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相聚
迎着徐勿天和刘牧禾那怀疑满满的目光,吕蒙只觉面上好一阵发烫。那“眠春楼”三个字,如同被烧红的钢针一般,不停地灼烧、戳刺着他那心底伤疤,一点点地渗出了耻辱的鲜血来。 更为不堪的事,这种痛苦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有几次想对崔硕倾泻心头的痛苦和耻辱,但吕蒙却觉得难以启齿。现如今,自己那义弟崔硕疑似失踪,切莫出了什么意外。若是不然,自己心底的一切的不堪,日后怕是再也寻不到一个值得信任、深交之人来分担了。 “咳咳咳——”许久之后,吕蒙蓦地回过神来,他轻声地咳嗽着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稳住了心神。 吕蒙那面上的肥rou不自觉地抖了抖,便循着方才刘牧禾的话头,故作镇定地争辩道:“崔硕小小的年纪,怎会去‘眠春楼’那等龌龊之所在。再者,这些日子交往下来,两位兄台可曾发现过崔硕此等癖好不成?” 刘牧禾闻言,却是撇了撇嘴,那黧黑的面庞上满是不以为然的神色,言道:“何为龌龊?吕兄此言差矣!自古才子爱佳人,青楼楚馆处处皆才子身影、墨迹,譬如那‘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之柳三变如何,一曲《雨霖铃》不知博得多少佳人之香泪。崔硕虽然不事张扬,但其诗才却是你我皆知,说不得吟风弄月、红袖添香,昨夜便又在哪位佳人怀中做出一首好诗来。” 沉默,徐勿天轻柔地摩挲着唇上毛茸茸的短髭,面色严肃地注视着正在斗嘴的吕蒙和刘牧禾二人,竟是默然不语。 因为,就在方才吕蒙那面色涨红的一刹那,他心头升起了一种极为惊惧的感觉,那是深藏在吕蒙涨红面色下的惊惧,但这种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源自何处,一时间他却是琢磨不出究竟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徐勿天摆了摆手,示意吕蒙和刘牧禾二人莫要再做无谓之争,沉声道:“两位贤弟,勿天以为崔硕不是没有分寸之人,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莫若我等分头行事,待有了消息便速回这清风楼.....” 徐勿天话音未落,只听雅间外一个清朗声音骤然响起:“有劳三位兄长牵挂,崔硕这厢告罪了!” 随着一股裹挟着汗腥味的微风吹来,雅间的小门“吱呀——”一声响起。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首望向那门外,只见一身布衣短打的崔硕呼呼地喘着粗气冲了进来,正满面愧色地望着他们,那微微隆起的额头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赶来,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 崔硕确实赶得很急,因为他怕义兄吕蒙着急,更怕所有关心他的人着急。而这种担忧,这种牵挂正是人世间最为美好的东西,崔硕自然会竭尽全力来善加维护。因为,对于崔硕这么一个幸运的重生者而言,对于前世里曾亡命在别人暗算之下的重生者而言,更知其之珍贵。 “二弟——”吕蒙一声惊喜的高呼,肥硕的身子竟是敏捷地一窜,向着崔硕猛地扑了上来。 没有相见无语泪两行,没有那繁文缛节的絮叨,扑上前来的吕蒙因为崔硕的归来,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豪爽,竟是挥动着那rou呼呼的拳头,照着崔硕的胸前便是“嘭嘭嘭——”三拳捶落。 其实,吕蒙这三拳无论是力道还速度,在崔硕看来都差得远,轻轻松松地他便可躲过这三拳的攻击。然而,崔硕却是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受了这三拳,甚至觉得那每一拳落下,心底便会踏实了一份。因为他明白,此时向着自己挥拳便捶的吕蒙,正是可贵的真情流露,这每一拳捶落的,正是满满洋溢着的人间真情。 三拳捶落之后,那吕蒙意犹未尽,只见他双臂猛地张开,又将崔硕紧紧地抱住,给崔硕送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瞧着他那模样,仿佛生怕崔硕再次消失不见,生怕崔硕再次不辞而别一般。 这勒得死死的、几乎令崔硕喘不过起来的熊抱,足足持续了十余息之久,吕蒙直到感觉双臂发酸,这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松将开来。 三拳捶落、紧紧熊抱,义兄吕蒙对崔硕的那份情谊、那份牵挂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崔硕向着义兄吕蒙便是高高拱起双手,正色道:“不辞而别,崔硕知罪了!” “云长——”刘牧禾黧黑的瘦长面庞掠过一阵掩饰不住的尴尬,向着崔硕低唤了一声,声音里竟是难得地有些怯怯的感觉,“归来就好,你这一日一夜未归,有没留下半点消息,真是生生担忧死我等了。” 前番崔硕因出手教训那嚣张的徐衙内、被公差锁拿至山阴县衙正堂,刘牧禾事后才得知此事。最近这些天来,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所愧疚,觉得在山阴县的地盘让崔硕受了委屈,他这个县令家的衙内竟然还没能帮上崔硕的忙,实在是不够义气。 要知这刘牧禾虽然平日为人甚为倨傲,但对其敬服之人却是颇为讲义气,虽然只是文弱书生,但是那义气却自认为不比那些江湖人士弱上多少。而面前的崔硕,正是令他深为佩服的少年才子。 这不仅仅是因为崔硕的诗才,更是因为崔硕对今岁秋闱科举之判断。直到数日前,刘牧禾的父亲刘县令才隐隐约约地打探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据说是来自朝廷大员的消息居然和崔硕数月前的判断惊人地一致:今岁秋闱科考,进士科废诗赋,而专注于经义。 这样一个令他如此敬服之人,居然差点在山阴县衙大堂上受那刑杖之苦。每每想起此事,刘牧禾无不大觉汗颜,甚至有些不知日后该当如何面对崔硕——这个令他颇为敬服的少年才子、这个引以为至交好友的少年。 瞧着刘牧禾那尴尬的神色,崔硕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灿烂地笑了笑,向着刘牧禾拱了拱手,诚恳地言道:“有劳刘兄台牵挂,这份情谊,崔硕记下了!” 崔硕这灿烂的一笑,瞧得刘牧禾心头暖洋洋的,积在心头已是的多日的阴霾,竟是在这一刻间烟消云散。就连那本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变得平顺了许多。
刘牧禾毫未居功,只是拱了拱手,歉意地言道:“惭愧,惭愧!连日来用功苦读,对外间之事几近一无所知。今日若非吕蒙兄台相请,牧禾犹自不知崔兄台之事。” 毕竟乃出自官宦之家的衙内,刘牧禾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暗含着两层的歉意:一者,是那字面的意思,为不知崔硕意外消失致歉;二者,便是那话里嵌着的意思,为那日未能在山阴大堂上出手相救致歉。 崔硕听着刘牧禾语气颇为郑重,心思略略一转,便明白了他这话中暗含的意思。当下也不托大,又是向着刘牧禾拱了拱手,笑言道:“刘兄台哪里的话来,今日能在清风楼为崔硕cao心者,皆是崔硕之挚友。得友如此,崔硕幸甚!” “崔硕老弟平安归来,我等自当高兴才是,哪来这么多虚应客套。”徐勿天笑呵呵地插了一句,只是他那笑意盈盈的目光中,竟是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自打崔硕进得门来,徐勿天一直眯着双眼,默默地观察着。仿佛他今日来到这清风楼雅间之内,为的不是寻找崔硕的行踪,而是特意来此观察崔硕的一言一行一般。 瞧着面前这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那举手投足间尽是满满的自信,徐勿天心下有种甚为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他一时却是捉摸不定,更是说不清其中的缘由何在。 如此少年老成之人,缘何那日在大街上公然出手结怨通判府的徐衙内 一个自幼生长在农家的少年,为何能与徐通判的父亲平辈论交? 只是随着身为保正的父亲学过些文字、粗通文墨的他,怎有出口成章、甚至窥测科考天机之才? 心底满腹疑云的徐勿天,此刻联想起“醉风”之秘方实为崔硕所创之传言,越发觉得眼前满脸灿烂笑容的崔硕,令他看不透了。 生长在绍兴大族之家的他,各色人等见识过不少,自以为有些识人的本领,但对面前的崔硕,他只能勉勉强强地得出一个令他不太满意的结论——怪才,他生平所仅见的怪才! 面对这沉稳且颇有城府的徐勿天,崔硕却是一时不明白人家心底到底在寻思些什么,更是想不到人家已经在心底默默地给他打上了一个“怪才”的烙印。 崔硕依旧灿烂地笑着,向着徐勿天躬身施了一礼,话语里满是歉意地言道:“勿天兄,崔硕谢过了!” “妙哉!三位兄台,今日因了崔硕贤弟之事,竟是难得地凑在了一起。三位兄台少待片刻,吕蒙这就命人准备酒宴,上等的‘醉风’美酒,今日管够,我等不醉不归!来人呐——”瞧着崔硕平安归来的吕蒙,一时竟是心怀大畅,他一边豪爽地邀请着崔硕三人,一边高声将侯在雅间门外的小二唤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