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到临头
北匈奴赋监天鬻是伊循城的太上皇,连鄯善国州长、州尉都对他毕恭毕敬。天鬻是焉渑夫人麾下干将,他将赋监府设在更靠近敦煌郡的伊循城,便是要遮断大汉与鄯善国之间的联系。士芤一方闻天鬻插手,果真战战兢兢起来。而寺院的沙门们则都举着刀剑,将士芤一家与小厮、仆人围了起来,眼看就在动手。 这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有围门打架的味道。金栗这个假小子一向风风火火,此时只听懂了大半,便快要爆炸了。临行前,王妃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门在外少惹事,此时她将这一切都忘在脑后,站在人丛中脱口斥责道,“即便有国王敕谕,也当由州府来公断,沙门私刑,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围观的商贾、吏民只是频频点头,法师有北匈奴赋监做后台,没人敢出声附和。几个小沙门见竟然有人敢帮腔,便举着刀,气势汹汹地对围观人群威胁道,“敢多事者,与士芤一族同罪,扔到南山喂狼!” “放屁……”金栗暴怒,刚想冲出去,又被甘英紧紧地抱住。她回头正要与甘英理论,恰看到班超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目光严厉地向她示意不准暴露,她这才不服气地忍下了这口恶气。此时班超站在人群中已经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汉使团驼队刚进入客栈,两家的恩怨恰在此时便爆发了,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围观的吏民、商贾对两家的是是非非都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众人都鄙夷地看着猖獗的僧门一族,眼看着士芤一家就要倒霉,但围观众人没一人敢替店家出头。其实,蒙榆、周令已经站到了士芤身后。淳于蓟与三军军侯已经带刑卒们悄然控制了客栈。沙荑与她的几十名手下虽然住在其它客栈中,此时也有数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其余人则在客栈外围就位。甘英知道,他此时的任务便是看住金栗,不让她惹事。 伊循城是北匈奴驻鄯善国赋监府所在地,借混乱之机袭击汉使团,天鬻怕没这么大的实力和胆量,但借这场官司逼汉使团现身却着实是一手好棋。班超刚刚想明白,正要作出反应,他没料到伊兰竟然突然主动现身了! “都给吾住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动手之时,一声娇喝从人群头顶上的天桥上传来。这声音虽然娇弱,音量也不大,柔美从容,但却不容轻侮,不可抗拒,令所有人听在耳中,无不为之一震! 法师与沙门都愣了一下,所有人也都愣了一下。众人仰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材高挑、用绢巾裹着鼻子和嘴巴的柔弱女子,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带着君临这块土地的万千气象,缓缓地走到了院子上空的天桥正中站定,款款看着天桥下的鄯善国吏民和贾胡们。 她的身后,是一名高大挺拔、身穿胡服、腰挂重剑的年轻男子,七名体态娇美的少女,则跟在她后面。这威严不可侮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寻常女子连学都学不会。女子的从容和威严,瞬间震慑了柜房前所有人,院子内吵嚷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 “汝是何人?”法师也愣了一下,嘴上厉声责问道。其实心里已知坏了,他已经猜出来者是什么人。他感到纳闷,赋监大人没说过伊兰在伊循城啊,怎么偏偏这时候这死丫头出现了? “哼,睁开汝的狗眼好生看着吾是谁!”女子缓缓地摘下绢巾,影影绰绰的灯笼光线照耀下,隐约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 “公主……伊兰公主?这……这……汝不是嫁到匈奴王庭了吗?怎么会在伊循?!”法师颤抖着说完,腿一软,还是慢慢跪了下去。众沙门惊呆了,他们犹豫了一下,也纷纷扔掉刀剑,一一跪下。士芤和客栈内的人,也都跪下。围观的商贾、吏民,也都一一跪倒在地。柜房门前此时仍站着的人,除了汉使团的人,还有三个当地人。这三个当地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也跪了下去。 真是风云突变,这让班超面色铁青,郭恂也震惊不已。伊兰自做主张突然暴露身份,便已经把汉使团的行踪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见过公主!”众人齐声叩首道。 伊兰声音不大,但却痛心疾首地道,“这便是吾的外家子民,这便是曾经的王治吏民,真是丢人哪,丢到大汉,丢到吾夫家去了,让吾好有面子啊!” “夫家……大汉?”跪在地下的国民、僧侣都听糊涂了。公主不是嫁到匈奴了么,大汉怎么成了“夫家”? 菩达伐摩仍强辩道,“公主,吾禀天鬻大人之命,且有国王敕谕为证,养育之资为吾应得,合情合法。公主勿听信士芤诓言哪,汉人从来jian诈……” “汝给吾住口!”伊兰声音依然轻柔地斥道,“吾数度巡视伊循,汝强占民地,掠民为奴,擅杀女奴,为非作歹,早该治汝死罪。死到临头,还有脸说什么情、什么法,真是寡廉鲜耻,玷污了佛门净地!”这一顿痛斥,虽然伊兰说得轻柔,却如暴风骤雨,吏民们听得痛快,法师再不敢辩解! 伊兰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两峰橐驼,些许田地,便如此欺负国民,今日吾便要治治汝这无法无天之人,为吏民做主。法师与伊循僧人会众沙门给吾好生听着,自今日起,汝等不得离开寺院一步,静听鄯善国僧人会发落。士芤一族也给吾听着,如汝家确曾毁约,便是重罪,静待王廷判决治罪罢!” 她似乎已经很累了一般,轻叹了一声后,又柔声道,“不得再闹,都回去罢。客栈晚有贵客,令伊循州都尉壬寅护卫客栈,任何人不得擅入。敢再惊扰客栈者杀无赦!”说完,她便缓缓转身,款款走下天桥,径直返回客房去了。朦朦胧胧中,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夫家?贵客?吏民们望着那俏美的背影还在琢磨这话呢。 只到她带着众女与刘奕仁身影消失在柜房墙角,众人一一起身后还未反过味儿来。法师未看一眼士芤,便带着众沙门灰溜溜地逃走了。而士芤则带着妻、子匆匆赶到后排客房,一齐跪在门外,嘴中高叫道,“士芤前来请罪,请公主上房居住,小人好就近侍候!” 室内无人理会,士芤一家便这样一直跪着。 “嘻嘻!”良久,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胡女露出脑袋,先嘻嘻一笑,嘴里这才学着公主的腔调,慢悠悠地叱道,“呀呀喂,还没够,又闹到门前了。公主问,汝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走开罢。公主说了,想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这后面一句“赶紧走开吧”,分明是侍女之言。士芤见公主还恼着,便不敢相扰,这才带着一家人慌慌张张地返回后院,赶紧连夜椎牛宰羊,准备好好招待公主请来的贵客。 室内,甘英与刘奕仁脸气得铁青,如斗鸡一般抱着臂站在门内正在生闷气。刚才甘英、刘奕仁因失责已经被暴怒的前军军侯田虑一人抽了十余鞭,并寄下五十军棍。此时金栗也在一边抱怨伊兰,“司马、淳于蓟将军一再交待汝不得暴露身份,这下倒好,汝这刺溜一露头,今儿夜匈奴人便知班司马来了,国王眼线众多定然也知之,汝便等着国兵来囚你罢!” “啧!”伊兰看似柔弱却倔得很,错了也不认错,“匈奴人便这么可怕么?司马既来出使便是要使鄯善国离匈附汉,自然得当面锣对面鼓打一架的,躲躲闪闪的吾看着就来气。再说,国中出jian臣,吾看到了便不能不管……哼,吾就是要让父王知道,吾没死在白山,本公主回来了,看彼能怎的?” 甘英和刘奕仁听明白了,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伊兰说完还掉过头又看着面色铁青的刘奕仁挑衅地道,“汝别象抓着了理儿似的,就算吾不对,可还不都怪你?干吗偏要送吾回来,如果吾被抓回囚禁,定一死了之,到时汝哭都来不及!” “死,死,就知道拿寻死吓唬吾……”闯了大祸,非但不认错还倒打一耙,刘奕仁气得要跳墙,“有司马、淳于军侯在,会让屯田后人挨打?北胡使团已至楼兰城,汝这一现身,汉使团便露了行踪,伊循城有赋监汝不知道?知汉使团已至,汝父王……不不,北匈奴人定然早有防范,岂不是坏了朝廷大计……” 伊兰不敢再倔拗,金栗却不干了,她掐着腰挡在伊兰身前对刘奕仁叱道,“哟哟哟,干吗干吗,凶什么凶?便暴露了又怎的,北匈奴人很了不起么?大男人,灭了北胡使团不就成了?对自己女人凶,汝算什么男人?” 暴露了又怎的,灭了北匈奴使团不就成了,好大的口气,女人便是不讲理的。甘英、刘奕仁让她一顿胡乱抢白,气得直翻白眼,竟然无言以对! 班超与郭恂离开柜房前时,沙荑似是无意间回首看了一眼班超,两人目光交流一下,沙荑便悄悄离开了。这里有北匈奴赋监的人,住在店中的几支驼队里也必有匈奴人耳目,伊兰这一现身,隐秘潜入驩泥城并骤然突袭北匈奴使团的计划已无法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