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伪装脱落
港区的码头上,又一艘商船即将离港。船上载着满满的粮食、茶叶以及一些精致的骨瓷器皿,准备运往眠海的岛屿。船主人站在舷梯上,正焦急地向远处眺望,直到看见安契特的身影疾步赶来才松了口气。 “哎哟先生,您可总算来啦!您要是再晚一步,我就得开船了!”船主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殷情地请安契特上船。他的船原本只是运货用的,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承诺的高额报酬上,怎么也不会多载一个陌生人。 安契特也不多说什么,随手把一袋银币扔进船主怀里,立刻让他眉开眼笑地收了声,便径自下船舱,钻进了事先腾空的小小舱室。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眠海第一大岛弗雷泽王子岛的主城圣歌城,安契特将在那里登上家族派来接应的船,开往极东大陆的精灵帝国休莱舍。 等感觉到船在海面上开动,认为自己安全了的安契特放下始终提着的心。他在碰到那个法师时就觉得不妙,贴身收藏的口袋里自然之源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热。安契特担心对方恐怕察觉了什么追过来,特意多绕了几个弯,确定没跟踪后才赶来码头登船。 安契特小心地再次检视了一遍到手的宝物,然后躺到床铺上打算先睡一觉。 只是他刚闭眼没一会儿又陡然睁开,一弹身跳下床,浑身肌rou绷紧,如临大敌般瞪着前方——无论是谁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想必都会倍觉威胁。 “你是那个法师的人……贝里安。”和旅行团冒险队几天的同行经历,总跟在法师身后的管家存在感并不强,使得安契特顿了一下才反应出他的名字。 “打扰了,安契特先生。”贝里安礼貌地招呼。 “你怎么进来的?”安契特死死地盯着他,十分在意这位印象里只是水准不错的草药师,究竟如何避开自己的警觉潜入的。 “哦,这并不重要。”显然管家先生和他的关注点不同,“我来取回,您从凯恩先生那儿得到的自然之源。” “我只是受人之托。”安契特含糊地回答,不动声色地预估出手的良机。 “这也不重要。”贝里安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神态,但语气中却明显不耐烦起来。“您的事与我无关,只要您归还自然之源。” 安契特微微感到异样,口中依然辩道:“就算要归还,也得还给那位精灵。给你的话又算什么?” 贝里安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可以抢别人的,我为什么不能抢你的?” 安契特的不安越来越甚。他对法师的管家并不熟悉,但直觉这人与平时有极大的不同。当下不再犹豫,“既然如此,有本事你就来抢吧!”话音未落,人已窜向舱门处。 同一时刻,室内所有木制的墙壁和地板刹那间生出几百根带着倒刺的荆条,眨眼暴长数米,像绳鞭般往贝里安弹射过去。 安契特并不看身后的结果,无论攻击有效与否,也只是为自己争取逃脱的契机。谁知他的手刚刚碰到门闩,脖子就被一股大力拽住,向后一扯,整个人即刻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床上。所幸床架够结实没有被他撞塌,即便如此他也好一阵头晕眼花。 安契特喘着气坐起身,这短短的几秒其实费了他相当大的力气。那些“凶兽刺荆”杀伤力很强,却不是容易驭使的植物,同时爆发这么多数目片刻就抽空了他的大半力量。连加持在身上伪装用的家族秘术也一并失了效,原本中年男子的面容像褪色般迅速消去,露出一头靛蓝长发、金黄色的眼珠、精灵独有的尖角耳、以及俊逸得不似人类的年轻相貌。 可惜安契特的努力都白费了。 贝里安仍旧站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半步,发丝未乱神情不变,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唯有他脚下半径一尺之外的地板上,那根根枯萎的荆条证明了曾有的交锋。 安契特的目光落在这些焦黑得仿佛一碰就会化成飞灰的荆条上,瞳孔骤然一缩。生长和枯萎都属于精灵cao纵植物的力量,但这种近似“湮灭”的手段,据他所知却是另一个种族最擅长的。 安契特望向眼前神情莫测的男子,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阁下是……妖魔?” 贝里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背叛的阿克夏。” 安契特听到这个称呼,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想起了家族长老们偶尔提及妖魔时的说法——“堕落的阿克夏”。 “‘凶兽刺荆’……我记得是克雷孟蒂士一支惯用的手法。”贝里安上下扫了他一眼,肯定地问:“你姓克雷孟蒂士?” 安契特心下一沉,对方对于精灵内部的了解超出他的预料,“是的。”他老实地回答。 贝里安嘴角微扬,安契特忽觉脖子一紧,身体碰地一声闷响又被压回床上。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捏碎他的喉咙。 “你看,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配合,我都快忘了我是个脾气不好的人。”贝里安数落他之前意图逃跑的错误,“不过你很幸运,我还不打算放弃克制。告诉我,现在你改变主意了么?” 可怜的安契特被掐得说不出话,根本没法表达意见。感觉到脖子上的禁锢越收越紧,还能活动的双手慌忙从身上摸出包着自然之源的布袋,胡乱扔了出去。 贝里安右手一抬,布袋自动飞到他掌间。他瞥了一眼床上的精灵,神情似乎有点意犹未尽的可惜。 安契特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连忙爬起来捂着喉咙一阵猛咳,看起来非常狼狈。等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再抬头,小小的舱室早已空无一人。 安契特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此时才察觉贝里安带给他的压力是那么沉重,以至于现在竟然有些脱力感。他双臂大张朝后一躺,脑子里忍不住回放刚才的一幕幕。 作为克雷孟蒂士一系从小培养的精英,安契特自认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可是在贝里安面前那么轻易就被压制得完全不能动弹,除了一开始的逃跑尝试,身负种种手段却一个都使不出来。安契特判断,贝里安很可能是妖魔的高层人物。 妖魔是魔界生物,属于魔族之下的分支。据说魔界的结界限制了魔族出入,只有一些力量微弱的低等魔族和妖魔不受影响。即便如此,由于亚斯大陆有诸神的庇护,魔物们也轻易不敢涉入,比较上位的妖魔就更少见了。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当初勾引得他们的陛下,像坠入爱河溺毙了的少年一样扔下皇位一心追寻爱情的,不也是一位厉害的妖魔女子么? 所以这次长老们应该不会责备他任务失败吧,安契特心想,况且那个妖魔说不定把自然之源私吞了,到最后凯恩还是要为拿不出合格的成年礼祭品发愁呢。 ========================================== 凯恩满面微笑地告别了蒙吉奥大主教,跟着达伦原路离开了神殿。 走出神殿时,一直缄默不语的达伦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凯恩·伊普雷菲尼。” “什么?”精灵诧异于他用全名称呼自己。 达伦用非常郑重的语气问着奇怪的问题:“你真的是凯恩么?” 精灵那如阳光一般闪耀的笑容里掠过一抹淡淡的苦涩。“当然,”他轻声回答,“我还是你认识的凯恩。” “你感觉到了?” “是的。”凯恩回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非常可怕。神的眷顾,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以后……少用那个力量。”达伦低声警告。 “谢谢,我记住了。”凯恩认真地说,“拿到‘神眷者’的身份,我不会再使用了。” 达伦颔首,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回。 精灵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神殿的门洞里,重新套上斗篷的风帽,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快速离去。 此时隔了两个街区的一栋宅邸内,换回一身贵族行头的伊塞尔法师正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手中管家刚刚带回来的自然之源。就在他右边的另一张沙发上,穿着淡绿色束腰长裙的珀提夏以无可挑剔的淑女仪态品尝着下午茶。 “精灵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珀提夏看向法师手里闪烁的光芒,随口问。
“贝里安从安契特那里拿回来的。”伊塞尔把宝石放回袋子里,隔绝了她炽热的目光。 “你的管家真是个好脾气的人,做什么都毫无怨言。”珀提夏其实很羡慕法师有如此能干的下属。“安契特是不是那个在神颅岛遇见的赏金猎人?” “是的,他也到了鹿角港,还抢了凯恩先生的自然之源。幸亏被我们发现。”伊塞尔表现得像位善良的绅士。 珀提夏讥讽地接口道:“然后你就据为己有了?” “这你可冤枉我了,小姐。”伊塞尔无奈地叹息一声,“凯恩先生为了他重要的成年礼,一定会急着找替代品。他应该会想到黑色的那块,所以我正等他上门,好把东西还给他。” “如果他不来呢?”珀提夏用怀疑的目光不客气地瞅着他。 伊塞尔笑了笑,说:“那么就证实了我的另一项猜测。” 珀提夏稍微调整了姿势,表示洗耳恭听。她从来不在朋友面前掩饰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我在想,凯恩先生既然敢泄露自己的目标,把他的敌人引上神颅岛,难道真的不担心对手在他回到家之前,就弄明白壳晶矿里有种叫‘自然之源’的宝石可以取悦女神?而安契特的举动倘若与精灵的兄弟有关,除了证明对方比凯恩先生判断的更聪明,是否也可以这么假设,我们遇见安契特不是偶然?” 珀提夏愣了一下,想了想道:“你想说就算我们没碰上拉葛瑞亚他们,他也会以另一种方式与我们相遇?” “是的,安契特显然不是光明神的信徒,他应该是独立的冒险者,接受拉葛瑞亚的雇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或者,哪怕他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在神颅岛遇见一个落单的冒险者也不会让人感觉奇怪。” “……精灵遭到刺杀他也有份?” 伊塞尔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我甚至想,也许那次刺杀中使用的‘舵阵血祭祷文’才是重点。毕竟精灵里兄弟相残到不死不休算是比较极端的个例了,他们不一定真的要置凯恩先生死地,不过封印他的力量更方便后面的行动——比如,抢夺他的成年礼祭品。” 珀提夏回想起他提到的一个疑问,说:“你的意思是,那个精灵故意被抢?为什么?” “哦,我只是胡乱猜想,假如自然之源也只是他用来迷惑对手的呢?” “奥德斯在上,太奢侈了!”这是珀提夏的第一反应,她几乎恶狠狠地说:“早知道就不给他了!” 伊塞尔决心彻底隐瞒自己把另一块自然之源当作诱饵的事实。“不过我也想不透,如果他真这么大手笔,又是为了掩饰什么?” 珀提夏直勾勾地盯着伊塞尔面前的布袋,好似生怕它不翼而飞。她十分不舍地问:“你真的打算还给他?” “这将由凯恩先生的行动来决定。”伊塞尔微笑着答道。 珀提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讽刺了几句。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之时,英格拉蒙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伊塞尔,你等的人恐怕不会来了。”他带来了精灵确切的消息:“凯恩先生刚刚与一队生命神殿的骑士汇合,从陆路离开了鹿角港。” 珀提夏呆了片刻,扭头正看到伊塞尔微微得意的笑容。 “你得承认,亲爱的小姐,凯恩先生真是一位慷慨的雇主。”法师没心没肺地赞叹道。 “你真该照照镜子欣赏一下这副虚伪的嘴脸。”珀提夏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就朝外走去。“两位,我要回领地了,父亲大人来信催得很急。” “等一等,珀提夏,”伊塞尔连忙叫住她,“除了我给你的‘骗徒誓约’,你还可以再要求一件补偿。”他指了指自然之源,他不能让朋友白白放弃应得的利益。 珀提夏回头,嫣然一笑道:“那么,亲爱的伊塞尔,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