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年树人
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只有一个独子,名窦彪,智勇兼备,仁义墩厚,颇有其乃祖窦融大人风范,在朝中赞誉甚隆。 窦彪原被窦固寄予厚望,将成为自己身后窦氏领军人物。可天有不测风云,令北匈奴闻风丧胆的黎阳营长水校尉窦彪,永平五年突然因病英年早逝,且未留下一子一女。儿媳呼兰氏是鲜卑人,因悲伤过度不久也随窦彪而去。 大汉窦氏是行伍世族,当然只能由男儿当家。儿子窦彪故世后,窦固只能将窦宪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 永平十二年奉圣上密诏返回雒阳后,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震惊地发现,沘阳公主刘小翰功夫没有白废,窦妤和窦洇两个小女年虽小却俨然已有大家闺秀风范。窦妤当时九岁,六岁时即已闺名大盛,她通晓经学,貌若天仙,一手超凡脱俗的书法,名冠雒阳各大世族。 沘阳公主常常带着窦妤、窦洇姊妹二人进宫陪伴马后。马后极其喜爱这对姊妹花,盛赞其是“天生一对玉人儿”,爱不释手! 但窦固和刘中礼夫妻俩,却总有背上发寒的感觉。他们从两个美丽的小女孩醉人的双眸中,看到了与窦宪目光中隐藏的东西极其相似。似乎既有抗争、不屈、阴鸷,更有屈辱、仇恨,甚至上复仇的烈焰。 十年树木,木已成舟。百年树人,现在人已长大。现在年已十七岁的窦宪与年十五岁的窦笃返回京师后,在阿母沘阳公主刘小翰的暗中cao作下,窦宪与窦笃二人被送进羽林禁军营中,成为两个少年羽林郎。 窦宪虽年少,可心比天高,他岂能甘于做一个下层羽林郎? 窦固按帝令在北大营重新招募大军,准备第二次北征时,窦宪横空出世,就象当年的班超一样大闹北大营大校场。他连续七天霸着擂台,大汉近百名世子挑战,均被其兄弟二人无情地击下台去。但第八天,窦宪与窦笃兄弟二人遇到了对手,他们被另一对横空出世的世子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这两位世子,一位便是大汉名将祭肜之子祭参,另一位则是五陵原平陵世子和恭。而窦固则正好以此为借口,将窦宪兄弟二人拒之北军门外! 当时窦宪、窦笃很伤心,他们原以为经过十余年苦练已经天下无双。其实窦固一直在悄然观察着热火朝天的擂台,他清楚,这两个少年是惨败在他们自己的手上。他们少年英雄,心高气傲,却又缺乏历炼,当行伍世族后人祭参和一匹黑马和恭翻上擂台时,他们的从军之路自然蒙上阴影。 此时在窦府正堂的内府大门前,刘小翰见窦宪、窦笃起身欲离开,自己便从柱后绕到屏风前。窦宪刚恨恨地伸了一个懒腰,就被阿母刘小翰狠拧着耳朵令其老实跪下,兄弟二人只好遵令老老实实地跪着。而刘小虑自己则离开窦府正堂,匆匆地返回到自己院中进入女儿的闺房。 闺阁内幽香渺渺,婉转的琴声绕梁震颤,那荡涤邪秽、消融渣滓的高雅弦音令人心动神怡。meimei窦洇正在侧案拈香抚琴,琴弦泼洒出的是古音《文王cao》。姊姊窦妤则跪坐主案后,手捧着一卷简册正蹙眉阅读。刘小翰悄然进来,琴声依然悠扬,便听到“哗啦”一声窦妤手中简册已落到案上。 “快,妤儿,祖父已归书房!” 窦洇沉浸在渺渺古韵中,全不理会身外世俗之事。窦妤虽然阅读被打断,但却亲吻了一下阿母撒娇道,“阿母别急,吾去还不行么……” 此时的内府中,见窦固归来,刘中礼也走进书房亲自替窦固更衣。公主贤惠,治家有方,窦府比窦融老大人当年在世时要内外有度。 “参见祖父祖母!”一个锦雕玉琢的女孩儿推门进来,给二位大人叩头请安。 “妤儿起来,坐下罢!”窦固看一眼女孩儿,虽然面无表情,可心情却一下子好了起来。窦妤的到来,令烛光明亮却十分沉闷的大堂上瞬间阳光明媚、令人陶醉,也令窦固老俩口脸上有了舒心的笑颜。 窦府老祖宗窦老夫人一直视窦固如已出,国事、家事全凭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二人做主。刘小翰虽然数度恳求,但窦老夫人知道时机未成熟,因此并未向窦固进言。即便窦宪兄弟二人这一次在北营擂台上大显神威,窦固也未允这兄弟二人进入自己的北征大军之中。 窦融老大人当年的书房,是窦府军机重地,现在便成了掌门人窦固的书房。窦氏所有重大的决策,都出自这里,因此这个书房等闲人是不能进出的。但是,自从开始筹划第二次北征开始,窦固却一反常态,所有在书房中的重大堂谋,窦氏后人只有窦妤一个娇娇女儿可以旁听! 窦宪兄弟二人一直跪在外面,涅阳公主刘中礼心中不忍,“伯度(注:窦宪字伯度)少年英雄,勇冠天下,颇有当年老大人神采。吾听说彼打败过数十世子,占擂不败整整七日,何不让彼入北军?再说,汝不允其入军中,众人亦难服邪?” “唉,汝又心软了。老夫心里何尝不苦……” 窦固长叹一声才苦恼地道,“阴鸷暴疠,逞强侍能,睚眦之怨难容。成大事则留名青史,作大业则祸国殃民。倘若伯父仍在,定然亦痛切心腑!” 刘中礼也无奈轻叹,窦妤则将一个青色山水纹漆碗端到窦固手上,然后便静静地坐在祖母刘中礼身边,静静地听大人说话。 碗中是红枣、rou苁蓉、锁阳甜羹,常年戎马倥偬,饮食无常,窦固患有头晕症、便结症,因此一直以药膳调理。 窦固坐于坐榻上,端着漆碗却见案上放着两方黄绢,刘中礼道,“汝勿着急,世子报国心切哪。窦戈近日还府,曾说祭肜子祭参,平陵世子和恭,跪于大门之侧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形容槁索,非见到大人方才饮食也。老夫人黯然不悦,已命人收下血书……” “老夫人说什么!” “老夫人说,明日汝不必再去请安了。还说,不能冷了世子的报国心!” 窦固无奈苦笑,“吾真是受够了!”老夫人高龄,他最不愿世子们到窦府来打扰她,可这个祭参、和恭不管不顾,明知有禁令犹写书血求见。现在窦老夫人都惊动了,还主动收下血书,并说出“不必请安”这样的重话,这分明是命窦固必须见,且必须收留这二人。 老夫人随老大人在河西征战多年,她不会看错人! 祭参、和恭都已经参加过二次北营大擂台比武,勇力过人。那二天,他们击败窦宪与窦笃两个少年后,又先后打败二十余名世子。二人比武时,窦固与耿秉、耿忠三人曾悄悄观战。比武结束,黄坫却没有允二人进入北军,只是笑着令二人回府等消息。 这还了得,祭参、和恭大为不服,于是便直接写血书闹到窦府了。 汉人崇尚快意恩仇,有仇、有恩必报。打赢了却不让进北营军中,总得给个说法吧。如果名贯天下的汉军主将窦固不给个说法,他们会一直闹到北宫公车署去给圣上上书,甚至直接击鼓鸣怨,向圣上讨一个说法! 永平五年班固犯了私修国吏案,班超不就是大闹朱雀门,咆哮却非殿,到皇帝面前为班家讨回一个公道,并扬名天下了么?! 其实,耿忠、耿秉、窦固三位都尉都对这二名世子有好感。这二人是将才,他们已经决定对这二人秘密委以重任,只不过时候未到,还未通过合适的方式通知二人罢了。结果,涅阳公主派小厮到北营通报,说这二人已经闹到窦府来了。 现在,窦老夫人都表露心迹,窦固只好道,“传令,命二人明日至北军营中见吾!” “末将遵令!” 中军掾吏樨子答应着正要下去,窦固忽又摆摆手,用鸟首漆勺在碗中搅动一圈,呼噜呼噜几下食完,将空碗递给孙女窦妤道,“算了算了,营中如胡市,闹闹攘攘,更不得片刻安宁。这样罢,便命二人此刻来书房一见!” 樨子出去后,窦固拿起案上的《鬼谷子兵法》又扔下,拿起《吴子兵论》展开,刚倚榻看了一段,樨子将二名面色惨白、纶巾纷乱、脸色枯黄的世子带进来了。 “罪人之子祭参叩见都尉!” “平陵人和恭叩见大汉奉车都尉!” 二人形容惨淡,面色枯蒿,进入书房后,便摇摇晃晃地跪下叩首。 窦固看着这两名世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整整三日滴水未进,这是要闹哪样?但温厚敦仁的窦固将不满深深埋在心里,还是和颜悦色道,“二位起来说话吧!” 祭参、和恭站起来,刚要说话,窦固又摆摆手制止他们。侍婢端上铜盆,先让二人净了手脸。公主刘中礼、女公子窦妤又带着一溜侍婢抬进香气四溢的食器、酒器,等一一摆好,公主与女公子亲自入座,公主召唤道,“过来坐罢,老夫人命二位世子陪都尉夜饮宵夜!” 二人对视一眼,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入座。 说是夜饮宵夜,其实便是丰盛的夜宴。二人饿了三天,又饥又渴,案上山珍海味,美酒淳香,不禁垂涎三尺。落坐后,侍婢舀上酒,祭参、和恭端起爵想敬酒又不敢,偷眼见都尉与公主慈眉善目地进餐,仅吃了少许,饮了一爵酒便放下箸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