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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鹤儿始终没转身,低声道:“大哥是这世上最好心肠的人。”说罢奔跑去了。

    沈牧心中涌起自己没法解释的感觉,似是捕捉到某点东西,却无法具体说出来。

    转瞬他又被桌上堆积如山的功课弄得无暇细想深思。

    徐子陵乘少帅军的水师船南下见沈牧。

    他乘船沿运河南下长江的当儿,沈牧正与时间竞赛,大举近击辅公祏。

    辅公祏作最后的垂死挣扎,遣部将冯慧亮、陈当率三万屯博望山,另以陈正通、徐绍宁率三万进驻与博望山隔江的青林山,连铁链锁断江路,抵御沈牧,在战略上攻守兼备,恃险以抗。

    沈牧先断其粮道,把丹阳封锁孤立,再派兵诱冯慧亮等离开要塞出击,然后以主力大军狂破之。

    障碍既去,沈牧乘胜攻丹阳,辅公祏还想逃往会稽与左游仙会合,试图反攻,被沈牧以轻骑追上,斩杀辅公祏。

    徐子陵抵达丹阳,少帅军正在收拾残局,修整损坏的城墙、收编降军,尽速恢复丹阳城的秩序和居民的正常生活。负责此事的是任媚媚,知徐子陵到,使人飞报沈牧。

    沈牧立即来迎,随同者尚有雷九指和侯希白,兄弟见面,自有一番欢喜。

    沈牧见徐子陵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忆念当年与傅君婥入城的旧事,提议道:“我们不若下马走路,重温当年与娘入城典押东西换银两医肚子的情况。”

    雷九指笑道:“没几天休想店铺启业,我雷九指就破例一趟,亲自下厨弄几味小菜让你们大享口福之欲,为我们的重聚庆祝。”

    侯希白识趣的道:“我和雷大哥去张罗材料,你们到酒家坐下闲聊,保证晚宴能在黄昏时如期举行。”

    哈哈一笑,侯希白和雷九指径自入城。

    沈牧、徐子陵甩蹬下马,自有亲兵牵走马儿。

    穿过城门,守兵轰然致敬,士气昂扬至极点,充满大胜后的气氛,徐子陵更感要说的话难以倾吐。

    丹阳城景况如昔,河道纵棋,石桥处处,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只是居民多不敢出户,行人稀疏,以百计的少帅军正清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杂物,由兵器矢石至军士弃下的甲胄靴子无不俱备,蔚为奇景。

    沈牧望向楼高两层的酒家,笑道:“就是这家馆子,孩儿们,给我两兄弟开门。”

    左右亲卫抢出,依言办妥。

    沈牧摇头叹道:“当年我们入城,哪想到有今天的风光。忘记问你哩,阴小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为何不见他呢?”

    徐子陵道:“到楼上说。”

    两人登上空无一人的酒家上层,就往当年坐过的那张靠窗桌子坐下,看着“属于”傅君婥的空椅,不由百感交集,唏嘘不己。

    徐子陵把阴显鹤的不知所踪长话短说,听得沈牧眉头大皱,不解道:“他没道理仍未回来,真教人担心!难怪你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究竟到哪里寻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只是令我心烦的大事其中之一,唉!”

    此时亲兵奉任媚媚之命取酒来,打断两人谈话。

    待亲兵去后,沈牧目光投往街上辛勤工作的手下。

    登楼足音蓦地响起。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少帅因何弃汉中而取襄阳?小弟因怕错失再战洛阳的前戏,不得不连夜赶来。”

    沈牧和徐子陵连忙起立,却是两种心情。

    跋锋寒现身眼前,双目神光电射,一脸欢容。

    沈牧呵呵笑道:“老跋知我心意,攻打襄阳之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至于为何舍汉中而选襄阳,却是一言难尽。请老哥坐下先喝杯水酒,小弟然后逐一细禀,陆续有来的将是雷九指亲自动手精制的小菜美食,正好同时为你老哥及子陵洗尘。”

    跋锋寒在两人对面坐下,瞧着沈牧为他斟酒,讶道:“子陵刚到吗?”

    徐子陵见两人兴高采烈,一副对李世民摩拳擦掌的兴头当儿,自己却要向这燃起的报复火骤泼冷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和你是前脚跟后脚之别。”

    沈牧和跋锋寒停止所有表情动作,像时间在此刻忽然凝住,面面相觑,广阔的酒楼内鸦雀无声,惟余街上的声音似从另一世界传进来。

    好半晌,沈牧放下酒壶,坐返椅内发呆。

    跋锋寒打破静默,淡然道:“李世民是否害怕?”

    徐子陵道:“他确是害怕,怕的非是我们,而是他的父皇和兄弟,怕半壁江山断送在他们手上。李渊趁李世民不在长安的空档,以近乎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刘文静,只因他和李世民关系密切。”

    沈牧点头道:“这叫杀一儆百,向群臣显示他李渊属意建成之心,李小子若还不醒觉,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跋锋寒没再说话,凝望身前荡漾杯内的美酒。

    沈牧往徐子陵瞧去,刚好徐子陵目光朝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

    跋锋寒首先发现沈牧的异样,沉声问道:“少帅想到什么?”

    沈牧两眼直勾勾瞧着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阳……小混儿……长腿……小鹤儿……”

    “砰”!

    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则桌面所有杯盘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闪电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帅有令,立即带小鹤儿火速来见。”

    小鹤儿的娇脆声音在楼阶响起,道:“我不依啊!大哥在这里喝酒作乐,却没有人家和玄恕的份儿。”

    沈牧起立大叫道:“小纪快来!怎会没你的份儿!”

    小鹤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王玄恕陪同下出现楼阶处,闻言剧震停步,俏脸变得无比苍白,不能置信的瞪着沈牧,口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紧随他身后的王玄恕一呆道:“鹤儿你是什么一回事啦!还不上前拜见徐大哥?”

    小鹤儿只懂瞪着沈牧,颤声道:“大哥唤我作什么?”

    徐子陵等无不放下心头大石,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阴小纪,否则不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跋锋寒长叹道:“小纪啊!你可知令兄阴显鹤寻你寻得多苦!”

    小鹤儿娇躯猛颤,双目热泪泉涌,不住摇头,道:“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沈牧早往她迎去,一把将她拥入怀内,柔声道:“你的真大哥并没有被恶人打死,还与我们结为兄弟,刻下和你另一位姐妹到襄阳找你。”

    小鹤儿“哗”的一声放怀痛哭,完全失去控制。

    沈牧任她发泄心中长期压抑的伤痛,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来我们要立即往襄阳走一趟,寻不着小纪,显鹤绝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领小纪和玄恕去,你则到梁都见鲁叔,我们分头行事。”

    沈牧明白过来,知徐子陵会在襄阳事了后往见李世民。

    沈牧探手握着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视徐子陵,斩钉截铁的道:“只要是正义和对百姓最有利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带的。兄弟!沈牧绝不会令你失望。”

    跋锋寒喝彩道:“好汉子!”

    沈牧把小鹤儿交给一脸茫然的王玄恕,回头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汉是陵少,我顶多是一名拗不过他的跟风好汉。唉!小鹤儿不要哭哩!该笑才对!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场。”

    小鹤儿在王玄恕的怀内颤声道:“我要去见大哥!”

    雷九指双目通红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道:“我也去!”

    沈牧哈哈笑道:“我们立即行动!哈!自成为他奶奶的什么少帅后,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般轻松写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哈!再生父母!他奶奶的!”

    徐子陵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来不太喜欢沈牧一向爱蓄意夸张的说话方式,此刻却听得直入心。原本以为要说服沈牧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实却容易至出乎料外。

    沈牧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在争执。随在他身后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兴趣地瞧着堂内四人。

    沈牧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后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什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冒险?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沈牧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沈牧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数日后,沈牧带着众人来到飞马牧场,商秀珣听得沈牧、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沈牧稔熟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

    迎进牧场后,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沈牧和徐子陵与别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

    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处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沈牧捧着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于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沈牧呷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

    “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沈牧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有闲暇分身到访,眼下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帅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沈牧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着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着道:“有什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于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沈牧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令他们有机会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仍分不开他们。

    商秀珣再不寂寞。

    侯希白尚未回答,沈牧早抢着献媚道:“没可能有更好的啦!配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沈牧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商秀珣显然心情极佳,宴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

    四周静悄无人。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

    后院充盈着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

    后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

    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沈牧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于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什么是开始?什么是终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处所?”

    翌日四人离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

    表面上,除南方宋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底下,为长安之战的准备功夫,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时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深夜,沈牧来到沈落雁的住处,却见一道娇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从墙上现身,瞬即投往院内大树积雪的横枝,足尖轻点,于没半点积雪泻落的情况,几个起落,没进乌灯黑火的沈落雁香闺去。

    沈牧看着一身夜行装束,头脸被黑布罩掩盖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猜不出是哪位认识的人。却又隐隐感到并不难猜,武功高强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数。

    忽然独孤凤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旧路离开,一切回复原状,似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沈牧大感不妙忙从藏身处闪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闺内。

    他环目扫视,最后目光凝定床上摺叠整齐的锦被处。

    举步走去。

    倏地一道金光从被下窜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电闪,仿如高手出招偷袭。

    沈牧早有防备,右手一探,把射来的东西捏个正着,化成一条长约半尺的小金蛇,缠上他的手,蠕动挣扎。

    沈牧低头审视仍不住吐信的小金蛇,暗呼厉害。

    此蛇肯定是极毒之物,见血封喉,倘沈落雁拖着疲倦身体回家,满心以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机会着道儿。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剧毒,若就此玉殒香消,事后小蛇溜去无踪,纵有怀疑,亦很难算到独孤家身上。

    独孤凤非是情报有误,反是掌握精确,晓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沈牧推断得沈落雁应是正在回家途上,否则若沈落雁彻夜不归,遭毒蛇咬噬的将是来打扫的无辜婢女。

    沈牧送出真劲,小金蛇登时了账。

    沈牧往床沿坐下,前院传来车马入门的吵声。

    他随手一挥,金蛇投往一旁小几上。

    沈牧毫不客气的往大床躺下,闭目静候。

    好一会儿足音传来,认出只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一阵感触。

    沈落雁虽放弃戎马生涯,终是习惯江湖生活,换过别的贵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来,不侍婢成群捱更抵夜地来侍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欢这调儿,她的将军府就像她以前在荥阳的故居,防卫松散,致独狐凤可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