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三教九流齐聚地 旧时相识在其中
正南心说这个“大帅”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出身,挑拨离间的本事果然不同凡响,只三言两语就把“东北烟袋”的不忿转嫁给了别人,先不说坐在正位的主人肯定来头不小,单是位列前两位的人,看来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角色了。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坐在上手的两个人并未表露出丝毫不满,甚至就连“东北烟袋”本人也只是嗤然一笑,别过头去闭上眼睛,对于“大帅”的挑衅一副不屑反击的模样。 正南忍不住打量起为首的两人。先说坐在“大帅”上手的是个中年壮汉,膀大腰圆、满身肌rou,乍看上去该是武家出身,可眉宇间尽是凛然之气,举手投足无不彰显出几分儒雅,再加上衣着朴素,既没有“大帅”那般张扬,又不似东北烟袋的拘于小节,没法从他的外表上判断出他的职业。不过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上身一袭旧式短褂,正南一眼就辨认出是老北京当铺或者古董店的学徒打扮,如此可以推断,他的主人应该是至少是个掌柜,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同行呢。 再看右边为首的那位,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是个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戴着一副他们这行里招牌似的圆形墨色镜片,自从正南进来后,就没见他动过一动,也不知他是真的瞎子,还是在故作深沉,摆酷装蒜。这号人物即便在现代的潘家园,估计每天都能见上几个,不敢说没有个中高手,可大多数都只是行走江湖骗骗吃喝的角色,搁在平时,正南才不会花费时间去打量。 一番观察下来,正南颇有点失望,原本觉得父亲跟随的这个所谓的“大帅”还算有些派头,可排在他前面的竟是这些人物,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名堂。要说起来这厅内有军有商、有农有算,可谓是聚齐了三教九流,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引得这帮本来毫不相关的人共处一室,想来父亲正衡应该大体知情,不然他也不会贸然跟着韩四来到此地了。 要说起来还是自己先前太过鲁莽,竟然想在这里与父亲的思想进行联系,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可也差点让父亲成为别人嘲讽的笑柄,权且先静待其变,待到四下没人的时候再做尝试吧。 大厅内陷入一片沉寂,虽然如此,正南却看得出在场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并不似表面看来得这般风平浪静。终于,坐在大帅下手的,身着青黑色中山装留着一字胡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可又碍于不能对着他人发作,只好压着怒气,悻悻地叨咕道: “咱家等了一早上了,主人的派头是不是太大了点,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十年前了,就连我们也要低调行事,他一个前朝的格格,还顶着个汉jian的帽子,却要如此大摆排场,是不是……” “啪——”就在“一字胡”话音未落的时候,脸上早就挨了一个脆响的耳光。“一字胡”大为光火,“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环顾近身,除了清一色身着着黑色中山装的四个随从,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 别说是“一字胡”,就连正南也只是看到一个人影自堂中飘过,显然来人身手不凡,可除了“一字胡”外,其他几个人倒是镇定自若,不仅不以为怪,甚至在脸上表露出了些许幸灾乐祸的神情。 “八格——”“一字胡”身后的两人忽然发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自腰间拔出了武士刀在手,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正南心想原来是日本人,可眼下都1945年了,他们竟然还赖在中国没有离开,真是胆大的可以,难怪刚才“一字胡”称自己此行低调行事,原来是怕人识穿了见不得人的身份。不过他口中的又是“格格”又是“汉jian”的主人,又到底是谁呢,难不成…… 正南脑中刚有些线索,视线却随着父亲正衡的转头移向了左边,正看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红木八仙椅旁,忽然多了一位身着旗袍发挽云鬓的老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虽然精神尚好,可往少说也该是六字打头的年纪,显然刚才正是她飘然而至,赏了“一字胡”的巴掌,论身手之敏捷可以称得上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只是看她的年纪,绝不会是正南刚才猜测的那人,难道是自己错了? 日本人找到了“祸首”,便要挥刀一拥而上,可“一字胡”还算清醒,不知是忌惮于老妪的身手,还是她的身份,赶忙斥退了手下,转而不尴不尬地陪着笑脸,对着老妪深鞠一躬,刚要出言辩解,却不想老妪不冷不热地抢先开口道: “石原先生贵为太君中佐,想来也是知晓礼数的人,怎么会如此大动肝火出口成脏?且容老妇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眼下时局动荡,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郁郁不得志的人物?今天之所以能够响应主子的号召聚在此地,无非都是抱着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目的罢了,如果只顾着相互鄙夷和倾轧,恐怕没人能够独善其身安享太平吧?” 原来老妪还不是正主,难怪并未坐在堂中正位上,不过滔滔不绝地讲出这番话来,竟然能让那个姓石原的日本中佐心悦诚服,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如果区区一个下人就有如此气势,倒不知道她背后的到底是谁了? 石原中佐随便应承了几句后,自知没趣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大帅”看毕这出好戏,这才对着老妪拱拱手,问她格格到底什么时候出现?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老妪说她今天并没有现身的打算:“请诸位理解,,格格她老人家一来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分身乏术,二来对于各位筹划的事情实属外行,加之她的身份特殊,实不便参与其中。不过各位请放心,这件事她已经全权委托给我处置,待到事成之后,再由她老人家论功行赏……” 老妪话未讲完,东北烟袋咳了一声打断她道:“我们父子三人不远千里入关,可不是为了什么打赏来的,老夫我虽然是乡野村夫,可大大小小的奇珍异宝也算见过不少,自恃并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位短了见识。当然,在下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届时一定会倾力而为,这点自然不在话下,至于事后论功行赏,不必将我计入其中……” “你看看,你看看——”大帅一侧身,对着“东北烟袋”竖起大拇哥道,“高人就是高人,这股子清高的劲就够我这大老粗学一辈子的了…… 老妪瞪了一眼大帅,转而问“东北烟袋”道:“于老爷子是行内的泰山北斗,此行能够有您的参与,事半功倍马到功成自不必说,我家主人虽然跟您不是同道中人,可也知道永不走空的行规,如果您执意不索分文,到要让旁人怀疑其中另有说道了……” 那老妪话里有话,“东北烟袋”怎会听不明白,可对此只是一笑,随后指着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道:“谁说老夫什么都不想要了?只不过钱财是身外之物,我见得多了,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这次之所以带着两个后生晚辈前来,无非是想让他们有个见识大场面的机会罢了,至于如何分庄,完全任凭在座各位决定,我们父子三人绝不参与……” “啪啪啪——”上手那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兀自拍了几下手后道,“人云‘南观山,北望雨’,今日得见北宗于家的大当家真是荣幸之至。于三刀于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名号谁人不知,既然他执意如此,我等唯有悉听尊便就好,免得落下强人所难的话柄,徒令他人见了笑话!” 大帅见有人这样说了,不失时机地附议道:“对啊对啊,有人为名,有人逐利,大家是同道中人,各司其职各取所需,谁也不要勉强谁最好……” 正南心想,原来对面这个“东北烟袋”是盗墓世家出身,记得在北海流宫的时候,那两个于姓的鬼魂就源自于家,在父亲的日记中,也有曾提到过“南观山,北望雨”的说法,不过只是一笔带过,并未对此有任何解释,只知道“雨”通“于”音,指的就是活跃在北方一带的姓于的那个盗墓世家。 说起来正南刚刚注意到,于三刀后面的两个年轻人中,有一个的相貌跟青山极为相似,只不过不似青山才二十不到的年纪,看外表应该已经三十出头,并且身形也比青山更加健硕——青山既然也姓于,就不知道他和眼前这人是否有着某种关系,找个机会一定要调查清楚。 反观这些与会的人中,似乎正在合谋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果从于三刀的身份判断,大抵与倒斗有关,只是正南觉得这样的架势倒是有违于自己对于倒斗的一般认识——如此隐秘且不可告人的事情,竟然被他们这帮鱼龙混杂的人搞的大张旗鼓,甚至在还未动手前,就已经先为如何分赃争了个面红耳赤,出现正阳的场面足可谓是前无古人了。不过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出此事事关重大,既然父亲正衡既然要以“大帅”手下这样的小角色的身份参与其中,再加上先前邪魔似有所指的那番话语,正南私下里泛起嘀咕,琢磨着即将到来的,保不齐会是一场怎样的血雨和腥风了…… 这帮人聚在一起是要盗墓倒斗,这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得明白,令正南一时还是搞不清楚的是,他们到底选定了什么目标,竟要如此大费周章,集结了这么多人的在此密谋?不过他的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在议妥了分赃计划后,众人就开始讨论起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说是讨论,实际上还是由那老妪发号施令,她命众人明天一早就乔装打扮兵分六路混出城去,一路上尽力避人耳目,三天后在遵化马兰峪镇重新集结,然后再相时而动。 “鉴于这次行动情况特殊,非要在你们当中找个能挑大梁的人出来协调行事,老妇才疏学浅,姑且推荐孙大帅担此重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正南心想原来父亲跟随的大帅姓孙,不知道为何竟会得到那老妪的垂青,要是仅凭刚才的表现而论资排辈的话,恐怕轮也轮不到他吧,肯定没人会服帖地接受他的统领,看来在众人当中又要爆发新一阵争论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包括于三刀在内,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石原中佐更是点点头道: “孙大帅该是我们当中最合适的人选了,毕竟轻车熟路,办起事来也不至于没有头绪。不过,我建议不要太过招摇,毕竟时代不同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诸位抬举,我孙某人却之不恭了——”孙大帅起身对着众人一抱拳道,“不过放心,这次我只会带身后这些兄弟前往,毕竟现在京津地区已经不在孙某人的控制之下,自然会加倍小心的。不瞒各位说,上次那单买卖兄弟我真是亏了,折损了不少人马,可到最后也没捞到任何好处,还搞得满城风雨,若不是花了不少钱去上下活动,兄弟我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这次与其说是图财,倒不如说是我孙奎元要出口恶气,能有各位行家里手的帮衬,老子就不信,敲不开那皇帝老儿的棺木……” 孙大帅在前面说得吐沫横飞,正南在后面听得心惊胆寒——原来这帮家伙是在打清东陵的主意,难怪把会合地点定在遵化境内。孙大帅自称孙奎元,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可是响当当的,只不过一般人都会把他另外一个名字前加上一个定语加以诠释,那就是东陵大盗孙殿英。 没错,孙奎元字殿英,亦即一九二八年率军盗取清东陵的那个人。当初父亲流落在南方时,韩四就是打着孙殿英的旗号招揽他的,虽然这在父亲的日记中有过记载,不过正南读到此处时当时并未当真,还以为是那韩四招摇撞骗之举,没想到时过境迁,已经到了一九四五年了,这个堪称中国最有名望的盗墓贼,竟然又再次现身在一次盗取清东陵的密谋中,说出来,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轻易相信。 正南进而想到,眼下发生的这段历史,在后世中并未见诸于任何史籍甚至传言当中,以此看来,他们的计划大概是并未最终执行吧!但听孙殿英刚才的话似乎另有隐情,谁人不知他在二八年的时候发开了裕陵和定西陵两座陵墓,所得财宝甚具,至于后来事情败露,虽然为世人所诟病,却凭借墓中所获古董大施贿赂,以致在军界屹立不倒十数载,甚至在有了投降日本人的经历后,竟还能在抗战胜利后成功“返正”,摇身一变,再次成为统帅千军的一军之长呢!
可按照他刚才的意思,好像那次盗掘清东陵的行动并不顺利,所获也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丰富,这倒让人大感意外了。正南见惯了哭穷的富人,但依据孙殿英的个性推测他应该并这样做的道理,此时当着一干英雄,正是需要吹嘘“老子当年怎样怎样”的时候,可他却大倒苦水,与被他盗掘的皇家陵寝相比,反而成了受害人一般。 难道其中真的另有隐情?正因为孙殿英在第一次盗掘皇陵时吃了大亏,才迫使他参与到这次筹划当中的?这倒是个合理的推论,只不过与史书上记载的大相径庭。说来说去,看来孙殿英是打定了主意地要做这个“魁首”了,只不过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善茬,驾驭起来肯定大有难度,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啊! 对于正南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在还未成行前,这个团队就早早地分崩离析,这样父亲就少了份涉险的可能,而自己也可以适时地与他沟通,一叙父子之情了。问题是既然邪魔们为他安排此行,肯定是早就筹划好了,按照常理推断,事情也不会如他所愿般的发展,至少遵化之行是避无可避,更要命的是自己现在还只是个旁观者的身份,甚至无法凭借自己的言行来对任何事情构成任何影响,又如何能达到邪魔们让他适时帮助父亲的要求? 一想到这里,正南就觉得头大,忽闻尼姑开口道:“世上的事皆不容易,唯有知难而进才能享他人所不能享。倒退三五个月,假设没有我们的存在,想想你会在做什么?无非是与那般俗人别无二致,烂在你那个店里毫无作为罢了,而现今时来运转,竟能够时空逆转,更别提跟这一般堪称传奇的人物同行这样的荣誉了。要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能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经历的,只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了……” 正南除了对于尼姑所说的“时来运转”一词保留意见外,其它的话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姑且不论邪魔胁迫自己做的这些事到底抱有什么目的,至少客观上改变了他一贯得过且过的生活状态,把一个甚至连自己都讨厌的世俗之人,打造成了现今这幅模样。正如旅行中最美的往往是沿途的风景,至于道路是否曲折,前途是否光明,与之相比都不显重要了…… “很好——”窥探到正南思绪上的变化,尼姑不失时机地补充道,“我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积极乐观的小子,作为奖励,我可以现在就传授给你另外一项技能——夜视眼……” 正南打了个激灵,感到身上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一般,情形就好像上次被邪魔赐予“读心术”时一样。 “这是‘夜视眼’,顾名思义,能够让你在黑夜里也有白昼一样的视力,对于你所从事的行当来说,是不是很不错的能力啊?” 正南现在唯一的感觉就只是被人硬塞了一件东西,抛开这东西的好坏不说,这种境遇实在难称“不错”,不过自从邪魔“入住”他的身体后,这样的事可谓是接二连三,一点都不新鲜了。正琢磨着这项能力该如何使用的时候,与会的人似乎对先期计划达成了共识,纷纷起身对着老妪抱拳行礼,而后径自走下堂去,经由来时的路返回到院落的后门,四散着离开了。 孙殿英拖在最后,见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对着韩四耳语几句,然后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先走。 韩四带着包括正衡在内的七八个人点点头,退下堂来,走出深宅大院后又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七拐八绕了一番,眼见着前面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正衡忽然捂着肚子大声喊疼,说是吃坏了肚子想上茅房,让韩四他们先回住处等他。 韩四照例嘲讽了正衡一番,然后吆五喝六地叫上一干兄弟走出胡同,消失在人群中。正衡眼见着他们远去,身形一闪,钻进了胡同旁边的一个分叉里,将身体斜靠在拐角处。 正南正纳闷父亲这是在干什么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瞄到一个人从斜刺里急匆匆的转了过来,刚好与正衡打了个照面。那人一见势头不对,扭身就跑,哪想到正衡早有准备,脚下一绊,手上一推,那人吃力不住,“啪叽”一声饿狗啃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正衡一个跨步跟了上去,将他的一只手扳到背后,然后侧跪下去用膝盖压在其上,那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好不容易别过脸来,对着正衡直呼饶命。 正南眼见着这人分外眼熟,立时想起他不就是刚才坐在最末座位上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要说起来与会的六个人中数他最为低调,整个过程中一直一言不发,加之无论衣着还是相貌都平庸得近乎毫无特点,也难怪没有给正南留下任何印象了。不过父亲只三两下的手段,就把他治得如此服帖,足可以说明这人功夫极差,至于他凭什么本事能够位列受邀的六人之一,至少当前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衡哪里肯听他的告饶,手上略微一用力,那人就哇哇叫个不停,眼看着实在绷不住了,破口大骂道: “死衰仔,看清楚,我是你大哥啊!哎呦……” 正衡一笑,松开那人后自口袋里掏出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着后吸了一口后道: “早在大堂上就认出是你了,几年不见,功夫还是这么差,刚才若遇到的不是我,你的小命可要难保——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大陆,干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