楼下来的士兵,多半手都拿着清理战场后整理出来的箭矢,也不好在这里多凑热闹,匆匆地往库房方向去了。 “将军您是没瞧见,对面还真跟您所料的一模一样,一波一波地攻车轮战,底下好不容易有一支小队接近城墙了,我看那童齐峥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当即下令浇米汤,这一锅guntang的米汤浇下去,底下‘哇啦哇啦’地叫的什么时候都凄惨。” 说着,何少邱自己先笑了出来,“末将还偷摸着往下瞄了一眼,那场景惨不忍睹,被泼到的士兵,一下子浑身下起泡了,这米汤和热水不同,黏糊糊的粘在身,甩又甩不掉,看的我都一阵鸡皮疙瘩。” 见他说的起劲,沈洛也不打断他,这么静静地听着。 “我看底下的那些个兵,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地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何少邱大约是隐隐发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口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将军您还别说,这米汤在城头熬的时候,是真香啊!” 沈洛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脸风云忽变,他拍了拍何少邱的肩,道,“说说对这场仗的感受。” 何少邱愣了一下,只觉得无形间好像同这位将军拉近了些距离,他略略收敛了脸嬉笑的神情,口气也正经了不少,“要说他们今日这仗打的,表面看起来很有战术,但仔细一想,还是一眼看出他们有所保留,虽说我军损失不大,可对面的伤亡情况估计也不大。”
沈洛点了点头,抬眸望着城楼的方向,红日镶嵌着一层金边,慢悠悠地没入墙头,他好像能透过城墙,望见城门外的山川河岸,在冷风猎猎作响的敌军大旗,落日入夜的寒风,夹带着冰冷而苍凉的气息。 何少邱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除却城楼之外,什么也没看到,不禁有些莫名。 “将军,我们入营帐里说吧,日落风凉,这天也是越来越冷了。” 沈洛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等?何少邱朝两侧看了看,不明白还要等什么。 但在军,军令如山,统帅说什么,是什么,他也静静地站在一侧,不再多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大营的东面陡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高呼声。 紧接着,大批满身鲜血的骑兵驱马缓缓行近,领头的正是城守尉于荃,看他们这副模样,明显是刚刚从战场回来。 其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于荃所骑的骏马,挂着一个不住往下淌血的灰布袋,有点见识的,都能猜得出来那里头会放着什么。 何少邱一怔,他自己也是刚从城楼战场下来,不过是防守战,身哪来这么多血,哪有这么严重? 不过他们来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太对,“于守尉,你怎么往东面过来啊?” 于荃立刻从马翻身下来,取下挂在一旁的布袋子,满脸喜色地朝着两人走过来,朗声道,“将军,末将不辱使命,摘得敌军副将的脑袋,一举歼灭了他们的偷袭小队!” 沈洛勾起嘴角,抬起手臂搁放在腰际悬挂的剑首,“于荃,这支小队可不小啊,整整两万人,干的不错!” 能得到统帅的当面赞扬,骑兵队伍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声音阵阵,像是要穿过厚重的城墙,往河岸方向传去。 何少邱大喜过望,立马前双手扶起于荃,顺便在他的手臂猛地一拍,“好小子,将军委派了什么重大的任务给你,这么一来,不是三战告捷了,好兆头啊!” 战事屡屡告捷,确实鼓舞士气,但是沈洛心里清楚,真正艰难的战争现在才堪堪开始,且他所求的,可不是仅仅歼灭攻城大军这么简单。 “进来说吧。”但赢得战事,也没人会不高兴,沈洛面带着几缕爽朗的笑意,扫了何少邱二人一眼,随即将眸子定定地落在于荃手的布袋,语气略显嫌弃地说道,“人进来可以了,那个脑袋不要带进来。” /book/html/38/3859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