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永巷日常 茶意凉凉
采莲娘子面上一愣：“小春，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小翠一个劲地嘀咕：“小主，今儿个你这嘴仗打得可真漂亮。”小夏子出奇地沉默，一言不发，而我专注地想着刚才那个围观的小男孩，第一次只是在门边看到一个身影，刚刚竟又打了个照面。 约莫十来岁的孩子，身上的衣服是一身不衬他这个年龄的棕色绸布袍子，袍子上几块深色的污垢特备显眼，乌黑的珠子骨碌碌地转悠，藏在人群中也掩不住他的机灵劲。 这孩子是君子羽的？ 不对呀，当朝虽说君子羽的后宫人员不少，可是子嗣却是单薄，只得一个芳华公主，一个紫儿郡主，一个大皇子，只有一个大皇子啊！所以大皇子出生时君子羽那个高兴、开心。难道是因为这个孩子生母出身低卑，所以养在永巷？也不对呀，紫儿郡主的母亲身份也是低卑，不也封了个良娣，向来母以子贵，母亲的身份再不济也不会养在永巷呀。 他到底是谁？ 这可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小心。”耳边听得小翠和小夏子齐齐呼唤了一声，我立马停住了脚步。好险好险，还好还好，要不是听得他们这一声，差点撞上门框。 “哎。”吓我一跳，我用手拍拍胸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好有你们。”我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笑容，小夏子忙忙推门，小翠两手紧紧搀扶着我。 “小主你会笑了。”小翠惊喜道。 “小翠jiejie你不舒服吗？小主当然会笑啦。”小夏子在一边挠着脑袋奇怪道。 “你才不舒服，我可是好好的。” “小翠该不是有心上人了吧，哈哈。”看她嘴上叼了个包子忍不住打趣她。 小翠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小主，小翠跟着小主。” “呦，这包子是我的。”小夏子一个机灵夺过小翠手上的包子。 “我的。”小翠见状立马回抢，两个人别有一番热闹有趣。 “好好好，给你给你，那古人的话可说得真好，什么女人难养，女人难养。” “你少贫嘴。” “是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我夹起一块卤rou笑道。 晚膳间，小翠和小夏子不断逗趣。还有香喷喷的卤rou，妥妥地光盘。 夜晚，雨丝虽断，月亮和星光却是都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屋内也没有烛火，只得靠着门口挂着的两盏艳红灯笼的微弱红光依稀见物。永巷的夜似静而杂，不时地可以听到夏日的蝉鸣，巷口的野猫哭叫，甚至隐约还有狗的吠叫。 择席而处，身下的木板硬得很，被褥也是一股潮湿的味道，满屋子都有一股浸在水中的潮湿咸味。辛勤整理了一下午，身子乏得摊到在床榻再也不想动一动，思绪却是出奇地清晰。 “小翠。”我轻声唤她。 “奴婢在，小主还不睡么？”小翠也是悄声道。 “睡不着，你呢？”我向小翠的床榻处侧了侧身子。 “奴婢也是，累是累，也睡不着。”听得小翠床榻传来细微的响声，接着又是静谧，“小主，是不是这儿不好？” “不好，跟凝华宫挽月楼比当然不好，可是跟刚进宫那会的浣衣局和辛者库比好多了。”脸触碰到枕席，感到一阵阵湿意，虽说白日下了大雨，天气却仍是闷热。 “是啊，还是挺好的。”小翠应道，又是静默良久，我正想翻身安眠，她却突然道，“小主可曾后悔，后悔不与公孙大人在一起？” 我的心中一凛，虽说我一直都拿小翠当最亲近的姐妹，小翠却是始终守着自己的奴婢身份，从不在我面前有任何越矩的言行，于我，她更像是一个忠仆，此刻我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相问。 这次换我沉默良久，然后吐出这句没尾的话，“如果你是我，你会？” “小主，小翠不光把小主当成好姐妹，小翠从小便没有亲人，没有小主，小翠不知道此时会过着怎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小主是小翠最亲的亲人，小翠大胆说的话请小主别生气。”小翠没有立刻回话，说的一段话虽说与我问的无关，倒让我很感动，“小翠看得出来，公孙大人对小主是一片真心，以前小翠不懂，现在是知道了小主不爱他吧。如果小翠是小主，也会和小主做一样的选择，只是皇上是皇上，与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小主务必保全自己。” “我懂，往日种种情深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困境譬如今日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也该为自个打算打算，你放心，我不会再无礼，我不会再让自己处于。” “砰，噹。”屋口的盆罐翻到，发出闷响。 我屏息悄声下床，奈何小翠一声“谁。” “喵~。”打开屋门，外面空旷哪有什么野猫野狗，隔墙有耳，看来这永巷也不太平。 扣上屋门，夜依然是夜，心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夜风袭来寂无声，一夜安眠。 来到永巷之后，第一日茫然，第二日安适，李嬷嬷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每次都会额外给我们带点点心，虽说饮食不如以前的精致，倒也饿不着。王公公虽说和小夏子吵闹了一次，实着明里暗里都帮村着我们，缺了什么还没去要他就巴巴送来了，虽说是没好脸没好气的，人却是好的。小翠试过几次给他银两，他百般推脱不要，临了，撂下一句：“都是咱家的崽子，这银两可拿不下手，有空来看看咱家就是那你这小崽子的孝心了。”小夏子愣神，在小翠的提醒下忙应道。 时不时地小夏子也提了吃食去王公公那喝酒，他们的关系也亲密多了。互相见了面，王公公有了笑脸，小夏子也是开心地笑。有了永巷的两位管事看顾，我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采莲娘子时不时地被传召，甚至有一天皇上特临永巷只为陪她用个晚膳，那阵仗不大，永巷可是闹得天翻地覆。长长的永巷，红灯笼下，一个个女子千娇百媚顶着入秋的冷风只为看皇帝一眼，或者是让皇帝看一眼。大家都说这采莲娘子风头又起，哪天怀了龙子便能一朝飞入后宫，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回宫月余，那一日是我离君子羽最近的一日，隔了一扇门，隔了一道长长的巷，我却连跨出那道门的勇气都没有。热闹半宵，君子羽终究没有留宿，那些永巷中的女子，一个个抚着伸得酸疼的脖子神色各异回屋，言语间都是对采莲娘子的嫉妒。小夏子说得绘声绘色，小翠一脸担忧，我面上一笑，心里还是莫名一紧一酸。永巷，连灯笼都格外艳的轻佻地方，帝王又怎会留宿。他把我放到此处，这心思倒是缜密。 敏月的肚子再也藏不住了，日子算算也不对，好不容易托灵儿罩了斗篷趁着夜色来过一次。我只得着小翠拿了银子托了王公公这才见到了王行之一面，王行之身边跟了个尖嘴猴腮的医官，说是王行之的徒弟，看上去斯斯文文，能言善道，帮着王行之提着两个大大的医箱。待入得屋内，一打开，满满的各种上等药品，听着他一字一句地介绍，看着他细细地拿出整理好的各种药方，眼睛瞬间被满溢的眼泪模糊了。 他是关心我的，是这个深宫中依然关心我的人，此刻我的内心却在盘算着如何算计他。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小主，这入了秋的天气，哭更伤神。”王行之看我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 “没什么。”我随意抹了一把，勉强展出笑颜，只是依然带着哭腔，“难为你大老远拎了这么多药来。” “这不是怕小主你受伤吗？下官不在身边，小主还是要多保重。”他的语气故作轻松，气氛好了很多。 “我，你。”话语噎在喉咙口百转千回，那些想好威胁他的，威胁他为敏月保胎，拿嫣容威胁他话语却是怎么都出不了口。想想已经不易，此刻看到他关切的神情更是开不了口。 “扑通。”双膝不自觉跪地。 “小主，起来。”他慌得急忙伸手扶我，木屋中的茶杯里茶香袅袅，这是小鹊来看我时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喝，此刻为了接待他才特意泡的。 “不，你不答应我，我便长跪不起。”手扯住了他丝滑的蓝色官袍，用力阻挡向上的力量，嘴巴里吐出老套的话语。 “你说，起来说，我答应你。”他的眼神露出坚定的光芒，缓步起身，缓缓道出我的请求，看他面露难意，终还是一咬牙应承。 “真的？” “小主，你当明白下官的难处，若是只是关乎下官的性命，下官不在乎，可这牵涉了下官整个家族。” “你想反悔？”眼神直视，我这才看清自从行宫回来瘦削一大圈的他。 “应承了的事又怎会反悔。”他一气饮下已经凉透的茶，“小主，如果今日下官不应，小主当如何？” “我有想过威胁你。”面对他，我不想说谎。 “好，好，下官欣慰。”他自顾自地又倒了杯茶。 “茶凉了，要不我让小翠去换壶热的？”看着他满饮凉透的茶，竟也感觉到了凉意。 “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下官也该回了，下官欣慰小主终于懂得保护自己，只是别伤到自己。”他默然起身，木然地提起空空的药箱，我双手托了头，越来越伤悲。 “对不起。”我喃喃道。 肩膀上突然微微一沉：“小主放心，宛婕妤的事下官自会妥善打点，永巷清冷，望小主多多保重。” “我把你当朋友。”嘴上突然蹦出这几个字，如蚊蝇细语，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落在他的衣袖。 “下官告辞。”肩膀上微弱的重量轻了，不知何时他已开门离去。 门外秋风漫漫，屋内茶香随着热气消逝，手握住那光滑的白瓷杯，一气饮下，心冷得打了个哆嗦，敏月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君子清希望你泉下有知，不会对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