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生相随
刑卒们都知道这酒其实是出征酒,于潼端着爵给班超敬酒后两人一饮而尽,于僮又问道,“司马,快告诉吾等如何干翻匈奴人,再喝就醉也!”班超以嘴拭毒,救过他的命,于僮与班超在心理上又近了一层。 班超点头高声说道,“今与众位饮,实为不得已也。”士卒们都惊讶地看着他,班超又说道,“卿等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现大难将至,或数日后,我等或会为鄯善人送与北虏,骸骨长为豺狼食矣!” “司马何出此言?吾等旦夕间就可灭了国王和匈奴人!”王艾立起高声道,众士卒齐声附和,群情激愤,豪气万丈! 虽然当着伊兰,班超又饮一觚,还是恨声问道,“国王是害怕匈奴人,并非真心离汉。可恨的是匈奴人,匈奴使团有百三十骑,已经来到驩泥城。今虏使新到,而王广礼敬即废。设若北虏知之,必袭杀我等。敢问诸君,吾当奈何?” 于潼高叫道,“昔在疏榆谷时,呼衍王有铁骑万余,吾军仅两千余,司马如战神,率吾等冲杀北虏何等威风!今司马何长匈奴人志气,而灭吾汉家威风邪?今在危亡之地,吾等死生尽从司马!” 众刑卒尽皆立起,高声大呼,“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 “好,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班超见状拍案而起,对众人说道,“为今之计,惟有乘其不备,借大风之夜以火攻虏。彼不知吾兵少,必恐慌惊惧,可殄绝群虏也。而殄夷虏团,则鄯善王与贵族必胆破而无退路,便只能一心事汉,则吾使团方功成矣!” “惟司马马首是瞻,必殄夷虏团!”士卒们热血沸腾,齐声应道。 田虑是领军军侯,一向尊卑不敢乱了丝毫。此时,想到郭恂并不知如此重大行动,便忧心忡忡地问道,“司马,此事非同小可,是否报与郭使知之?” 众刑卒都看着班超,淳于蓟却厉声喝止道,“军候此言非也,此事万分火急,断不可另生事端!” 田虑不服,怒视淳于蓟。班超见状说道,“战场杀敌,原是吾辈之事。吉凶决于今日,郭从事为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吾等将死无所名,如此则非壮士也!” 众人都点头称是,不再争论。刑卒们则摩拳擦掌,静待晚上厮杀! 天已将晚,恰在此时,沙荑归来了。看来她饿坏了,先坐于淳于蓟案侧大快朵颐,大碗豪饮一番,才一边吃着酒rou一边禀道,“司马,丘庶并未虚言,胡军侯等已侦明,匈奴人确在营中,多拥胡姬在热泉内洗浴……嬉戏,信使归来时泉边饮宴刚开始。胡军侯专门交待说,此乃匈奴人蒙骗之术!” 班超面色严峻,嘴里说道,“陈灰所言不虚,屋赖带、比离支既为单于亲选使者,如何会沉湎酒色?此乃其即将攻击汉使团之信号……”忽见沙荑吃相不雅便叱道,“喂喂,女儿家家的,没人与汝抢!”嘴里叱着,手里却又将一块烤得焦黄鲜嫩的羊羔腿蘸了盐末后再递到沙荑手里。 沙荑却故意装出很丑的吃态,还很不满地道,“吾几日未好好食,都饿死了,司马还训吾……”她带来的这个重要信息,令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众人都欣喜地围着这个可爱的小meimei,舀酒、递饼、切rou巴结着、讨好着。 …… 此时的释比圃营盘内屋赖带和比离支正坐在绿色的小圆池中,享受着午后的温汤沐浴。 早在饷食前,右丞相婆蒌天偷偷溜进这座秘营通报了汉使团动向。班超和他的汉使团并不知北匈奴使团已经进入驩泥城,正使郭恂正四处搜罗鄯善特产准备返回汉朝。这让使团上下一片欢欣,摩拳擦掌准备建奇功,一雪白山南呼衍部大败之耻! 饷食后婆蒌天告辞归去,午间屋赖带与比离支都舒舒服服地小睡了一会儿。现在,他们坐在温暖的汤池中倚着滑腻的绿石一任水流冲刷着疲惫、紧张的躯体,手中则端着爵对饮,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准备冒险实施“定鄯善策”! 屋赖带年愈五旬,出身兰氏贵族,已经发福的一身白rou如妇人一般,他曾是左鹿蠡王屠耆乌麾下骨都候、幕僚。在单于麾下众臣中,他浓眉阔脸,相貌俊伟,能言善辩,曾数次随同贵人于储出使大汉国都雒阳,见过汉朝皇帝刘庄,也曾因汉使跪不跪单于这一小问题,与汉朝著名使节郑众激烈辩论过整整一天一夜。他更是独自出使过周边数十国,是贵人于储麾下最得力的外交使者之一。 而比离支则是一员武将,出身贫微。他身高体胖,勇力过人,曾是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脸上和身上多带伤疤,那是与鲜卑、乌桓人大战的辉煌记录,他自然也是鲜卑、乌桓的克星。由于身经百战且战功卓著,他被蒲奴单于看中成为禁廷都尉,是单于卫卒之首。 南呼衍部在白山战败后,蒲奴单于便勒令呼衍王经营鄯善国。但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却迟迟选择不到合适的使者,蒲奴单于和呼衍王大怒,便令木都带着屋赖带、比离支辗转到了焉耆国,精选百三十能卒,出使鄯善国。 从楼兰来伊循城的路上,忽然接到从伊循城逃出的北匈奴赋监禀报,汉军主帅窦固已派出班超为使,率数十骑已经将鄯善公主伊兰送到了伊循城。二人大惊,匈奴使团便在南河边整整停留了两天。班超是汉军名将,两家使团碰撞到一起定然有一场血腥火拼。可没有单于的旨意,出使便不能半途而废,屋赖带仔细分析了形势后决定,隐秘进入鄯善国驩泥城,择机袭杀班超! 进入驩泥城后,陀广伽为稳住匈奴人,不使其加害汉使团,更不使汉匈两家有火拼机会,便尽献美酒、胡伎,欲令其沉迷享乐。屋赖带便将计就计,每日在释比圃中摆出了一付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之态,其实暗中密令斥侯严密监视着汉使团! 汉使团在明处,匈奴使团在暗处,此时二人根据南呼衍部幕师、万骑长木都制定的定鄯善策。他们已经定下大计,即明日夜间先火焚、袭杀班超汉使团,再嫁祸于鄯善国王陀广伽。然后由屋赖带领鄯善国国相,掌国政。由比离支领鄯善都尉,掌国兵! 这一计甚毒,他们议定行动开始时,由右丞相婆蒌天将率贵族家兵,羁杀心向汉朝的大都尉陀均伽、辅国侯陀盘伽一族。只留下陀广伽为国王,同时羁王妃陈穀与公主伊兰送到漠北龙廷,永为**! 士卒们正在享受美酒与胡姬们娇美的rou体,但二位使节都是北匈奴的谋国者,又身负使命,比离支将躯体埋到水面之下,一任热汽蒸腾的热泉冲过伤疤瘮人的躯体道,“班超天下枭雄,明日便有死战,便让孩儿们享乐罢。下鄯善国后,汉人倘自敦煌郡来袭,便可退入高原之上。汉人难久留,鄯善必可长在吾手!” 屋赖带优雅地呷着爵中酒道,“不能退入高原。南呼衍部据有西域宝地,兵精粮足,却一战而败于窦固,吾实不解。固鄯善国后,倘汉人来讨,吾可退入于阗。西域地域广大,呼衍獗裹步不前,令人费解。以西域财货之利,聚西域各国之兵,假以时日,定可西越葱岭取大月氏国、康居国、大宛国。那里山川肥美,可养重兵,据此单于便可与汉争中原!” 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吾曾数度向单于进言,单于均不舍漠北苦寒之地,令吾十分不解。吾出使数十国,知天下非一圣山、龙廷。匈奴人天之骄子,却固守漠北,是自陷绝地也!” “西下大月氏国?”比离支常年在龙廷护卫单于,很少有战场拚杀建功立业的机遇,他惊讶于屋赖带的广博见闻和奇思妙想,不觉赞道,“大使志向高阔,岂呼衍獗之辈所能解耶。只是吾闻大月氏国贵霜部已夺犍陀罗、罽宾、康居和大宛,当年势弱时日逐王、右贤王领南呼衍部、乌幕禅部均不能取之,今其势正盛,夺其国怕非为易事?” 屋赖带道,“非也非也,当年日逐王、右贤王败,乃是呼衍王轻敌冒进自陷绝地所致。十年前(注:约永平三年、公元60年),大月氏确实势盛,贵霜部雄鹰翕侯丘就却,一统大月氏五部并定都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喀布尔市)。现在的贵霜贵族,耽于享乐,追逐女人,要不了几年,击取之非为难事……” …… 国王陀广伽正在大殿正堂内烦躁地走动着,公主伊兰受了委屈,又住驿馆去了。王妃便对他也几日不理不睬,更别说让他碰一下。王子陀儯向来亲阿母和阿姊,自然也是与王妃、伊兰站在一条战线。现在,自己堂堂国王,竟成了王宫中最令人讨厌的人,这令他十分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