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鲜血的六芒
流逝的时间，仿似锋锐的利刃，划出一道道伤口，在心中阵痛。 ………… 沉重的指锋在岩石铺就的地面划过，留下笔直的划痕，却仿佛粘连在了那些浅浅的沟壑里，让人再也不忍抬起手来。 高耸的通天塔，矗立于中原大地上最接近天际的终点，它犹如一把只有巨人才能使用的巨剑，直插入蔚蓝天空下那稀薄的云层之上，现在，在这里，它的尖端，一个庞大的六芒星阵正在逐渐成型，随着紧握着符纸的手掌缓缓地移动，那一条条业已完成的线段，浓稠的仿佛鲜血一样的东西渐渐将它们填满，在蓝天碧日的笼罩之下，褶褶闪耀着金色与红色交织的暗淡光芒。 那是本不应来到人间的事物，只属于永远都不会为世俗之人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那来自地狱的，毁灭的恐怖。 以宇文拓为首的一群人，正在亲手绘制它，并且无比迫切的，渴望完成它。 每一个尖锐的角，都连接着一个遥远的顶点，每一个笔画，流淌着的，都是贪婪的恶魔，稍不留意它们就会疯狂的冲破束缚，将所有的鲜活吞噬一空。但是，现在，自己创造了它们，从头至尾，将它们凝聚在一块，并且……释放。 东莱、会稽、长沙、涪陵、灵武、雁门…… 万灵血阵，大地六芒星——替代那早已消失在神州之土的东皇钟，替代自远古起便彻底成为了神话的，“虚空之阵”最必不可少的部分！ 微小的水珠无声地滴落。 宇文拓的额头渗满了汗水，并不像万灵血阵那样的可以中途找人接替，作为“巴别之路”的核心，大地六芒星必须一气呵成，任何的终端都极可能会造成布阵的失败，进而使整个“巴别之路”崩溃，即使是已经觉醒了的于小雪，也自认本身的灵力绝对无法支撑到法阵完成的时刻，更不用说陈靖仇、拓跋玉儿抑或是曾经强大过的陈辅。这种只能迫不得已袖手旁观的无奈让他们都不由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即便没有进入冥思状态，任博也似乎可以感觉到灵力正源源不绝的从他体内汹涌而出，去填补那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深渊。为了这“巴别之路”的最后一个步骤，宇文拓已然将全部的精力投入了进去，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通天塔内遍布的无数法阵，周边数里方圆内的灵力就好像被某种东西吸引了似的，统统被鲸吞一空，一旦进入通天塔范围内，便再也难以吸收到天地间的五行灵力，是以，他还将自身的九成力量用以维持布阵的灵力需求。 换句话说，现在的宇文拓，非常脆弱，脆弱得连任博都隐隐觉得自己能战胜他。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一再破坏掉原作的进程，那么，就在这儿，陈靖仇会借此时机一剑斩断他的手臂，然后独孤宁珂接收了全盘的胜利果实。 是的，这就是独一无二的机会——一举击杀宇文拓，破坏掉“巴别之路”的布设，稍纵即逝。 这是他们必须做到的，默默地护卫他、支持他，为他创造一切有利的条件。因为这里是通天塔，这里是最接近天空之地，这里，是他的所在，只属于他的舞台。 任博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于小雪，她正尽力抚慰着怀中兀自战栗的小满月，六芒星中不断散发而出的血腥气息让她本能的感到畏惧，虽然在古月圣和然翁仙人的帮助下已经升华为了妖，但其本质仍是一匹来自雪山之巅的座狼，对于灾难，她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敏锐感知力。觉察到任博的目光，于小雪明了的点了点头，她的能力更多的是用于辅助以及治疗，战斗方面反而还比不上陈靖仇和拓跋玉儿，所以，一旦开战，她最大的任务便是保护，保护满月，还有陈辅。 再次看了一眼在陈辅指导下正自努力布置防卫阵法的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任博轻轻一咬牙，闭上了双眼，将心神沉浸了下来，去感知自己的状态。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再没有使用过任意一点点数，他的属性也没有得到丝毫的增长，尽管他十分明确的知晓，在宇文拓的数次教导和与四部将的切磋中，自己的实力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努美诺尔游侠”可比，乃至于，他自信如果能够与亚特鲁·克里斯汀对上，自己也不见得会比他差多少。两个多月的锻炼，两个多月的努力，他的rou体力量已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从前挥舞黑之键时感到的沉重与滞涩感早已完全适应，最重要的，还是他内心对力量的领悟。 虽然至今他仍然未能明悟宇文拓当日的教诲，也不能理解他那只字片语包含的深意，但是，一如宇文拓所肯定的，如今的任博，已经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 唯一令他疑惑不解的，也只有众神之庭奖励给他的那些用来提升属性的点数了，任博始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体状态会以一种直观的数字来表现出来，而且，在日常的锻炼中，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可以使用的力量无论怎样也超不出属性的限制，即是说，以他100点得敏捷，不管再怎么锻炼，即使彻底熟悉了属性带来的好处，并将之运用到了极致，哪怕他可以在100点精神允许的范围内感知到任何一粒微尘，可是，他永远也达不到101点的状态。 确实，相对略低的属性明显制约了他实力的发挥。 4755点的剩余点数，足以让他的属性实现飞一般的增长。 如同那一只在血红线段上缓缓划过的手，任博的属性也在一点一点的增长，缓缓的提高着。 1点，2点，3点……10点……15点……更高，更高。 正100点的力量属性，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掌握感，就像当敏捷和精神分别提升到100点时才出现的那种飞跃式提升的质感，每一次，都在艰难到近乎绝望的边缘为他带来一丝信心，它的味道，苦涩，却有如甘泉。 需要力量……不止是为了自己，还有她们，以及更多的，自己珍视的东西。 微微张开的眼皮再一次闭上，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垂下的双手便分别抓住了左右的剑柄，握得紧紧的。 ………… 紧握的双手拄着断折的武器，缓缓站立起来，尽管视线已经模糊，纵横的血水满布了眼球，入眼处尽是一片浓稠的鲜红。 那个俏丽的身影正在自己已然不能平稳的晃动中左右摇曳，可他还是忍不住咧开嘴，冷冷的笑了起来。是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战斗力，但对方也绝不会比他好到哪儿去—— “噗——”一口殷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在她的眼里从未有过的刺目。是的，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伤势严重到经过月余的休养仍未痊愈，但自己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一个同样身怀伤势的敌人面前吃亏，他不仅挡住了自己，而且还以伤换伤，再次重创了自己——那锐利的锋刃，夹带着炫目的灵力，差一点将自己一分为二，庆幸的是，他伤得太重了，重得已经举不起沉重的武器，而后，自己勉强击断了他的武器，击中了他，作为代价，断折飞出的利刃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胸口。 “呵呵……”痛苦的笑声从她的檀口中轻轻发出，仿佛失去了痛觉似的，一把扯掉了胸膛的斧刃，血浆犹如泉水一般汹涌。 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她，满身鲜血的老将军也开口大笑，自己再强也只是一介人类，而反观对方，却是修行了千年的妖怪，纵然事先伤势未愈，但自己能将她逼到这一步，足以自傲了。 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自己身后就是通往塔顶的阶梯，在上边，还有自己誓死保护的人！ 看到对方肆无忌惮的大笑，她仿佛被深深的刺痛了，那双竖直的兽瞳猛然缩小，背后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倒竖着摆动起来，开始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次攻击，她相信，下一击，必能致其于死命，那时，自己才算完成了娘娘交代的任务。 无法吸收到灵力，当最先的术法对抗结束后，一切的搏斗，都不得不依赖rou体，没错，自己是妖怪，还是最强大的九尾狐，可一旦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灵力，剩下的只是一具略显单薄的身体，连武艺强悍的人类都能够伤害自己。现在，被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杀伤，除了无比的痛苦，她感到的只有愤怒。 呼，呼…… 呼吸声逐渐沉重，自己知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勉力以手撑地，一个翻滚躲开了那个逼近的红色影子，然后将手中的半截斧柄掷了过去，加速流失的鲜血让他的头脑更加眩晕，本就模糊的视野也升起了一层浓雾，不远处那一抹鲜红渐渐扩散，变成了红色的薄幕。 那层红幕，近了，很近了…… 本能的，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挡住她的攻击…… 终于…… 随着闭上的双眼，那双兽瞳也隐没在了薄薄的眼皮底下。这一次，他再也躲不开了，入rou的感觉清晰而又真实，自己的手指真正的刺穿了他的手掌，然后，是咽喉。 即使不用看，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血水顺着自己的手指，顺着自己的手臂，一直流下去，滴到地上，汇入那一滩滩聚集的血泉里。只是，想要亲眼看着他一点点死去，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弄伤自己的人类，必须如同那个早已死在小小手里的人类一样，痛苦的，挣扎着死去。 或许，这一次后，自己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吧……自己，真的，伤得太重了…… 缓缓回过神来，她忽然发现，这个被自己提在半空中的老家伙正在发笑，扭曲的笑容随着流动的血液而显得愈发的诡异。 好讨厌的人类！ 好讨厌的眼神！ 好……痛…… 微微抽搐了一下，她不可置信的慢慢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似乎，那里，被他用什么刺了一下。 一柄断剑，这是上官震远的留下的东西，他的随身之物，也是他曾经存在的最后证明。 好痛苦……好想拔出来……可是，为什么，拔不出来…… 人类，快松手！否则我就把它扭断！ 他笑了，最后一次笑了，他的心里，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痛快过。 ………… 地面猛烈的颤抖着，经久而不息。 一同颤抖着的，还有宇文拓的双手，还有，他的身躯。 缩小到了极致的眼瞳里，除了那条渐渐靠近最后一个尖角的线条，再没了其他的事物。 而后，大地六芒星，最终完成了。 没有人能阻止他让这逆天的法阵放射出它笼罩天际的红芒，没人能阻止他，没有人。 即使是神，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