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绝境生机
上一次朝廷下诏罢屯兵,迎回西域汉军,呼衍獗以为时机来了,可没想到汉使团却杀了一个回马枪,不仅镇压了疏勒国贵族反叛,还固守赤河城令北道诸国南下大军劳而无功,铩羽而归,蒙羞于天下。 这一次,汉朝皇帝下诏闭关,无异于告诸于天下,汉使团不再是朝廷的使节,西域已经与汉朝彻底无关。西域都尉府、大月氏国、康居国、莎车国瞅准这千载难逢机遇,麇集诸国大军,这是欲一战而置汉使团于死地啊! 黑云沉沉,真是墙倒众人推,步步陷阱。汉使团正面临着全军覆没命运,大汉断匈奴右臂国策也有毁于一旦危险! 虽然脸上风轻云淡,但班超此时心里却如雷鸣电闪。到小暑之前,只有短短的两个余月时间,这两个余月时间如他班超无所作为,听任呼衍獗多国会盟得逞,那么等待他班超的将是失败,彻底的失败! 纪蒿抓住他的左胳膊,象抓着一根稻草,使劲摇着,“大使,还有转机么?小暑将至,大祸将临,河西汉军难道会见死不救么?” “别指望河西了,必须打破多国会盟,否则……吾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率昆仑屯、鹫雕营、汉使营退入昆仑之上,进入南山侯营地,固守昆仑待变!”班超边沉思着,边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又转过身,将爱妻拥在怀中,居高临下直视着她的双眸,坚定地道,“夫人勿怕,呼衍獗乃使团手下几次!相信吾,天无绝人之路,比这更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会盟又能如何,唔?!” 纪蒿充满信任的眸子看着夫君,他如一座山,现在便是她与西域南道各国的依靠。她拉低他的脑袋,充满深情地吻着他石头一般坚硬的双唇! 夜已经很深了,营中的刁斗已经敲过四更,但夫妻二人毫无睡意。纪蒿端着烛台,班超依然趴在沙盘上,一个一个方案在脑中飘过,他正努力穷思破局之策! 就在此时,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一起走了进来。此时此刻,他们如何能安眠?中军斥侯比商尉府斥侯慢了一小步,但此时也得到了与纪蒿一样的严峻消息。“司马,吾三人商议一下,此时需要示强,惟有主动北上!” “示强?北上?!”班超怔了一下,看着淳于蓟。 淳于蓟道,“对,只有主动北上,示强于敌,大月氏国、康居国才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一旦示弱……办法是陈灰想出来的,快,陈灰汝说!” 班超和纪蒿都看着胡焰,胡焰手指大沙盘,皱眉思索着,闻淳于蓟言方道,“司马,圣上抛弃使团,如吾此时退守示弱,便是绝路,众虏必群起而攻之,南道诸国定动摇仓皇,军心民气便不可收拾,那便不得了了,使团势将全军覆没!此时惟有示强,主动向北用兵,众虏才不敢妄动!” 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班超和纪蒿,胡焰又道,“当然,此时用强北上,实万不得已,风险巨大。吾想明白了,示弱是亡,示强反有六成把握,此险值得冒。姑墨仓是呼衍獗屯粮之所,平时守军不过二百人。去年副使焚尉头仓,呼衍獗数万大军不得不退。今如一战而焚姑墨仓,西域南北、葱岭东西,势将震动……” 胡焰“轰”地一拳,沙盘上姑墨国尘土飞扬,他断言道,“只要天下尽知吾使团仍是南道之主,在皇上闭关之后仍在进击北道,焚呼衍獗姑墨仓,大月氏国、康居国、莎车国、各国贵族便不敢乱动,南道各国军心民气也会迅速安定!” 胡焰的设想其实班超不是没想过,他看着胡焰道,“姑墨有国兵三千,尽在石城。姑墨受攻,从龟兹国最近的城池西姑墨城一来一去二日即到。如被敌在石城下缠住,或令吾国兵大量损伤,再尾随吾进入疏勒国,疏勒则必危。此当如何化解?!” 胡焰指着沙盘,“司马请看,吾不攻石城,而轻兵先取温宿国。再令温宿人至姑墨求援,只言‘权氏斥侯鼓动贵族反叛,占领王城’,姑墨人必不防备,且必出兵扑杀。而吾可在尉头水设伏打援,然后尾随溃兵进入姑墨,便可顺手而牵其羊!” “陈灰妙计!司马,末将以为可行……”蒙榆击掌赞道。 班超回身到大案前坐下,手里拿着韩珏从漠北带来的蝗虫枯尸,在紧张地思考、决断,大帐内死一般地沉静。朝廷已经闭关,现在所有的战争风险都必须他这个汉大使独自承担! 淳于蓟、胡焰、蒙榆、纪蒿也都紧张地围了过来,淳于蓟紧张地提醒道,“司马,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 蒙榆则道,“大使,存亡之时,当断则断,容不得犹豫啊!” 也就在这一瞬间,班超决心已定。沉疴用猛药,绝望之时需死而后生,此时兵行险道,可能收奇效。退一万步,即使不万,轻兵远出,快速撤回便是了。于是他平静地道,“定了,就这么打!长夜已深,众将且回帐歇息,明日升帐细议!” 他需要再细想想,毕竟这一步非同小可,一个人安静地想透,于是便下了逐客令。可等三将走到帐门,他又将蒙榆独自留了下来,如此这般地安排一番。蒙榆和周令领命,便率十数卒在黑暗中悄然离开大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朝食后,班超升帐。 商尉纪蒿、军侯胡焰一一通报了严峻军情,果然如胡焰所料,黑云沉沉,形势严峻,危难面前全军众将血瞬间被点燃,萎靡之气一扫而光,私心杂念不翼而飞。 都是血性男儿,汉使团、疏勒国、于阗国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人再想功名利禄,更没有人再想着归国。连痴迷娇妻的华涂,都放下了归国与梅雪团聚的念头,尽管他这两天做的都是挨梅雪暴打的香梦! 田虑厉声道,“大使,吾使团当有所作为,不能听凭宰割!末将以为,当坚守赤河城,再来一次粮道之战。只要吾使团在,定令呼衍獗再度蒙羞!” 众将群情鼎沸,乱哄哄地齐声附和,屯长刘奕仁叫道,“大使定然已有陈谋,前军小队愿为先锋,吾等打完这一仗再归不迟!” 屯长宋骞出班道,“大使,呼衍獗必来攻疏勒国,末将以为,应放弃赤河,诱敌深入,待其粮道拉长,再断其粮道,彼则必败!” 屯长郑淇却道,“末将以为不可,呼衍獗粮道屡为吾断,此战必严加防范。末将以为,应西守东攻,坚守疏勒国,吸引敌于赤河城下,而林曾将军、尉迟千将军,则率于阗大军北上攻伐姑墨国,如焚掉姑墨仓,呼衍獗将不战自退!” 众将踊跃献策,班超大受鼓舞,他起身走到沙盘前,众将也都围拢过来。胡焰手中竹杆指着沙盘上的龙庭道,“敌情固然严重,然使团不该自乱阵脚,内外交困者非吾使团,乃是北匈奴也!” 面对众将殷切的目光,他又道,“多年蝗旱灾害,彼国力大不如前,漠北各部已无力再战。南呼衍部战力强悍,然需安置三万难民,短期得靠车师前国、焉耆国帮其度过难关,此时必不能战。闭关虽事关重大,但却对西域大势影响甚微。看似艰难实隐转机,大使既为西域汉使,便要抓住时机,造势、夺势,主动北上,打击其民心士气!” “主动北上?!” “出击北道?!” 胡焰说完,众将倒吸一口凉气,这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听胡焰的口气,大使分明仍决定继续留在西域! 现在北上进攻北道诸国,分明是在孤注一掷!汉使团已被朝廷抛弃在关外,如同被阿翁狠心抛弃的一个孤儿,孤苦伶仃,茫然四顾。如此绝望、潦倒之时,大使却想着要去别人家里痛揍人家一顿! 过去虽然也是孤军奋战,可那时身后站着的是强大的大汉。扫平北匈奴,为大汉开疆拓土,是众将力量的源泉,便再强大的敌人也能战胜! 现在这坚强的后盾已经轰然倒塌,朝廷已经不需要西城汉军在绝域征战,司马此时竟然说还要造势、夺势,还要主动北上,挑战北道诸国,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沉默便是无声的对抗,便是最大的、真正的危机! 胡焰知道众将心里想什么,看来不舌战一场,难以扫除他们心头的阴翳。 “皇上闭关,抛弃使团,大使和众将一样,也很伤心。可皇上闭玉门、阳关,其实驿吏、商队仍可通行。今漠北已乱,赤地炎炎,蝗旱遍地,汉匈角力结局已现端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吾不明白,危机危机,有危便有转机,此时北上,难道果真便会天倾地裂?”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这要是过去,北上算什么,可现在冒这么大险似乎不值得!站着说话不腰疼,汝家在疏勒国,汝老婆吴英与汝同在汉使麾下为将,汝自然希望汉使无条件留下来。可圣上已经不要西域,不要使团,吾等便留下又能有何作为?! 虽然心里腹诽,但众将没人愿意讲出口。 华涂自侍与班超师出同门,心理上要更亲近一些,便扭头看着班超,代众将道,“大使,皇上闭关隘后,汉使团便孤悬西域,除汉使团,西域之内再无汉军。北匈奴或倾举国之力再犯疏勒,即使南呼衍部举族南下亦非同寻常,此时孤军北上……” “吾—呸!再胡说信不信吾赏汝一个大嘴巴!” 班超和胡焰未及反驳,便娇喝声起。原来是纪蒿实在听不下去了,小手拍了一下案头,优雅美丽的小嘴竟然很少见地“呸”了一声,甚至威胁要赏耳光。 众将荒腔走板,各藏心事,她不好多说什么。可华涂是自家人,她是嫂子,纪蒿这是阻止“小叔子”华涂火上浇油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