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尴尬相会
班超与权黍一没想到麦香面对贵重的礼物,会紧张到这等地步。这个年轻女人窘迫而混乱的絮语,那局促不安的神态,一瞬间让他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经受过爱情洗礼的他,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风明月夜,偷偷流连在雒阳城的邓府私苑,幽竹香径,菊香弥漫,与邓府女公子邓尧逾墙相会。又似陪着野性的冯菟,徜徉在轻盈若蝶梨花雨般的五陵原成国渠畔,流水幽幽,清风许许,河畔百花悄然自俏! 毕竟是在敌后,每一瞬间都有丧命的危险。毕竟是面对一个饱受磨难的蒲类女人,且曾经冒死对汉军斥侯、对驼队施以过援手,班超庆幸与权黍一同来,否则,身为“兄长”,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惹人万分怜爱的“meimei”,如何收拾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好不容易收摄心神,他对麦香正色道,“麦香,汝救过驼队,这些是汝夫妇二人应得的……唉,不要争了,再咬牙熬一段时间,给娃儿治病要紧哪……” 说着,班超又将一个小牛皮囊硬递到她手里,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听懂并记住吾下面的话儿,这里有二千钱、五枚大月氏银币,给汝女弟与架子内人抓药,只需熬过十天半月,吾会有医工来,定然有救!” 麦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不愿受人恩惠,推托中闻班超关怀的语言,又从班超眼中读出了他的惊艳,终于羞涩、慌张地垂首,结结巴巴地道,“十天半月?兄长如何知道架房内有病人……谢兄长……大人,只是吾……吾不能要汝东西啊……吾不过落难民女,家贫无以为谢,二位兄长……如不嫌弃……吾男人不在……妾愿以身谢之……” 麦香低下头,声音如蚁,结结巴巴,手捏着衣角,脖子和耳朵如火烫一般,早绯红成一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点火就能着。她轻柔的语言却仿佛惊雷,让二刹时尴尬无言。一个刚强自尊如娇荷般清妍的年轻女人,不走到地狱门前,谁也不会以自己的身子谢人。班超知道她误解了,看着她姣好的身材,柔美的面庞,白晰的脖颈,他的心弦在颤抖,继而又被强烈的悲痛深深地揪紧了。 盆中炭火正旺,温暖如春。班超感到胸中燥热,便起身背手走到毡房窗前。 透过麻纱窗棂,只见寒风仍在摇动着榆林,远山皑皑,直插云天,仿佛丹青圣手描绘出的锦绣河山。冰天雪地,虽没有碧水连天、月上西楼和鸟儿鸣叫,却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令他胸中瞬间洋溢起一股受命于天、收拾旧山河的豪情! 毡房外的围栏内,小姑与小奴二犬,就象到了自己家一般,正在围栏内耀武扬威地巡视着,马、驼、羊静静地啃着干草,熟视无睹。围栏内的两只猎犬已经不知去向,但邻近围栏内却有三条猎犬慢慢聚了过来,与小姑、寡妇二犬打打闹闹。二只土狗却一直躲在犬舍内,依然在瑟瑟哆嗦着。村内其余几条土狗都停止乱吠,安静得很。 真是物以类聚,班超轻声笑起来,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见自己的推托分明惹恼了“兄长”,麦香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伟岸的身影,现在又看“兄长”分明在笑,心里便如一只小鹿跳个不止,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班超转身,脸上带着坏笑,直视着麦香戏道,“麦香,吾与‘帐头’可是汝真正兄长,非为男女之事而来,阿妹对兄长不该说出‘以身相谢’话儿来。吾二人将要暂时离开伊吾庐,饷食尚未食,空着肚皮特来阿妹家做客,好讨一爵酒喝……” 麦香何其聪明,心事被人洞察,她先是羞愤不已、无地自容,紧咬贝齿忿忿无言。又闻他们要离开,且是来讨酒喝,便抬起红红的脸蛋,看了班超与权黍一一眼,尴尬万分中,只得自嘲地一笑。她不再推托,嘴里说着“谢过二位兄长”,便默默地收下礼物。 又走到毡房外向周围一招手,几名男女牧民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麦香吩咐一顿,众牧民便忙活开了。在班超与权黍一眼中,麦香居高临下,分明是这个小部落的女主人,在牧民中有无尚权威! 班超与权黍一喝着香甜的奶茶,烤着火,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歙渠不在家,二人也不好问其踪迹。酒菜很快便好了,一个年轻的女牧民跪着舀酒,麦香亲自陪二位兄长进食,三人一人一案。两个小孩儿与女仆果真一直呆在小毡内,一直未露头,甚至连那个婴儿也没有哭闹过。炖羊rou、咸粢面饼、浊酒,香气四溢。二人早饿了,便放开情怀,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权黍一问道,“千骑长屈趄屠,问过吾驼队事乎?” 班超想阻止已经晚了,对一个刚刚受到污辱的年轻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回忆受辱的过程更难堪的了。这话权黍一话刚说完,其实自己也后悔了。 舀酒的女牧民已经羞涩地低下头,麦香闻言,头也深深地低下,耳畔再一次绯红一片,咬牙低声道,“回禀兄长,彼……确实问过吾是否另有二位兄长……吾说……有,彼便暴怒打了吾……” 班超与权黍一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来安慰这个刚受过惩罚的女人,他选择着词汇,生怕再伤了她的心,“麦香,谢汝再为吾驼队遮掩……” 但麦香却旋即昂起美丽的脑袋,双目含泪,目光中分明迸发出屈辱的火焰。她看着二位兄长说道,“一个月前,汉军七名斥候被吊死,身子便吊在白杨河边木架上,十数日风吹日晒。吾男人歙渠不忍,夜晚带人收尸,埋在林中。第二天,此事被北匈奴人查出,歙渠和族人尽被抓走欲处死。” “后来呢?” “抓了歙渠和族人,镇守使屈趄屠却来到吾家。原来这sao驴早就盯上吾姊妹二人,只因不敢逼反蒲类人,故一直未敢下手。这次便以欲绞死歙渠和众族人为借口,逼吾姊妹就范……还送了这个大毡房,每隔两三日,必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