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围杀斥侯
老人一丝未曾歉让,便跟随虞四月穿过前院,战战巍巍地进入中院正堂。 班家礼数重,此时已摆出迎候贵客来访架势,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带着媳妇雁旋、邓尧和女儿班昭全部盛装出来相见。孙子辈中,班固长子班珩等外出玩耍不在府中,只有班珪与班超的小儿女、班昭小儿、权鱼四个小儿女听话,都盛装跟随雁旋、邓尧出来见客。见过樊儇、夜玉,老翁坦然受着班府儿孙辈重礼,无一丝受宠若惊之感,却躬身抱拳对樊儇、夜玉还礼道,“见过老夫人、夜夫人,小老儿自东夷国云游至此,是慕班府之名,特来借宿数日,讨扰贵府了!” 班超的长女班讷、次女班愚畏畏缩缩地拽着祖母的手,而权鱼两女权淑、权妤则紧紧拉着夜玉的手,将两个老人拽得趔趔趄趄,老夫人脸上却洋溢着慈祥温厚的笑容。班愚胆小,看着皓首老翁竟然吓得小嘴一咧,马上就要哭的样儿。樊儇将小孙女抱在怀中,先吻了一下腮,才躬身万福道,“大人既来班府,便是护佑班家,便是班家之荣耀。请大人不必客套,便住前院正房,早晚后辈们侍候孝敬亦方便些!” 既然是来借宿,却连名都不报,老者似乎过了些,并不符合大汉礼仪。但樊儇见过大世面,班家正有大难,雒阳世子们已经蜂涌自发来护卫,这个老者此时来投宿,自然不会是凡人。如果是不三不四的人,院外的世子、剑客们定然不会允许他接受班府。 老人看着老夫人舔犊情深,昏花的老眼不禁湿润起来。“请问老夫人,此可是班氏后人、权氏后人?”樊儇点点头,“禀告大人,正是。此孙儿珪儿、雄儿,孙女讷儿、愚儿,外孙成儿。此权氏后人弋儿、句儿,小女淑儿、妤儿。” 邓尧看出来什么,便推推班雄、曹成和班讷、班愚。几个小儿女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祖父好!”他们虽然害怕,却彬彬有礼。这一声问候,或许触动了老者心中的心酸处,他扔掉竹杖,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来,将班雄、班讷、权淑、权妤等几个小儿女紧紧地搂在怀中,一一亲吻了一下他们的头发,泪水竟然夺眶而出,嘴中颤抖着道,“文武世族,大贾身后,皆后继有人,徐令、权尉在天有灵,仁义人家,终是一门锦绣啊!” 这一幕非同小可,老者必与班家有什么过往,或许是与先人班彪、权叻有旧,但也不好细问。樊儇便请老人客座上坐,自己带着众妇亲自相陪,芙蓉、小宛、慕容越、金杏、绿荷等婢女已经按礼仪鱼贯奉清水净手、净面、致礼、上茶、上点心,按周礼和汉明帝钦定的汉仪一路礼节走完,老人已经露出疲惫之色,顿作昏昏欲睡之态。樊儇便躬身道,“大人旅途劳顿,烦请移尊驾至前院安歇!” 老人暂辞老夫人与夜玉,跟随虞四月来到前院正房。秦小宛一脸不情愿地已经将上头房收拾出来,虞四月侍候老人在班超的大榻上和衣安然躺下,未等辞别走出上头房门,老人已经传出一串平稳鼾声。 芙蓉、慕容越、秦小宛三个侍婢忍住笑,恭恭敬敬地在中间厅堂内候着! 正房只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厅堂,两头是两间大卧室。下头房也是芙蓉、秦小宛、慕容越的窝,有时冯菟或班平来了,偶尔也挤在下头房睡。此时的下头房内早已经鼾声如雷,先前来借宿的胖大醉汉每餐必饮酒之大醉,每天必大睡不醒,害得芙蓉、慕容越与小宛只得也住进老夫人院中。 当天晚上,班府举行高规格家宴,班固请御史中丞薛大人、侍中邓训二位大人作陪,为老者接风洗尘。宴席安静、喜庆、彬彬有礼,但几位大人按照接待隐士规矩,没人胡乱打听老者与醉汉过往。好在自班超、班驺、班秉三人为将后,现在的班府已经不为每日三餐发愁,自此每日必好酒好菜侍候着。班府讲究待客之道,每餐必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师傅虞四月、家主班固亲自相陪,从不会懈怠一丝一毫。 与胖大醉汉的懒怠噬睡不同,老人每日五更即起,先在前院缓步走几圈,便回房静坐。班超子班雄、班昭子曹成与权鱼的四个小儿女每日早晚必跟虞四月一起习武,日日不辍,煞是热闹。第一天晚上,老人只看了一会,便摇头叹息。虞四月已从世子们口中得知老人持有淳于蓟的玉佩,便带着几个小儿跪在老者身前道,“四月所习为伎人之技,上不得台面,烦请大人点拨两小儿!”班雄、曹成、权弋等小儿则跪在地上叩了四个响头,“恳求祖父收吾为徒!” 老者扶起虞四月,却继续摇头叹息。虞四月不好再求,恰好邓尧与班昭二女来前院看到了,班昭蹲下,在权淑、权妤耳边嘀咕了几句,曼陀叶女儿权妤只有七岁,却对老人款款万福,脆生生地道,“吾乃亡国之女,梦中都盼复国,恳请祖父传授杀敌之技!” 一句话,令老者泪如泉涌。他又将几个小儿抱在怀中好一顿疼爱,长叹一声道,“吾一生只收一徒,还成十恶不赦之大魔头,闹得人见人厌……罢了罢了,不说过去。老朽时日无多,已不能收徒。便代吾徒儿,收班氏、权氏后人为收山之徒孙罢!” 老人的话说得有点绕,甚至有点心酸,虞四月被搞糊涂了,一边的邓尧、班昭何等聪明,她们早已猜出老人身份,便赶紧令几个小儿拜祖。慕容越、芙蓉、小宛一顿忙碌,搬来案、点上香,几个小儿一齐跪下叩了四个响头,拜了师祖,算入了师门! 自此,每天早晚,老者必点拨几个小儿小女习武。 就这么又战战兢兢地过了十余日,这天哺食后约一更时分,虞四月和班固按惯例至前院正房给两位客人告晚安。可老人与醉汉却不约而同地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令他们大感诧异。尤其是虞四月,虽然身体已染病,但自从鱼府大案开始,他已经时时刻刻腰悬宝剑。这几日并未见异常,难道今晚要出事? 班固惊慌地道,“大人,难道今晚……” 老人神情淡然地道,“虞大人、班大人勿要在意,此乃帝都也。天下仅一班家,大汉战神班郎乃霍骠骑再世,皇上与天下汉民岂能容胡人猖獗?今日或明日,夜间或不太平,请班府众人夜晚勿要出门可也。老朽特烦请转告老夫人,切勿惊惧受怕!” 老人说完,便与醉汉一改日常龙钟懒散之态,飕地一声便上了房顶,瞬间便已不见了人影。家主班固赶紧传令全府紧闭房门,夜间任何人不得外出! 当日夜,班府众人齐聚老夫人后院正房,但没人惊惶。夜里五更,天起风了,前院先隐隐露出火光,风声中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之声。很快,火光便已熄灭,前院打斗之声正急,天上地下,似有数十人正在鏖战。约半个时辰后,又至后院房顶,最后如一群大鸟一般嘣嘣嘣地俱落入院中。无人喧哗,只有刀剑破空之声,兵器交接时的叮当声,以及人中招时的惊叫或惨叫声,不绝于耳! 虞四月、慕容越和班超小儿班雄、班昭小儿曹成、班固次子班珪、权鱼四个小儿女都一身甲服,手提着剑,紧守着后院正房大门。而班固长子班珩寻常横行街市,恶名远扬,可也就是欺负欺负平头百姓,此刻早吓得躲在阿母雁旋身后,令班固与雁旋摇头叹息。听室外和屋顶动静,此时屋外院中至少有二三十人在大战,不时传出人中剑的惊叫声。时间异常漫长,这是班家人最难熬的一个夜晚。黎明时分,几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 虞四月带着慕容越、班雄、曹成、权弋提着剑,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出来,只见院中已经打起灯笼,约有三四十人,正带着伤者和被斩杀的十数具尸首,一齐退出院外。其余人则擦干地面的血迹后,也一齐退去,院中只剩下手柱竹杖的老者与怀抱宝剑的醉汉二人。而屋顶之上,北军屯骑校尉肖愚则抱剑静静站着,他要看到班家人平安才会离去,当然要是能再看一眼邓府女公子那是更好了! 老人与醉汉无一丝寻常的慵懒醉态,虞四月与慕容越刚要致谢,老人却抱拳对虞四月道,“十三名北地高人,二十余名北地斥侯,欲袭班府,或亦欲杀权氏后人,现已为天下壮士猎杀。吾二人讨扰十余日,多谢了。烦请转告老夫人,现歹人已灭,无需再担惊受怕,吾等告辞!” 小儿班雄、曹成、权弋急了,扑嗵跪下叩头,权淑、权妤两个娇小女闻言也从室内跌跌撞撞地冲出,娇声叫道,“师祖……且慢,师祖走了……孙儿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