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隐现
“白姑娘?” 坐在池边的正是白萱,她转眸看到赵胜,雀跃之下扔掉手里的草茎起身敛裙快行了两步,但看到赵胜身后板着脸的苏齐等人,却又下意识的略一低头便停下了身。那边苏齐止住手下几个护卫与赵胜越拉越远,偷偷地一回头,压住嗓门的同时满脸都是一本正经。 “遇上了还能不打个招呼。我说哥几个,咱们是不是往后稍稍?省得碍眼。” “诺~~” 在苏齐的带动下,那哥几个也像做贼似的连忙缩肩退着身小声答应。 说话的工夫,赵胜已经走到了白萱面前,此时白萱正站在一棵柳树底下,一阵微风拂过,柔顺的柳枝轻轻一摇搭在了白萱肩上,白萱斜眸一扫,抬手拨开柳条才略带些羞涩的笑道: “昨日里我就听闻公子过府了,只是天色已晚,多有不便,我才未敢拜见公子。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这丫头两三个月没见,怎么显得生分了。赵胜“呵呵”笑道:“昨天我来的实在唐突了些,不过实在没办法,此次回来事务太多,若是怠慢了许夫子便不好了。” “喔……”也不知道白萱听没听清赵胜在说什么,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再开口时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一茬,“三哥他……我……本来……” 也不知道白萱想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半天,贝齿无奈的咬了咬樱唇,这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所被柳树掩住半边院门的小小院落道: “三哥这里万事安排妥帖,倒也用不着我多插手,这些日子我在这里住着反倒添了他的累赘。前些日子我本想自己回临淄,可三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些谣传,说是秦国似乎要图谋赵国,他生怕我在路上有什么闪失,自己又忙不过来空不出时日,所以才……” 谣传?赵胜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警觉,哪还有工夫去细听白萱那些“辩白”。看样子“谣言”传播的范围远比想象的要大,那么就算不想好好对待也不行了……赵胜颔首宽慰的笑了笑道:“其实也算不上谣传,秦国年年图谋山东,若是没有些行动反倒不正常了。不过你三哥这样做也是应该的,万事小心总没有错。” “哦。”白萱听到这些话才算彻底回了神,嘴角微微向上一扬,满是俏皮的笑道,“我想着也不会是谣传。不然公子就不会没打完仗便急着回邯郸了,而且还‘事务繁杂’。”说完这些,白萱似乎也觉着自己有些过了,连忙涩然一笑闭了嘴。 赵胜差点没被这些话噎回去,面前这丫头倒是“恢复”正常了,可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让人呢?说起来这倒也正常,富贵人家爹娘的掌上明珠没被宠得骄横跋扈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赵胜用手指抹了抹鼻尖才道: “打仗这事吧,其实打得也就是粮草。我这次回来正是为了粮草的事。当然了,你说的那些‘谣传’可大可小,朝廷还是得慎重些好。” “嗯。”这种话题白萱实在不敢再接下去,忽然听见赵胜提起粮草的事,顿时想起了自己本来准备说什么,连忙抬头问道,“公子,我听说这次北征所需颇费,朝堂上未雨绸缪,为防乏用除了调发资财,缩减浮支,另外已在商议准备下发文告,要向宗室富绅‘集缁缕’,公子……你们,你们当真只是要下发文告么?” “只是要下发文告?” 赵胜并不奇怪白萱为何能知道这些事,但还是被她忽东忽西,飘忽不定的话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愣了愣才道, “噢,行令还需人情才能稳妥,‘集缁缕’的事到时候自然是要向宗室富绅们多加解释的。” 赵胜本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又急着要走,正准备说几句收尾话便离开,谁想白萱却微愠的摇了摇头。 “居于一国,安危福祸与国相系,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能算赵王和公子求别人。只是公子身承先王血胤,一国之内无人敢不敬,自然只有别人捧着公子的道理。有些事公子未曾经练过,怕是……公子说‘人情’只提‘多加解释’,怕是有些淡薄了。公子要‘多加解释’怕的自然是别人心中有怨气引出变故,但即便如此,别人便不会有怨气了么?人人都惜财爱财,只要公子找他们要,他们便难免怨气,不论公子如何做,这些怨气都是消不了的。” “嗯……” 赵胜需要cao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哪有精力面面俱到的都去考虑这么细致?他没想到白萱等在这里是为了说这些,被她这么一“埋怨”,立刻拂着下巴颏低下了头去。还没来得及接话呢,白萱见他满是一副“认错”的表情,心里不由一宽,芊指轻轻一缠发尖接着肃然说道: “朝堂上的卿大夫如何想,我不敢妄测,不过他们怕是有些‘省事’想法的,毕竟事不关己,惹出事的可能性又不大。可他们可以省事,公子身为相辅,又是北征主帅却不能省这个事——特别是如今谣言四起的时候。商贾之家做事有条规矩,若要成事便不能害怕破费。公子就算破费些又能少了什么?人人都说伸手难打笑脸之人,天下从来没有白白去吃的好处。公子若是摆上一场筵席将他们都请去府上,然后再以大义相加解释岂不是更好么?就算消不了他们的怨气,终究堵住了他们的嘴,谁要是还想借此生事,那就是他们的错了。” “嗯,白……嗯,要不是白姑娘提醒,这事儿我还真办岔了,嗯……” 赵胜哪能不懂吃人嘴短的道理?可问题是白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来头,只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赵胜来看待,说了这么多完全是出于一片诚心,而且根本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人。面对这样的心意赵胜还能再说什么,而且干脆连感谢的话都不敢说出口了。 ………………………………………………………………………………………………… 相邦回来“汇报”征战事务,自然少不了开正殿大集群臣,不过这些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重头戏是遣散群臣之后,赵王带着身居上卿亚卿之位的相邦和三公六卿五司命寥寥十数人躲到内殿里进行的秘密“御前会议”。 今天赵王的精神出奇的好,而且原本略显苍白的面颊竟然带上了些许晕红的光彩,不论是大集群臣还是秘密会议,始终踞身正坐目不斜视,虽然没说多少话,却从未显出一丝疲态。赵胜一直想着昨天虞卿说过的话,本来还想等群臣走后好好向赵王了解了解情况,赵王突然表现的如此精神焕发,赵胜错愕之下也只能当他的“风寒”已经好了。 “乐毅回报,秦国在宛城方向只驻留司马靳五万余人马,虽然不时sao扰乐毅驻地,却没有什么大动作。乐毅抱定了保宛城,并没有轻易出战,不过也在稳妥之下占据了南山几处要害,与宛城互成犄角……周绍回报,秦国大量兵马此时已聚集少梁压制大河,看样子是准备与齐国共举后重新占据蒲阳,以牵制我大军陷于晋阳无法动弹……廉颇遣人赴齐,已探知河西尚无异动,不过河东马陵已增兵数万,而且齐王已遣大将田触前往坐镇,动向尚不明确。不过以马陵所处之处,若不是越大河击赵,必是牵制魏国,令其不敢异动……另外左师密信回传,至传书之日为止,他们依然未曾得到孟尝君消息……”
此次秘密会议的内容自然是商讨如何应对秦齐连横,赵王和群臣敛气屏声,随着大司马赵禹对各处情报的禀报,每一个人脸上都已刻上了严峻。等赵禹说完,众人除了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接话。 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闷人,徐韩为抿着嘴等了半晌,见赵胜还在低头思考,便悄悄欠身靠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赵胜闻言向他点了点头,又向众人环顾一周,这才放开嗓音说道: “大王。以边关军报来看,不论是秦国还是齐国如今都还在观望,其意必是等待他国态度。前些时日燕王那里已经遣派秦开前往云中与臣密晤,明言愿与大赵生死与共。臣的门客蔺相如跟随左师赴齐,得知连横之事业已秘密赴魏,不过蔺相如未得大王明旨,只怕此行困难重重,为此臣在回来的路上特命人传书乐毅。乐毅保宛城有大功,深得韩魏人心,两相配合之下,魏国那里应当有七分成算。只要魏国表态便不愁韩国,这样成算便在五五之间了。” “相邦这些话……相邦且请恕罪,以下官之见此事只怕不容如此乐观。毕竟即便燕国当真愿与大赵生死与共,韩魏宋各国为自家着想也未必便如我等所愿。而且如今谣言四起,可导不可堵,所以下官看,还需向最坏处打算才是。” 赵胜刚刚说完,太仆吴广只停了片刻便接上了话头,吴广是赵王何的外祖父,也就是赵武灵王王后孟瑶的父亲,很早之前就在赵国身居高位,荣升国丈后担任了六卿太仆,是赵国最高层的卿士,虽然说不上一言九鼎,但是说出话来分量还是极重的。不过吴广这人很是谦逊,虽然在赵国身份特殊,但在礼节称呼上却丝毫不乱,堪称卿大夫表率,深得众望。 这些年吴广年纪渐渐老了,而且又是三公六卿的荣职,平常的朝议已经不再参与,不过今天特殊情况之下既然上了朝,他说的话别人却是不敢不听的。这里话音刚落,窃窃私语声中,大司马赵禹已然接上了话头。 “是啊,相邦。这些日子相邦不在朝中,流言突起,我等猝然应对,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手忙脚乱。别的人倒还罢了,宗室之中如今也有些人心惶惶,下官等人极力解释弹压,虽然没出大乱子,但这样下去恐怕不是个办法。” “呃……我说相邦啊。老夫看如今形势颇为不妙,还是全力应对秦齐连横为好。至于北征的事,嗯……依老夫之见,谣言四起之下倒不如从长计议,毕竟众心难违啊。” 这时候赵王御案右下首处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当着大王的面开口闭口“老夫”如何,立刻显出了说话者的非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