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记起来了
药香覆盖了血腥气味，替叶羽包扎好伤口后，陆颜边洗手边问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叶羽躺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觉得陆颜将腰部包得紧了些，便想将纱布拉松一点。 “你别乱动，不然我拆了重新帮你包。” 一句话吓得叶羽不敢再动，被陆颜包扎多几次，估计不死也得短几年命。 叶羽扯过被子盖好，答道：“我遇到轩辕翎，伤了手臂。” “那腰部……” “是赫连尘。” “什么？”陆颜走回床边，看着叶羽，问道：“怎么会碰上他？” “他在轩辕逸房里，就交手了。”叶羽垂眸，遮挡了眼中流露的情绪。 陆颜以为叶羽是失落，沉声问道：“这般说来，乌木玄微是拿不到了？” 闻言，叶羽摇了摇头，她伸手在夜行衣里翻了翻，拿出一块令牌递给陆颜，说道：“乌木玄微。” 陆颜惊疑，伸手接过。那是一块乌木制成的令牌，正面雕刻着玄微二字，背面则是雕刻了九朵簇拥着的桃花，正是乌木玄微。 陆颜坐在床沿，心下不安，犹豫道：“你拿到的？” 叶羽看着陆颜手中的乌木玄微，沉默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赫连尘为何会知晓她要去盗乌木玄微，也不知道赫连尘此般做来是何用意，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疲惫的闭上眼，叶羽长舒了一口气。 陆颜见状，将乌木玄微放回叶羽床头，替她掩了掩被子，说道：“休息吧，明早启程回鬼谷。” …… 黑暗中，是谁在喊叫？ 是谁喊叫得那般撕心裂肺，犹如濒临死亡之际的绝望？ 是谁在喊着那些名字，仿佛感受着失去亲人时候的痛苦？ 是谁在嘶吼，就像要拼了生命去手刃仇人似的惨烈？ 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环绕的皆是凄惨的叫声和兵器相撞的叮当声。伸手撩开眼前的布帘，一缕光涌了进来。入眼的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小手，洁白而细腻。 透过布帘的缝隙朝外看去，是一间佛堂，地上躺着几具血淋淋的尸体，残缺不全，能看到森森白骨和模糊的器官。外面打斗声持续，人们杀伐的影子映着月光投到了窗纸上，一刀倒下一个，触目惊心。 渐渐的，白色的窗纸被染成了鲜红，惨叫声也越来越少。 佛堂突然有了动静，一个老人踉跄走了进来，直直往佛台处步去。那老人在布帘前停下了脚步，并蹲下。他没有撩开布帘，而是小声说着话，声音苍老无力，十分虚弱。 “小雅，叶家气数已尽，已是无力回天。你待着不要出来，荨儿会来接你的，若是你俩能活命，记住外公的话，咳咳……去无间海域，那里有我们的人，你身上的印记就是航海图，找他们，重振叶家，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声越来越弱，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没有了声响。 不敢闭眼，害怕会被杀害，也不敢动弹，害怕会被人发现。 当第一声鸡鸣传来，天空开始有了光，慢慢的，布帘内的事物依稀能见。 忍不住撩开布帘走出去，老人躺在了佛台旁，气息已断。白日里看到那些尸体，更加清晰恐怖，让人不禁颤栗。 走出佛堂，入眼皆是鲜血和残骸，满满地铺了一地，没有几个尸体是完整的，惨不忍睹。 心已凉透，手执一个火把，所到之处皆点燃。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铺面而来的热气将眼泪烘干，心里的泪也已流尽。 站在大门前，看着叶府二字的漆金牌匾，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幻，宛如站在历史的河流中，看着事物一点一点地在身旁流逝不见。 突然场景停在了一座高山上，蓝天仿若伸手可触，烈风在耳边叫嚣，打得眼睛生疼。小手攥在身旁妇人的手中，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被妇人一把抱起，看见了妇人身后飞驰而来的一众黑衣人，耳旁传来了妇人那动听的声音：“小雅，我们已被人逼至绝境，无处可逃，这座山很高，跳下去不知能不能护住你。若是你能存活，便是天意，天不亡我叶家，定要报仇雪恨。小雅，如果你还能活在这世上，一定要寻出是何人将我们叶家害成这样，切记！” 黑衣人已近在眼前，只听到妇人大喊一声，一个纵身，跳下了悬崖。 身周的景物在快速后退，妇人的拥抱很紧很暖和。树枝勾破了她们的衣衫，却没有把她们的下落的速度减缓。突然，感觉有东西在半空托了她们一下，不过是须臾，揪心的疼痛剧烈袭来，竟是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疼……” “羽儿，醒醒……” “疼……” “娘亲，我疼……” 大吼一声，叶羽睁开了眼。 此时的叶羽显然有些呆愣，陆颜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并帮她用帕子抹掉了额上的汗后，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叶羽仍是一副呆愣的模样，握在手中的茶杯慢慢倾泻，眼见杯里面的茶水就要倒出来了，陆颜一把将茶杯夺过来，又开口问了一遍。 良久，叶羽才缓缓转头看向陆颜，眼睛泛红，流下了眼泪。 见状，陆颜着急了，跪坐在床沿，双手扶着叶羽肩膀，担忧说道：“怎么哭了？没事，没事，只是做梦，别哭了。” 叶羽将头靠在陆颜肩膀上，什么也没有说，突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一下惊得陆颜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拍着叶羽的背以示安慰。 哭了许久，陆颜的胸前的衣服全湿透，感觉叶羽已是泣不成声，有些喘不上气了，他狠下心，点了叶羽的睡xue，将她躺平后，守在了床边。 待叶羽再次醒来已是未时，她没有再哭，却也没有说话。陆颜从各个酒楼中带回来的招牌菜式，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呆坐在床上，沉默不语。 陆颜不知道叶羽为何会这样，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旁，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叶羽仍是呆坐着，不吃不喝，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次日清早，陆颜下楼让掌柜做些清粥小菜，正好碰见了刚出房门的方誉。方誉问了句，怎么没有去轩辕府参加婚礼？陆颜笑笑说道，正好有事情耽误了，去不了。随后便匆匆回了叶羽房间。 进房门时，叶羽离开了床，正站在窗口处往外看。 陆颜见此心中大喜，几步走到叶羽身旁，仔细观察着叶羽的表情，说道：“我让掌柜送了点粥上来，你等会儿吃一些。” 叶羽没有回答，仍是看向窗外，缓缓道：“阿颜，我记起来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话让陆颜摸不着头脑，他又问了一句：“记起了什么？” “从前。” 只是两个字，便让陆颜本是带笑的脸沉了下去。叶羽此时说她记起了从前，可她昨日那般模样，就意味着那个从前必定十分沉重，让从未大哭过的叶羽哭成了泪人。而现在叶羽的冷静，也让陆颜忧心忡忡，他倒是宁愿叶羽像昨日那般大哭发泄。 紧咬着下唇，陆颜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你全都记起来了？” 微风低拂，带起了初秋的凉意，远处的街道上，一个小女子屁颠屁颠地小跑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妇人。两人对看一眼，相视而笑。 这温馨的一幕不禁让叶羽闭上了眼，似乎能借助这一个动作来驱散心中的寒意。她无法跟陆颜开口，叙述她的家人是如何绝望地嘶吼着被杀害的。她躲在佛台里，亲眼看着亲人们、仆人还有护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心里害怕着，颤抖着，仿佛那一张佛台就是她救命的全部，躲在里面不敢动弹，僵硬着，腿麻了，直到四周悄无声息，直到天空已经大亮。 她也无法跟陆颜说，外公和娘亲的声音里含着多少的不甘和仇恨。那是痛恨自己大意，被贼人乘虚而入的不甘。那是家破人亡、刻骨铭心的仇恨。那一声声的嘱咐里，蕴含着叶家上下多少人的祈愿。 先前知道叶家被灭门，自己担起了光复叶家的重担，但那并不像如今这般沉重，只是觉得没有亲人在世上，很孤独，很失落，想给自己安一个家。可如今，她记起了家人是如何在仇人剑下死去，那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不复往日生气。记起了外公和母亲的遗言，定要重振叶家，手刃仇人。 回想着这些往事，一日一夜，她的心已改变，变得冰冷，变得仇恨。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被那一幕幕惨厉的景象淹没，迷失在回忆的痛苦里。虽然亲手放了一把火，将所有东西燃烧殆尽，可如何也抹去不了内心深处的记忆，只能让自己的心麻木，不复温情。 握紧拳头，叶羽轻声说道：“我们不回鬼谷了。” “要去哪？”陆颜看着叶羽了无生气的侧脸，心里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从袖中拿出乌木玄微，放在掌中细细摩擦，叶羽说道：“去找阿容。” “阿容？”一听这名字，陆颜心里一突一突的，“去……去找阿容干嘛？你不是说不要去打扰他吗？” “自是有事寻他帮忙。”说罢，叶羽甩手往门外走去。 “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