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汉廷震怒
众人忍不住笑,权鱼道,“国家相争,远交近攻,先易后难。小国不知大义,是自作死尔。想想看,软骨头捏光了,最后剩下龟兹、焉耆两块孤骨兀立,再硬岂不要也成软骨头?” 小国寡王,如何能知谋略之妙,樚律又道,“小人已归大汉,此生定效命鞍前马后,此志不渝。然心里仍觉有愧于呼衍都尉,都尉待小人不薄,于吾而言,暗投汉使,实则对都尉大不义啊!” “国王错矣!” 班超情知小国难为,尉头国本与北匈奴同种,因此亲自为樚律续上茶水,直言驳斥道,“人之信者,仁义道德也,无信无义无德为本则无以为人。国之信者,逐利而避害也,凡事不以利重则无以为国。一人cao守与一国准则,不能混淆。今天道昭昭,汉取西域灭匈奴,使天下无重赋瑶役,使各国安居乐业,此乃煌煌大义,为王者不可不察也!” 送樚律夫妇二人悄然归国后,淳于蓟颇感不快,“山野荒蛮小国之主,妄谈信义,惯于在大国间骑墙、游离。放其归尉头,如纵虎入山,派商尉府斥侯进北道,应慎重一些!” 班超无奈道,“尉头乃北匈奴种,夺其心非为易事,算一次警告、分化罢。兀然放心,借他几个胆子,斥侯亦不会有危险。樚律山野枭雄,吾已有言在先,如敢害吾斥侯,他日必诛其族、屠其国、灭其种!” 阴历十月初,汉使夫人纪蒿才带着商尉府和辎重营,从于阗国西城风尘仆仆地徙至疏勒国王治盘橐城。她与权鱼、胡焰会商后,正式派出几支商队,开辟敌后战线。这些精选的斥侯随商队逐一进入尉头谷、姑墨国、尉头城,设立地下货栈,建立斥侯据点,开始长期潜伏! 而龟兹国和焉耆国这两个北道的核心国家,权鱼可谓经营多年。当年在太华山跟随班超受训的胡人女卒芨羊和沮正,已经分别在两国生根发芽,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汉使团在龟兹、焉耆的核心斥侯。 至此,班超一招瞒天过海,借汉使团受诏东归的契机,化腐朽为神奇,既令疏勒国贵族中的反叛势力暴露无遗,又借势完成了在北道诸国的战略布局! …… 汉使团抗诏不归,使远在万里之遥的汉都雒阳城,正孕育一场暴风雨! 阴历九月二十七日晚上二更,北风渐寒。汉宫北宫寝殿章德殿的御书房内,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已经按令退出歇息,刘炟自己也伸了个懒腰,正要抬脚往寿安殿宋贵人处歇息,忽见宫女连珠手里端着一个紫色檀木盘子,盘中是一玉碗雪莲子rou羹,款款进入房间。她将盖子揭开倚着碗呈上,嘴里说道,“陛下,陈夫人请陛下早些歇息!” 连珠所说的陈夫人是陈氏,原是太zigong中的一个宫女。永平十三年申贵人进宫前,那时年幼的刘炟情窦初开,跃跃欲试,便在一天晚上难眠时临幸了陈氏。陈氏虽然比刘炟大了好几岁,但也是初经人事,两个人便胡乱成了事。 第二天,马后便令夕照将陈氏从太zigong叫到长秋宫,见陈氏长相娇好,温柔敦厚,心里大喜,便令其做了采女。夕照则将陈氏教导了一番,又放归承光殿。从此,陈氏便得夜夜侍寝。但一直到申贵人进宫那一年,太zigong中二十余名宫娥,仅有陈氏、李氏有孕,并先后被封为美人,不久便生下了刘伉、刘全两位皇子。 刘炟登基后,陈氏、李氏因已生了皇子便被封了美人。但永巷中、掖庭内美人成堆,刘炟独宠大宋贵人宋萱,再没有临幸过陈氏、李氏。此时连珠抄手先静立一边,分明是期盼皇帝能到刘美人所居的安昌殿中歇息。刘炟先搓搓手,才端起脂玉碗,正要喝,忽然扭头问道,“伉儿还好么?” 立冬已经过去四天,今年雒阳城冬季寒冷天气似乎来得早了点,此时室内清冷。见刘炟搓搓手,侍立一旁的权倌赶紧向铜火盆内放了几块炭,蓝色的火苗便摇摆起来。只听连珠答道,“回禀陛下,好着呢,只是皇子想念陛下得很!” 刘炟喝完了羹,心里装着糊涂,偷瞄了一眼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此时他正需要一个聪慧可人的贴身婢女呢。只见她年仅十四五岁,一身藏绿色襦裙,头上两柄梳子固定着双丫髻,颇有情趣。精致秀美的小脸蛋,如雨后一朵清新生涩的新荷儿别有一番韵味,心里不禁颤动了一下。 其实,自申贵人进宫起,刘炟虽然少年风流,已极少有宫婢能令他看上眼。宋贵人一对姊妹花进宫后,他连申贵人处都去得少了。此时或许文人气质深厚的刘炟触景生情,想起了章德殿后的御龙池中那临风摇曳的株株青荷,心里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见皇帝根本连刘美人是否安好都不屑问一声,连珠失望地收拾起玉碗端着木盘正要离去,小手却被人家抓住了。“皇上……”连珠心里慌张,手一松,盘子差点失手,一边正在收拾奏章的老太监权倌赶紧接了过去,递给门外的小太监们。 刘炟微笑着看着她,右手轻抚可爱的双丫髻,便已将她拥入怀中。连珠头轰地一声,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在此之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下人会被皇帝临幸。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的小脸烧得连脖梗子都烫人,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让人家牵着小手进了寝宫。 近侍太监权倌赶紧亲自关上宫门,令女御长(注:后宫女官名,负责记录皇帝宫闱起居及燕亵之事,到唐朝后改称为彤史)用彤管朱毫将这一切记入彤史。 夜深了,更漏已三更之后。寝宫内也终于安静下来,刘炟搂着不堪重伐、娇弱无力的玉人昏昏欲睡,就在此时,帘外响起了老太监权倌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西域六百里加急……” “西域?”刘炟硌顿一下惊醒了,双目如铅,却震惊地抬起上身。 这一段时间来,赈灾已经让他身心俱瘁,西域的事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得已暂且搁下,这会儿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已经谋算好了,等国内灾情稍定,等朝野腾出手儿来,便再与北单于来一番生死较量,角逐漠北,报西域汉军失败一箭之仇! 连珠已经醒来了,破瓜之痛令她几乎起不了身,但还是挣扎着起来赶紧帮刘炟披上衣裳。刘炟摇摇欲坠、歪歪扭扭地扶着连珠走出寝宫,走到御书房内。夜晚清冷,两人哆嗦着,但书房内火盆中炭已挑旺,明烛高悬,博山香炉内幽香缕缕,权倌已经展开简册摊于案头。 原来正是出使西域的班超来的急奏,刘炟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恐惧感,他脑袋一阵晕眩,恐惧地闭上了双目。 西域北线已经尽失,只有南线的班超汉使团三十余人仍孤处万里之遥的葱岭之下,受到匈奴人、龟兹人、焉耆、姑墨人围攻,刘炟心忧着将士们,难道班超来不及撤回了?疏勒国距雒阳万里啊,倘若班超受攻,他便要不得不再派大军前往救援。可国内大旱连连,真是雪上加霜,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陛下?” “皇上?” 权倌与连珠都惊叫出声,刘炟脸色腊黄,仓皇睁开眼,长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一下,只见奏章上面写道: “陛下,臣遵令东归,疏勒国吏民阻断道路,疏勒都尉自尽身亡,欲逼吾使团留疏勒。从疏勒至于阗,各国吏民塞雍商路,哭声被野。臣挪至于阗,君臣吏民紧抱马腿,皆哭言‘汉使东归,于阗人诚失翁母也!’多国数万吏民,蚁集于西城,哀声恸天,阻绝归路,其情惨淡。” “见臣东归至于阗,疏勒贵族即反,两城投龟兹,吏民死千人。倘若臣归,西域各国必复投北匈奴,自此汉将永失西土矣。西域一失,则河西从此动荡。河西动荡,则大汉边塞将再无宁日。陛下,西域民心可用,臣不得已,将复返疏勒,借南道各国军心民气,为朝廷拓西域佑河西永宁边塞,恳请陛下恩准……” “啪!”刘炟狂怒不已,挥袖将简册扫落案下,嘴中怒吼道,“匹夫之勇,坏吾大事!” “皇上?”权倌大惊,赶紧躬身跪于地上。 “抗诏不归,流连西土,坏吾大事,坏吾大计啊,莫非非得逼朕再派兵万里施救邪?!”刘炟欲哭无泪,怒骂毕,又忿然站起身来,在御书房内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忽然转身问权倌道,“是何时辰?” 权倌震惊地看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在他的心目中,刘炟从小便温仁尔雅,极少发脾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儒刘炟如此暴怒。闻皇帝问,他便赶紧看一眼刻漏(注:漏壶式水钟,汉代计时器)道,“回禀皇上,子时二刻!” 刘炟断喝一声道,“来人!” 在尚书台当值的尚书陈宇送来奏章后,便一直等在御书房外,此时闻令便赶紧进来道,“臣在!” 刘炟本想传三公与大鸿胪窦固连夜堂议,可想想夜已很深了,实在不忍令四位老臣夤夜进宫,便又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彼要自作死,天亦无奈,吾急何用哉……” 言毕,便拂袖怒气冲冲地出了雕花朱门,径直返回寝宫去了。 陈宇只得返回尚书台,可连珠却愣了。圣上大怒之时,她进也不敢,退也不敢,她让皇帝的暴怒吓坏了,便抱着双膝可怜巴巴、战战兢兢地蹲到御案侧颤抖着。权倌慈祥地看一眼这个楚楚可怜的小丫头,便拍拍她的肩胛,抬手指了指寝宫。连珠感激地点点头,这才鼓起勇气,一个人慢慢走出御书房,进入寝宫。 第二天并非大、小朝会的日子,天刚蒙蒙亮,侍中骑都尉孙堪和尚书令郑弘早早便来到宣明殿小朝堂。可刘炟已经来了,正在对夜里当值的尚书徐防、陈宇口授诏书,严令汉使节班超迅速率团归国,“……国中大旱,春荒将至,国家不能两面开战。着令使节接诏后,迅速东归敦煌,勿得迟误!” 书完诏,刘炟看了一遍,又让众臣传阅一遍。见众人无异议,尚书陈宇便亲驰城南都亭驿。两路驿吏则以八百里加急速度,急驰西去! …… 冬日已至,小西甫青荷凋零,下西洛一片忙碌。 朝食后,小厮驾车,班固一身青袍,头戴进贤冠,在下西洛众人问候声中,乘车进宫至兰台当值。 咋日是休沐日,班固从南宫的兰台回家歇息。他带回的消息是弟班超即将归国,这令一家人十分兴奋。哺食时连老夫人都多饮了几杯。三位大人身体都有恙,也都精神了些。班固夫人雁旋和大姊班平已经张罗着要请杂耍班、宴亲朋呢,班超屋内的两个夫人和侍妾婢女们、儿女们更是高兴得一晚未睡踏实。 家主已到于阗,虽然他们无人知道于阗在哪,但众人扳着指头憧憬着班超归来的日子。 班固上朝后,雁旋和邓尧、冯菟、班昭、班平几人刚陪老夫人、师母说了一回闲话,窦府的一个门客便匆匆忙忙地赶了来。原来,是涅阳长公主刘中礼给邓尧派来的信使。众人均感诡异,这太有点不同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