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狡兔三窟

    淳于蓟看着眼熟的那个女孩，竟然是蒲犁州州长衍峎漛的独女霄鹿。

    班超下疏勒国后的那年夏天，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霄鹿，曾随其父衍峎漛到盘橐城进见过汉使班超，淳于蓟就在那时见过这个女孩，但印象不深。

    她很聪明，受尽**，本来听天由命，心都已经死了。可那天忽然见到商队中的镖头竟然是大汉副使，便瞬间明白将要发生什么。见淳于蓟未认出她来，便装着若无其事，骗过了酋长与敌众斥侯。可惜的是，她得救了，可她的兄长、世子壬蒲已经被张望当众烤杀下酒了。

    霄鹿被解救后，便仓促禀报山上匪情，“副使，将军，冰城人迹罕至，兽类纵横，可知粮秣从何而来？”见淳于蓟和田虑看着她，静等她说下去，便又道，“匪食醢脯，其醢便由俘虏尸rou窖醢而成……”

    “rou醢……”淳于蓟与田虑闻之，恶心之余颇感震惊。醢是汉人必不可少的下饭佐料，可是用人rou窖醢，闻所未闻，听得二人直发毛。

    霄鹿又道，“吾等被掳上山，不少姊妹被折磨致死。凡死者，尸体尽被大月氏送粮秣部族抬走。据说，此乃山中食人族也，惯取俘虏尸rou，经盐渍窖藏成醢。头颅制成饮具，各按品级，供贵族享用……”

    二个杀人无数的铁血汉子让她一番话听得毛骨悚然。大月氏人二三百年前故地在中原河西，懂得窖醢并不奇怪。以人牺、人脯、人血祭祀祖先、神灵，在偏僻游牧部族大行其道，也不稀奇。但以人rou窖醢制脯为食，确已十分罕见！

    但屠夫权耜肯定了霄鹿的说法，“副使、军侯，霄鹿所言部族，即醪醴谷白稚部族。据说，此乃中天竺国山地一部族，野蛮彪悍，素好食人。酋长原名稚穉，投大月氏后，因其人肤色皆白，又能征惯战，麦格斯以酋长为千骑长，赐酋长名白稚……”

    醪醴谷、醪醴谷，醪醴、窖醢……这狗日的张望，结交的都是什么人。

    淳于蓟和田虑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虽然未说出来，但这个野蛮、罪恶的白稚部族，本应该下地狱，现在已经被他们判了死刑！

    第四天午间时分，旋耶扎罗的护商营、无雷国千骑长但甫、大月氏国却胡候儒艮都率部在风雪中赶过来了，淳于蓟下令由权耜为向导，由旋耶扎罗统一指挥剿灭张望，并严令，“不需俘虏，所有匪徒一律击杀！”。

    所谓狡兔三窟，淳于蓟坚信张望定然不会与大队匪徒住在冰城，便又下令，击破“望天眼”巢xue后，则由权耜率猎豹营五十余卒负责追杀漏网者，压缩张望生存空间，只至捕猎到他为止。霄鹿等蒲犁女子，则暂时躲藏在这里，待解救其余妇女后，由护商营捎回蒲犁谷，交给其翁母。

    安排好一切，阴历十二月二十七日，淳于蓟率商队继续西行。

    旋耶扎罗在权耜的向导下，率军顺着向南的峡谷一直走到尽头，于夜间走出暴风雪，与却胡候儒艮、千骑长但甫突然包围了这座建筑在草甸雪原上的这座冰雪城堡。匪徒袭击商队不成，此时正龟缩在冰城内烤着火避寒，被旋耶扎罗堵个正着，无一人能来得及逃入雪峰下的冰洞。

    矮雪山岭一般的冰城被围了起来，但旋耶扎罗并没有攻城。天亮后，将士们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惊叹得张大了嘴巴。肆虐的暴风雪中，夜间只看到是一断雪岭，可此时眼前却是一座洁白的冰城。

    在这神奇的冰雪世界中，雪原草甸银妆素裹，如玉砌翠琢一般、在暴风雪中巍峨矗立的冰雪城墙，足足有三丈高。晶莹剔透、千姿百娇的谯楼、城垛、箭堡垒，坚固异常。反贼张望不愧奇人，他借大自然的奇异刀法、恢宏匠心，竟然在这生命绝地雕刻出了一道靓丽风景，令人神夺意摇。

    现在的张望虽然只有三百余匪，可是三百老匪固守着如此一座坚城，旋耶扎罗此时虽手握三千精锐，可他是班超的弟子，怎么可能强攻？

    他下令全军，不想吃暴风雪便围着冰城扎一圈冰营吧。冰雪无穷无尽，士卒们滚起大雪球先垒墙，一会如刀的寒风便将其冻硬，一天功夫，冰城外崛起一座冰营。二天功夫，围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到了第五天，城外已经崛起一座矮城，将冰城围个水泄不通。

    城内的匪徒们趴在城垛上看傻了，也松懈了。粮秣从山外滔滔不绝地运来，士卒们在狩猎，草甸内的羊群可尽情食用，这是要困死他们的节奏啊！

    一天、二天、三天，剿匪大军都没有动手，每天酒rou飘香。城内rou尽，众匪闻着香味流着垂涎。从第十天开始，雪山上刮起更恐怖的暴风雪，城内城外士卒都缩着脑袋躲进冰屋避寒。一松懈便要出事，第十五天夜里，光线黯淡，屠夫权耜凭两把匕首，竟然攀上了高高的城头。

    这段城头有两座雪堡，屠夫未费什么功夫，便清理了四名士卒。

    接着，他放下绳索，猎豹营士卒一一攀上城头。只到此时，匪徒躲藏在城中一座座冰屋内避寒，未发现变故。

    猎豹营迅速控制并打开了城门，只到此时城内才炸了营，但大军已如潮水一般涌入城内，激战在一座座冰屋之间迅速展开，天亮之前，表面战斗结束，可更艰难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城内建筑均是冰雪建造，冰墙、冰屋顶，连榻、凳等都是雪块雕成，再在寒风中冻成冰，坚固异常。表面战斗结束后，剩余五十余敌躲藏进迷宫一般的冰屋、“街巷”之间，旋耶扎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付出三百余人的代价，才一一清理完毕。

    三百余匪已经悉数被剿杀，士卒恨极，最后顽抗的十余卒被捕捉后，均被权耜麾下士卒一一活剐。此战缴获战马二百余匹，被掳掠来的妇女死亡百余人，七十余人被解救。

    但张望却不知所踪，权耜则率着他的猎豹营早已向雪线之上的秘营追踪而去。

    旋耶扎罗烧毁了冰城内的大量粮秣，他检查了雪山下的那座大洞xue，这里储藏了更多的粮栗，他下令一把火全部焚毁。烈火使冰洞轰然垮塌，强烈的震动又引起了一场大雪崩，将洞xue彻底掩埋。

    大战方息，旋耶扎罗留下屯长五骞率护商营一屯百骑，驻守在这里，作为权耜的后援，他自己则班师返回伊姆岭，并向正在蒲犁谷的商尉纪蒿报捷！

    张望带着二十余人，隐藏在大雪山雪线以上的冰雪世界中。他的四外藏身处选择得都极其巧妙，它们都位于雪线以上，是生命禁区，每一个巢xue的雪线以下必有一个高山草甸，以确保食物和柴草来源。

    但鱼国人权耜近一个月雪山追踪，早已经弄清了他的行动规律，于是经过二十余日惨绝人寰的绝域追杀，张望带着手下死士，逃到了他最后一个藏身处。

    这里离他的冰城老营足足八十余里，位置更高，空气稀少，气温暴寒，地形十分奇妙。山巅地形奇特，想在这广阔的大雪山上找到这个洞xue，难于上青天，他自信淳于蓟不可能找到他的踪迹。

    从冰xue到雪线以下最近的高山冰湖和草甸，约有一日路程，他在崇山峻岭里又躲藏了多日，静等淳于蓟来剿杀。这里雪峰高耸入云（注：平均海拔五千米，最高海拔七千六百余米），雪崩频发，毫无征兆，一声狼嗥都可能引发一场夺命雪崩，迅速改变山上面貌，故而十分危险。追踪者没经验或者不小心，都会随时葬身在无法预料的大雪崩之下。

    “望天眼”冰城老营已经被汉使团大将旋耶扎罗端了，班超既派副手淳于蓟进入大月氏国，便不会轻易饶了他张望。屡战屡败、愈败愈坚的他坚信，淳于蓟身为汉使团副使，不可能长期滞居大月氏国。而这里的冰湖下鱼类和草甸内的羊，够他们几人吃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也吃不完。现在他的策略是蛰伏，等魔鬼淳于蓟归去，便东山再起！

    盘算很精细，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另一个索命屠夫、鱼国人权耜象鬼影一样，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此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权耜率猎豹营将张望逼进最后一个巢xue，便率部进入雪线以上，将这个位于大雪峰下的隐秘冰洞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数十支强弩死死地封住了出口，出xue的死士已经被他射杀三人，此时张望插翅难逃。

    猎豹营不是张望手下死士对手，权耜围冰xue后没有强攻，而是迅速派人给五骞送信，准备等五骞来了后再发起最后一击。可等到五骞率一屯人马赶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令人胆寒的巨大雪崩，洞xue所在的整个高山峡谷都被大雪掩埋，张望的人和权耜的人都已不可能生还。

    五骞坚信这个鱼国人跟随权鱼多年，不会那么容易死。

    望一眼乌蒙蒙的天宇，狂风裹着纷飞的雪花，大雪峰插进黑黝黝乌云之中，似悬在头顶，无边无际，随时还会爆发大雪崩。五骞迅速将人马撤离险境，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另一条冰川中发现了崭新的脚印。

    翻开积雪，原来这个雪洞肯定还有另一个小出口，让张望躲过了雪崩，发现被包围后，便悄然出逃。而权耜也已率着残存的人马追踪而去，脚印被雪掩埋，翻开积雪，脚印杂乱，有的脚印向东，更新的脚印则向西。

    常年跟随护商营主将旋耶扎罗在葱岭剿匪，五骞深知匪徒伎俩，便率部毫不犹豫地顺着山巅峡谷，向西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