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悬赏
四面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嵌在墙壁里的灯台上火苗飘忽不定，把鬼魂似的人影投落在对墙。火光照耀着地板上一幅五芒星法阵，碧绿的符纹反射出阴森森的荧光。 一个发顶微秃的男人匍匐在阵前，嘴里念念有词。他那张充满渴望又无比虔诚的脸盘，在闪烁的光影中显得异常扭曲。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抬起身，用准备好的匕首狠心地划开手臂。鲜血顺着手腕滴下，笔直落在法阵中一个像眼睛一样的符号上。 “眼睛”忽然发出刺目的绿光，如同活动的水流，迅速溢满整个法阵。法阵上腾起一股青色光柱，亮得盖过了室内的灯火。男人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眼，再移开时，一个瘦长的人影已经站在了法阵中央。 “是你在召唤我么？”鬼气森森的绿色头发似乎是异种生物的证明，它的主人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地说：“丑陋的人类，你打扰了我的午餐时间。” “请您原谅，最尊贵的大人，您的奴仆无意冒犯您！”男人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问：“请教您的名讳是……” “吾之名：德维特。”绿发的声音阴冷得仿佛来自深渊。 男人头伏得更低了，激动又战栗地道：“最最伟大的德维特大人啊，请听听您的奴仆卑微的恳求吧！” “你想要什么，人类？是权力、金钱、女人？或者是别人的死亡？”绿发背着双手，低头望着他，他说出的话语带着诱惑的音色，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意。“但是，你是否做好偿付任何代价的准备？” “是的！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您！”男人的眼里闪过疯狂的神采。 绿发嗤笑了一声，说：“先说出你的愿望吧，人类，然后我再考虑向你索取的祭品。” “最最伟大的德维特大人啊，我希望——” 突然又爆亮的法阵光芒打断了男人的话，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只见绿发已经趴在了地上，一个体形魁梧的红发魔族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只有手指还在抽搐。 “我的名字，叫唐恩。” 红发的声音震得男人耳朵嗡嗡响，迷糊间他本能地致敬：“啊，最最伟大的唐恩大人！您的威名让我的灵魂都在颤抖！” 红发满意地点点头，姿态慷慨地大声道：“人类，说出你的愿望吧，只要你支付的报酬足够，你想要什么都能实现。” “最最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唐恩大人啊，我希望——” 法阵爆出的亮光再度打断了男人的话，这一次出现在他视界里的，首先是一双黑色皮革的高统靴——那长长的靴跟正踩在红发的脑袋上，把他踩得伏在绿发身上挣脱不能。靴子的主人是一个黑头发的女性魔族，一身黑色蕾丝边的束身裙勾勒出让男人血脉贲张的紧致曲线，脖子以上却偏偏长有一张娇嫩可爱的娃娃面孔。 “哦呵呵呵——人类，请叫我最最美丽的坎蒂拉大人。” 黑发的高音尖细得男人脑门疼，他抖了抖，傻傻地看着她，嘴里不假思索地吐出：“啊，最最美丽的坎蒂拉大人，您的魅力让所有女人妒嫉得发狂，让所有男人爱慕到崩溃……” 黑发魔族掩口笑道：“哦呵呵呵——人类，你可真会说话！说吧，你想要什么？” “最最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美丽的坎蒂拉大人啊……”男人呆呆地问：“我只想要召唤一个恶魔，为什么……会有三个？” ==================================================================================== 使团的车马翻过爱诺伊兹山脉，就到了卡斯廷王国境内。 卡斯廷王国座落在阿诺维亚帝国以西，沙罗曼王国以北，还有极小部分与欧尼斯特王国接壤。王国内多山川森林，生物与矿产资源丰富，无论经济、军事、文化，各方面发展都相对平衡。也许富有不比萨丰同盟，奢华不如阿诺维亚，军力略逊沙罗曼，更没有欧尼斯特那种得天独厚的地利，但一谈及大陆上综合实力最强的国家，十有八九会提到卡斯廷。 使团过了边关后便在离边境最近的杰瑞镇稍事休整。镇子很小，几乎一眼就望得到头。这里的房屋都是灰白或者青灰的墙面，多数为坡顶，窗户开得比较大，砌得四四方方的。看不见圆顶、看不见拱门和圆形窗，边沿棱角很少看到装饰雕刻，简洁并且注重实用的建筑风格，与阿诺维亚有着鲜明的不同。 伊塞尔走下马车时，眼里难得浮现出感慨和怀念的情绪。尽管每走一步双腿仍然有强烈的刺痛感，但熟悉的景致和故土的空气，令他心情愉快到忘却任何不适。 使团在驿站安顿好车马，克拉伦斯打发其他人自己找乐子，反正小镇就那么大，有事集结人员也很容易。他和爱德蒙加上另外三名苍角骑士跟着伊塞尔主仆三人进了一间的酒馆。酒馆内的空间还算宽敞，虽然已经来了不少冒险者、商贩和旅人，但仍有一些空位。伊塞尔诸人走进去时，先到的客人们随便抬眼看了看，口中继续高谈阔论。 不仅伊塞尔刻意低调，克拉伦斯诸人都掩去了身份标志，穿着也不惹眼。其实这是伯爵的建议，出于对法师的安全考虑，一进入国境克拉伦斯就让人收起了大使的旗号，扮成出游归来的贵族队伍，以便不惹人注目。 伊塞尔原本认为伯爵应该回王都复命，他只带贝里安和卡休上路更方便。结果克拉伦斯这么回答他：“我相信霜宫的那些大人们不至于闲得把一个参加邻国婚礼的使者的归国日期记得那么清楚，我深信目前护送您安全抵达您要去的地方才是更为重要的。” 伯爵的话得到了除法师身边两个非人类外的一致赞同。看着他坚持的模样，伊塞尔自觉现在精神未复原实在没力气让他改变主意，于是选择了缄默。 他们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刚坐下，酒馆女招待便热情地凑了上来：“几位先生要点什么？我们这儿有镇上最好的蜂蜜酒和烟熏rou。” “那就都来一些。”克拉伦斯自发地负责张罗，“有没有白面包？” “只有黑面包。”女招待抱歉地笑了笑。 克拉伦斯看了看伊塞尔，见他无所谓地点点头，便答道：“好吧，黑面包也行。” 食物和酒很快端了上来。管家先生变戏法似地一个接着一个掏出不同的调料瓶，倒在法师面前的盘子里，看得旁边的小恶魔口水直淌。伊塞尔没什么胃口，然而还是强迫自己多吃一点，待会儿好有体力继续赶路。他们今天并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而是希望在天黑之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 客观地说，酒馆的食物当然比不上宫廷珍馐，但对饥饿的人而言味道还算不错的。克拉伦斯虽然和法师一样注重享受，不过也十分懂得随遇而安。把桌上的食物席卷一空后，感到心满意足的伯爵提起了正事，低声问：“您接下来是去橙谷还是回冯希豪森？” 伊塞尔沉默了一下，大概想明白了甩脱伯爵等人是不现实的，于是平淡地说：“先去司宾特领山泉行宫，然后转道霍兰德领的橙谷。” 如果没有看错，法师觉得一瞬间伯爵的眼睛比魔晶灯还明亮。 克拉伦斯想起山泉行宫的主人，心里就生出一种既渴望又胆怯、既甜蜜又苦恼的奇妙滋味，一时间不由想入非非。好一会儿等他缓过神，正想询问法师此行的目的，看见伊塞尔似笑非笑的神情，尴尬地忘了开口。 这时，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战士风尘仆仆地冲进酒馆，手里拿着一张告示，对着他的冒险者同伴兴奋地嚷嚷：“快来看，无限制任务！十万金币悬赏！”他的大嗓门成功地使酒馆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又炸开锅似地喧哗起来。 “十万金币！”大多数人在为这个数字惊呼。金币可不同于银币，对平民百姓来说这是一笔庞大得难以想象的财富。 “奥德斯在上！我要是有那么多钱，至少可以十辈子不愁吃穿！”一个旅人感叹。 “得了吧，你就是把自己卖了恐怕都不值这个数。”他的朋友嘲笑道。 “喂，大胡子，是谁这么慷慨？”一个胖胖的商贩问。 “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任务？”不管是不是冒险者，酒馆里的客人们都被挑起了好奇心。 战士的几个同伴都无奈地看着他，其中一名赏金猎人摇了摇头，道：“行了，无限制任务在冒险者之家都有公告，反正不会是什么秘密，你就给在座的朋友们都说说吧。”就算是秘密任务，被这样的嗓门一宣扬也早就人尽皆知了。 战士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面对周围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干咳了一声说：“是猎魔悬赏。” 又是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呼，一时听不出是害怕还是新奇。 战士等声音平复下去，才继续道：“有三个魔族出现在莫恩领，哈威子爵一家被杀。领主和领地贵族联合悬赏发布猎杀任务，死活不论。” “等等，你说的魔族……是妖魔还是恶魔？”那赏金猎人注意到问题的关键。 虽然同属魔族，但妖魔与恶魔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种族。如果是妖魔还好一些，历史上人类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也相对较多。不只一本前代冒险者留下的日记提到，他们通常比较克制，攻击性不强，只要不主动招惹一般情况都能相安无事。可是恶魔就不同了，尽管能跑到人类世界的只有低等恶魔，论实力与妖魔相当，论危害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好像……是恶魔。”战士查看着手上的告示念道。 “怪不得，”赏金猎人苦笑，“我就说莫恩领的贵族老爷们怎会那么大方。” 人们面面相觑，彼此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胖胖的商贩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我上次听人讲有恶魔出没的事还是好几年前了，只要他到过的地方几乎没有活人……” 旁桌的旅人缩了缩脖子，“那这次是怎么回事？而且一下冒出三个？” “谁知道呢？”他的朋友还是用那种嘲弄的口吻不负责任地猜测：“也许那个死掉的子爵老爷原本养在笼子里的，结果笼子坏了就跑出来行凶了？” “骗人的吧？” “哎，我倒认为很有可能！我在其他地方听到过，有些了不得的大人就养着魔族当宠物……” 话题不知不觉扯到了上流社会的秘辛，人们似乎也忘记了对恶魔的恐惧，热烈地谈论起各自道听途说的贵族奇闻或者说丑闻。 角落里的伊塞尔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古怪的小恶魔，唇边划过一抹讽刺的笑意。 （第三卷开播，会有一个重要转折点，求收藏、推荐票支持~）