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实有全自虚无来 作茧百年自绑缚
东陵地宫里如此诡异,纵使原本已经坍塌的拱桥重又复原,也不足以让正衡觉得太过惊讶,他只是奇怪于石原龙泰这个鬼子竟然未卜先知,一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件事情,犹如神算附体了一样,实古怪。然而听了一番解释后,他这才意识到按照石原的说法,原来他真的并没有作出任何预测,而是用他的意念凭空让拱桥恢复的原貌。 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正衡不信。再者说了,所谓的“无中生有”也是自己提出的理论,石原他们只是对其加以完善,并且最终似乎是找寻到了能够对所有怪事加以解释的答案罢了。 是这样吗? 正衡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件事对他来说如此诡异,以至于他还不敢轻易相信,只是满心想着先将他自己所经历过的诸多怪事,用石原的说法来加以分析,看看是否也能像他凭空得到卷轴的事情一样,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释。 孙殿英见到他父亲长着黄金的脑袋,以及于岭发现地宫的出口并且还走出了出去,这两件事似乎都可以说得得通顺,唯有在墓道里见到干尸兵俑的经历好像来的毫无缘由,至少正衡自认为从来没有想象过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既然“想”这个必要的前提都不存在,那也就无所谓后面“不想”这个方法了…… 正衡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将在墓道中两次遇到干尸的经历,用先后顺序加以区分了,可实际上这两件事发生在时空错乱的瞬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亦可以被当成是他在墓道中不同的地点同时经历的事件,如此说来,将干尸从虚无变成实有的想法,可能源自于这两次截然不同的经历中的任何一次,而另外一次只不过是“共享”了结果而已。 想到这里,正衡不由得感到脖颈一凉——他忽然想起,当他穿越时空再次经过墓道,遭遇到了于峰变成的丧尸袭击的时候,万般无奈之下的确有过那么一瞬间,曾经幻想过有人能够从天而降地助他脱困。当然,这个想法不仅只是一闪而过,甚至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并不靠谱,可正如此恰好满足了无中生有的条件,难怪那些墓壁上的干尸竟然会一下来就直朝于峰扑了过去,以至于一向经历坎坷的正衡甚至都不相信,竟然还会得到这类邪物的帮助了…… 这件事的发生权且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么接下来,再来分析一下之前在景陵里的遭遇吧。 五座帝陵汇聚的时候,众人尝试着找寻于三刀等人的下落,在景陵的墓门外于岭忽然被人咬掉了小半个耳朵,继而他又和正衡一起被拖进了墓室当中。虽然事后证实行凶者就是干爹尸化而成的丧尸,可令正衡一直困惑不解的是为何有血有rou的活人,竟然能够穿过冰冷厚实的墓门? 现在看来,正如于岭曾经凭着想象开启了离开地宫的出口一样,墓门之所以时而固若金汤,时而又不起任何阻隔的作用,无疑是人的思想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只不过细节与正衡一早的猜测有些出入,所以凡是成功的穿越都大抵上发生在不经意之间,反而当他们刻意尝试的时候却都难免落个头破血流的结局…… 正衡又联想起几件事,无不与无中生有的理论相切合,以至于越是到了后来,他就越是坚信这套理论的正确性了,只是忽然想起了件事,似乎仍有几分古怪,忍不住问石原龙泰,丧尸的很多表现,难不成也是对这个理论加以运用的结果? 正衡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主要是他先后多次见识过丧尸——主要是干爹夏侯古——具备某种独特的本事,比如说能够在墓室中来去自如,又比如说能够悬停在半空中,不受重力的任何影响等等。当然,如果在不明就里时看待这些表现,很容易将其视作神迹一般,可此时既然有了更加完善的“无中生有”的理论,就不难加以解释了。 然而令正衡纠结的是,先前金不二曾经明确说过包括丧尸在内的所有僵尸都只是些有魄无魂的异类,而干爹夏侯古自从尸化以后体内的人性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少,以至于很多时候甚至都不受自控地对人施以暴行,状态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先于众人,参透了“虚无变实有”的玄机并且还能如此熟练地加以运用呢? 正衡提出的这个疑问,倒把石原龙泰难住了,只见他连连摇头,直说自己对于异类之说一向只有耳闻,这次东陵之行才算是亲眼所见,所以对于这方面的疑问问他可就找错人了。 石原龙泰话音未落,一直都未言语的金不二忽然“嗯”了一声,说他大概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金不二告诉众人说:僵尸相对于人类来说,之所以属于异类,就是因为它们的行事往往与人不同。举例言之,中国自古就有关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争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正好揭示了一个观点,即所处的位置和立场不同,对于事物亦会有不同的理解。具体到咱们当下的处境而言,“无中生有”的确无比玄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其参透,对于咱们这群普通人来说,算的上是极其难得的收获。可反过来说,不该以我们的情形完全照搬到丧尸的身上,即便僵尸都是有魄无魂的蠢物,无法对它们自身的暴力行径加以控制,或许正是这个由头,它们反而能更加容易地对“无中生有”的原理加以利用…… 正衡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金不二的意思,又暗自想了想觉得他说得的确在理——究其根源,所谓的“无中生有”,无非是受到思维的控制而产生的结果而已,僵尸虽说有魄无魂,可未必真的没有半点思想,加之丧尸又好像不同于一般的僵尸,至少干爹就曾在尸化后仍旧数次表露出了人类的感情,以此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也就不难解释了。 正衡好像在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甚至比起石原龙泰等人还产生了更多的联想和感悟。比如说,他们只是寻找到了令“无中生有”的方式和方法,可他却进一步联想到,如此诡异的事情背后必然还隐藏着更为隐秘的原理,而整座东陵的地宫好像都是建立在这个原理之上,琉璃瓦也好,“锁钥合一”也罢,凡此种种都在真实世界中并不存在,单单依靠意识就能达成所愿的地方,或许本就是个只存在于意识当中的世界,至于究竟是谁的意识,太上老君亦或是如来佛祖,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衡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可都是些不着边际的猜测和臆想,不仅对于当下的处境毫无帮助,更是让他的思维变得越发混乱起来,于是他赶紧适可而止地收住了思绪,转而去问夏侯水,刚才是如何动用意识,将凶狠无比的人俑瞬间就变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副空空的铠甲的? 自从夏侯古消失在天花板上后,夏侯水就一直神情郁郁,直到此时被正衡问话,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我刚从山洞出来就见有两个怪物悬在空中,于是猜测着他们或许并不真实存在,而是谁不经意间臆想出来的东西,于是暗地里动用意念,一边想着所有不真实的东西全都尽速消散,一边又故意思忖着这个想法无法最终达成,于是一个怪物就这么被我给‘想’没了,谁知道另外一个怪物竟然就是咱家老爷子——对了衡弟,你说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老爷子能够重新变成人形啊?” “等等——”正衡觉察出哪里有些不对的地方,立刻伸手打断了夏侯水的话,问他,“你是说,你刚才只是想着要让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消散?” “对啊——幸好咱家老爷子虽然变成了丧尸,可还算有着真实的血rou,不然被我刚才那么一想,也像那个怪物一样灰飞烟灭了,可就再难让他恢复原样了……” 正衡摇摇头道:“你的说法并不准确,应该说:幸好你当时只想着消灭那些并不真实的东西,不然的话,就要连带着干爹也一并遭殃了……” 见夏侯水皱着眉头,硬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正衡进一步解释说: “干爹无论是人也好,或是丧尸也罢,必然都是真实的存在,只要你想象着要消灭那些原本并不存在的怪物,就不会对他有所误伤,因此,值得庆幸的并不是干爹,反而是你当时所选择的意念并没有偏差,以至于平白伤及到了干爹的性命……” 夏侯水眼睛转了转,这才理解了正衡的意思,不过随即又觉得他难免有些过于较真,这事竟然已经发生,众人都看得明白,又何必非要在细节上争辩到底是谁更值得庆幸,更别说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早就超出了他们能够加以控制的范畴,谁又能真在内心中感到庆幸呢? 没想到正衡摇了摇头,低声对他耳语道:“经你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人俑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那你说他们到底是谁创造出来的?” 正衡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尤其是当前的形势也容不得他这样做,只是从夏侯水的话语中,他忽然发现了个问题,略微想了想后,越发觉得事有蹊跷起来。 其实这事要说起来也不复杂,众人从人鱼的口中得知了人俑的存在,虽然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五座地宫的主人,亦即前朝五位皇帝,可随后证明他们不过是身着副铠甲的人鱼勇士,其中更有一个正是小婉的哥哥——这番经历如此曲折离奇,难免给人以太过凑巧的感觉,正衡虽然早就有所怀疑,可受困于紧张的局势一直都没时间来仔细考虑,此时经夏侯水这么一说,这才忽然想起,如果人俑原本就是并不存在的东西,那么他们又是被谁用意念创造出来的? 问题虽然古怪,可答案却显而易见——能够凭空制造人俑的,首先必然要知道地下另外一处地宫以及五副黄金铠甲的存在,放眼望去,当下站在高台上的这几个人里,任谁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那么唯一值得怀疑的,就只剩下水中那几个人鱼了…… 正衡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随即把除了于岭之外的所有人,都叫到高台的最中央,然后将他的诸多想法,低声细语地告诉了他们。经正衡这么一说,大家立时就都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正衡见他们声音越来越大,忙不迭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总结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人鱼故意设计的话,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可谓非常凶险,好在我们已经掌握了‘无中生有’的奥妙,谅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当然,人俑一事到底是不是出自人鱼的安排现在仍不可知,为了以防万一,别忘了先前在溶洞中预先定下的计划,至于旁的事都留待着从这鬼地方出去再说……” 正说着,正衡就见小婉自水下爬到了高台上,继而又朝着他们款款走来,他赶紧暗中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立刻佯装着兴致盎然地查看那三副仍旧立在高台中央的铠甲,偶尔还刻意发出“啧啧”的称奇之声。 令正衡没有想到的是,人鱼小婉并没有急于跟他们说话,反而绕到旁侧,站立在散落地上的那副铠甲前,显露出万分疑惑的神情。正衡细心观察了一阵,觉得这不像是她故意装出的表情,可一想起前因后果,又有些拿捏不准,只好暂且将怀疑揣在心中,信步走上前去,道了几句安慰之词后随即就缄默不语,留心观察起了她的反应。 小婉无比哀怨地道了句:“这么说,哥哥是我凭空制造出来的,原本并不存在?” 对于人鱼小婉会有何何说法,正衡一早就有了数种猜测,自恃对方无论怎样巧舌如簧,他都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没想到她刚一开口,就完全出乎意料,令得正衡只感到惊讶异常,足足过了十几秒钟,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后说:“你都听到了?” 小婉直视着铠甲点头道:“嗯,人鱼的听力敏锐,即便是在水下,也能将高台上的对话尽收耳底,不过你们也没必要为此感到不好意思,人类也好,人鱼也罢,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奋争,如果有朝一日,换了我要为自己的族群谋求利益,对于扫清阻挡的障碍和潜藏的威胁上,绝不会有半点的犹豫,这才是我们人鱼的生存之道——对了,你还不曾回答,哥哥将我的近百族人全都杀死,并且还在三百多年间一直阻断了我们的去路,难道真的是我用意识创造出来的结局吗?” 正衡略微想了一下后,果断的摇了摇头:“先前我们的确有所怀疑,不过听你说了这些,反倒从另外一面证明了你的清白,我敢肯定至少从主观上,你并没有刻意制造人俑的动机,至于是否是无意之举那就要另当别论了。无论如何,现在人俑既然已经全都消失,咱们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于此,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从这里出去再说吧——你们人鱼还要在此等待潮水吧,那我和我的兄弟可就先行离开了,正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再次见面……”
正衡又客套了几句,就想着招呼大家一起朝向对面的出口进发,可没想到还没等转过身来,就被小婉伸手忽然拉住了臂膀,顿时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遍全身,正衡脸上一热,不受自控地低垂下了眼睛,心中怦然而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人鱼小婉似乎觉察到了正衡的尴尬,笑着松开了手,落落大方地说:“对面有两个洞口,你知道该走哪个吗?” 正衡刚才在女人面前失了风度,正想着该如何找回面子,便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想随便哪个都可以吧——如今我们既然已经领会了‘无中生有’的奥秘,但凡遇到困难,只要凭着想象就可以达成所愿,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衡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巨大的逻辑错误。他自从知道如何能将“无中生有”后,潜意识中就对所面临的困境多了几分轻视,满以为只要凭空想象就可以随时从地宫逃脱出去。可此时经女人这么一提醒,他才冷不丁地产生了疑问,这样做难道真的可行吗? 最为现实的例证自然是于岭曾在上层墓室里,意外开启过通往外面的拱门,并且据于岭自己所说,他从拱门中穿过,走到了东陵地面建筑的旷野中,甚至还见到远处有附近村民执掌的火把。只是于岭当时急着将此事告诉别人,可刚折回到墓道中时,拱门就重又消失掉了…… 正衡先前一直对此颇感怀疑,直到刚才知晓了“无中生有”的原理后仍旧难免心存疑问,因为无论孙殿英拿到的黄金脑袋也好,自己遭遇的墓壁干尸也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发生在东陵地宫的范围内,所谓的“无”,即便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转化成了“有”,可究其根本,到底是否真实的存在,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正所谓“眼见未必为实”,先前人俑表现得何其英武,转眼间还不是化作了虚无,就连尘土都没留下半点嘛! 具体到于岭的经历,正衡始终觉得他所开启的那扇拱门,虽然表面上通向地宫之外,可只要稍加想象就能知道那并不符合地宫所处的空间位置,因为即便出现通向外面的门户,也应该出现在地宫的天花板上,而不是墓道墙壁才对——当然,除非整座地宫都建立在虚无当中,也就不存在时空的概念了…… 可惜的是于岭自从在溶洞里受伤后,一直都昏迷不醒,如果能再问问他经历上的细枝末节,说不定对解开这一疑问有所帮助。好在正衡还另有打算,满心想着只要照着于岭的经历加以测试,真假虚实不就一目了然了嘛! 正衡刚刚打定主意,也想尝试一把“无中生有”的手段,可还没等付诸行动,就听人鱼小婉继续道: “其实选择哪个洞口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你们现在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距离大潮来袭顶多还有两个时辰,届时万一你们行至半路,进退不得又没有我们人鱼在水中的吸纳本领,幸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女人的一席话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令得正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意识到竟然在这里耗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以至于都忘记了大潮这个潜在威胁。如果真如女人所说,那岂不是要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无中生有”上,指望凭着意识打开一道通往外界的出口。可问题是,在还有很多事情都不明朗的前提下,到底又能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不过正衡随即就意识到,小婉既在说这番话时表现得如此镇定,应该不只是为了专门打击别人的希望而来,说不定她心中早就有了另外一个可行的方法,能够帮助他们成功逃脱? 人鱼世代生活在水中,即便大潮来袭也无需畏惧。要说起来其实她们还正在指望着借助潮起潮退将陆路全部变成水道,以此方便她们的通行。可对于正衡等人来说,现时身在河北境内的东陵地宫中,即便眼前这两个通向大海的山洞都呈直线延伸,那距离最近的渤海湾也仍有几十公里远,对于寻常人来说,再怎么疾步如飞,也很难在一两个时辰间抵达出口,女人如果真的另有办法,该不会是在打那五副铠甲的主意吧? 没想到正衡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小婉立刻就现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一边承认她的确有此意,一边又发自肺腑的赞叹起了正衡聪明的程度,简直快要与她们人鱼都不相高下了…… 正衡得了女人的赞美却并没表现出半点喜悦的神色,他只在心中暗想,人鱼就算具备了些灵性的生物,可终究还是有别于人类的异类,此时刚刚改善了自身的处境,就开始大言不惭地鄙视起了人类的智慧,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被困在这里三百多年的遭遇了? 正衡心有不满,可又懒得跟女人较真,因为她虽然提出了个看似行得通的方案,可问题是他们共有六人,还不算一直不见踪影的韩四,以及尸化了的干爹和于峰,无论怎么盘算眼前这区区五副铠甲都不足以让所有人都身着一件,继而像人俑那样,在水中也能够自由行动了…… 小婉似乎看穿了正衡的顾虑,却摊了摊手道:“真没别的办法了,能够保证五个人活着离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说到底如果当年铠甲没有被人窃走了一套的话,刚好够你们六个人一人一件,如今你们只能做个决定,到底该把谁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